林凤披头散发骑着战马扬鞭急驰,在大群亲兵护卫下风驰电掣奔向首里港,炮声轰隆火光冲天,大街小巷都是来回奔窜探听消息的琉球百姓,星光下隐约瞧见数十骑飞驰而来,骇得忙不迭闪身奔逃,生怕被乱马踩踏死得冤枉之极。
无论面对明郑将领还是倭国官兵,琉球百姓都是低人一等贱如尘埃,即使被纵马踩死也是无处诉冤,这就是弱国子民的悲哀无奈。
林凤面目扭曲神情狰狞,如同被人抢了妻妾戴了绿帽气急败坏难看之极,对街道上慌乱闪避的琉球百姓瞧也不瞧,自顾扬鞭催马狂奔急驰,即使心爱的菊花青马口吐白沫也是毫不怜惜。
明郑乏粮人心惶惶,冯锡范万般无奈方才派遣林凤率领舰队护卫粮船前来琉球秘密购粮,眼看诸事和谐即将胜利返航,升官发财富贵可期,哪料首里港竟在此时遭遇红毛鬼战舰突袭,虽然不晓得粮船损失如何,瞧火光冲天模样必定损失惨重,倘若辛辛苦苦购得的三十多万石粮食因此被焚毁,苦盼粮船返台解决粮食危机的冯总制必定勃然大怒,自己颈上的脑袋可就有些不太安稳。
眼前蓦地现出冯锡范阴沉沉的冰冷目光,坐在马上本就有些歪斜的林凤打了个激灵,险些抓不住马缰摔下战马。
紧跟马后的一名亲兵眼明手快,脚下用力催马上前,恰好把差点摔落马下的林凤托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哇地一声,刺鼻酸臭扑面而来,从头到脚涂满了林凤喷吐而出的呕吐脏物。
林凤在保和殿与桦山正则拼酒较量,酒到杯干喝得不亦乐乎,虽然酒量奇大却也禁不得以寡敌众,不多时就喝得烂醉瘫坐椅上沉沉入睡,睡梦中犹自见到护卫粮船返台冯总制亲自迎接,提拔为明郑水师副总督替代老朽刘国轩成为新一代明郑军神,护卫冯总制率军北伐战无不胜,正自擒获***皇帝钦封王爷得意非凡,猛地一个霹雳在耳边炸响,睁开眼睛见数名太监守在旁边调配醒酒汤,抬眼望见殿外夜空已被冲天火光染成通红。
林凤毕竟久经战阵见状立时清醒,稍稍向服侍太监一打听,方才晓得红毛鬼战舰夜袭首里港,各舰舰长都已紧急驰马奔回,惟有自己宿醉未醒一枕黄粱,遭遇战斗主将酗酒脱离指挥是军纪重罪,林凤闻言惊得面如土色,顾不得追究尚敬把自己留在王宫有何险恶居心,立即唤上守在殿外的亲兵骑马急奔,仓猝间连头盔未曾佩戴都不晓得。
他宿醉之后被冷风一激,胃里翻滚再也压抑不住,黄汤秽物喷洒而出,淋了倒霉亲兵满头满脸,不过事态紧急谁都不敢抱怨,林凤吐了数口稍觉清醒,冷着面孔大手一挥,领着亲兵向着首里港急驰而去。
这时首里港早已乱成一团,各舰舰长百忙之中抢了艘小艇,挤坐一团奔回战舰指挥作战,林英唐德俨面色如土不晓得如何是好,倒是韩天成久历风浪忙而不乱,当即指挥码头官兵四处布防严加戒备,水手船工拿着各种工具想方设法救火,至于能够抢出多少粮食只能听天由命。
忙乱之中首里站站长王凌率领手下特工赶到,与韩天成略略叙谈当即派出特工四下搜索,防止情报处特工去而复回,皱着眉头站在码头望着七倾八倒的沉没粮船,心中忧虑若有所思。
首里港遭遇突袭证明荷兰舰队确已秘密潜至琉球海域,然而自己提供给林凤的机密情报是荷兰舰队企图半途设伏拦截,如今粮船遭遇夜袭损失惨重,自己提供情报不够精准导致决策失误,以林凤抢功诿过的脾性哪能不把自己推出去充当替罪羊。
想到这里王凌嘴角现出苦笑,自己暗中收到机密情报不加验证就通报给林凤,追究起来确有罪过,只是事态紧急粮船天明就要启航返台,哪容自己平心静气细细验证情报真实性,否则万一半途遭遇荷兰战觅设伏拦截,自己隐瞒不报也有罪过。
想到这
里王凌身子忽地打了个激灵:机密情报半真半假,莫非暗中送情报的神秘人本来就是总督府情报处特工,故意误导趁机下手,如此说来自己误判情报确是导致粮船损失惨重的罪魁祸首。
海风吹过凉气逼人,王凌不自禁伸手拉紧衣襟打了个寒颤,目光落在海面起伏不定的水手船工尸体上面,仿佛瞧见了好大一只肥美替罪羊。
韩天成站在货栈旁边指挥救火,眼角余光瞟见王凌站在码头边的落寞身影,嘴角讥诮愈发明显:王凌误传情报罪责难逃,无论如何都要受到惩戒处分,自己不若趁机把首里站站长位置弄到手,也可左右逢源上下其手。
明郑内忧外患朝不保夕,说不定啥时候就会落入***之手,韩天成为人老到怎能瞧不出来,以往他从来没有把首里站站长位置瞧在眼里,如今看来首里远离台湾置身事外,无论前往倭国还是归降***都是便利之极,乱世之中倒不失为保命藏身的桃源宝地。
就在各怀鬼胎之际急促马蹄由远而近奔将过来,众人百忙之中抬头张望,见到披头散发灰头土脸的林凤在亲兵护卫下飞马驰到码头,翻身下马却是身子酸软,险些一屁股坐倒在泥地。
林凤南征北战骑术相当了得,只是宿醉之后纵马急驰,就是铁打身子也是经受不了,再加上心惊肉跳神思不属,差点在众人面前丢足大丑。.
水手船工冷冷注视无人上前搀扶,自粮船抵达琉球以来林凤花天酒地不理军务,水手船工虽然低贱却都瞧在眼里,心里鄙视自然现诸颜色。
林英自粮船遭袭就六神无主,见到林凤到来喜出望外忙不迭上前搀扶,还没说话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抽噎声中断断续续把粮船遭袭、货栈焚毁诸多晦事说将出来。
还没说完就见林凤身子晃了一晃,伏在码头青石又是大吐特吐,酒臭酸气中人欲呕,远近人等见到如此丑态无不掩鼻皱眉,不声不响退后数步。
林英身为亲兵队长倒不好走开,强忍恶臭替林凤捶背搓胸,好不容易等林凤呕吐完毕,压低嗓音轻声问道:「大人,下步咋办?」
下步咋办?林凤有些茫然地抬眼四处打量,忽地见到王凌不声不响站在码头前面,恍若瞧见救星眼前一亮,站直身子大踏步走将过去,沉着面孔狞声问道:「王站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闻言都是一愕,还没醒过神来就见王凌转过身子向林凤作了一揖,淡淡道:「下官误传情报罪责难逃,该承担的责任绝不推诿,请大人依律责罚就是!」
林凤听出话外之意不由地糙脸微红,粮船遭袭损失远比想象的还要严重,冯总制盛怒之下说不得要挥泪斩马谡,自己升官发财已然无望,倒要思索如何寻找替罪羊推卸责任,想方设法保全性命以图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本来他眼里的替罪羊是各舰舰长,只要利用冯锡范对明郑水师官兵的疑忌心理挑拨离间,自然能让冯锡范疑心明郑水师有意放水暗中瞧自己笑话,如此一来指挥不力疏于防范的罪名便能由各舰舰长承担,自己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保脑袋于万全。
至于此举会不会得罪明郑水师上下让自己日后再无容身之处,脑壳都要被砍还理会劳什子作甚。
待见到提供机密情报的王凌,林凤恍然忆起自己之所以下令连夜卸粮想要将计就计,都是拜情报误导所致,恼怒之下却也不自禁欢喜:提供错误情报导致决策误判,替罪羊不是你又是哪个。
听王凌坦言有罪林凤不再客气,冷笑道:「王站长果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林凤好生佩服,既然如此就请暂时委屈,待回到东宁府再行处置!」
一声令下七八名亲兵蜂拥而上把王凌团团围在中央,跟随前来的首里站特工见状立即上前,挺身护住王凌对亲兵怒目而视。
随舰监
察的察言司特工见状心有戚戚,想要跟着上前却被韩天成暗使眼色止住,只好愤愤然站在旁边静观其变。
林凤见状眸光射出凛冽杀气,大手一挥十多名水师官兵持枪围将过来,阴测测道:「王站长竟要抗命不成?」
察言司与明郑军方不相统辖,特工行事素来跋扈哪能受得了闷气,当即一名络腮特工手按倭滚刀,亢声道:「察言司不归水师管辖,王站长即使有罪也要由察言司定罪,林大人拘押不得。」
旁观特工险些鼓掌叫好,林凤眸光却是现出冷厉锐芒,还没开口说话就听王凌低喝道:「快些给老子滚开,莫要没由来多添罪名。」
昂然向林凤拱手道:「下官误判情报甘受惩罚,大人尽管拘押就是。」
众特工闻言都是愕然,络腮特工红着眼珠,嘶声道:「站长,您——」
王凌摆了摆手止住话语,苦笑道:「你们也不瞧瞧这是啥辰光,有心思斗讧争斗还不如花心思多找出些潜伏特工,将功赎罪替察言司争光。」
众人听到这话心中都是一凛,众特工相互对视不再说话,林凤这才省起眼下护卫战舰红毛鬼战舰激战正酣,自己身为指挥官不赶紧上舰指挥作战,却宅在码头急着寻找替罪羊,公私不分吃相难看之极,当下使眼色让亲兵将王凌带将下去,转身对冷眼旁观一言不发的韩天成笑道:「本将马上就要到舰上指挥作战,码头诸事辛苦韩探长,等回到东宁府自会为韩探长请功。」
等回到东宁府你自己脑袋都不知能否保住,还敢奢言为我请功,韩天成心里暗自好笑,却肃然行礼道:「下官听命行事,必定不负林将军厚望。」
林凤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刚想吩咐亲兵寻找小艇,听到港口方向炮声渐渐止歇,抬眼望去荷兰战舰不知什么时候驶出港口扬帆远去,愕然道:「荷兰红毛鬼捣啥子鬼,还没分出胜败就要临阵脱逃么!」
他的问话无人能够回答,众人都炯炯注目港口方向,依稀可以望见护卫战舰沉浮海面若隐若现,仿佛陷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之中。
这一夜还没有完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