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子狠狠地轰,让他娘的郑家粮船全都沉入大海喂鱼虾!”宫本泽一意气风发站立船头,伸手指向中弹起火倾伏沉没的粮船声嘶力竭高声嘶吼,鼓起蛤蟆眼扫视起伏波涛中哭喊挣扎的水手船工,恍若见到最是赏心悦目的美妙场景。
这一幕美妙场景宫本泽一极是熟悉,多年前曾在江南沿海地带屡屡发生,可惜败于德川幕府舰队仓惶逃向南洋投靠荷兰红毛鬼之后再也无缘得见。
本来宫本泽一被艾克尔克中将赋以潜入首里港发炮轰击明郑粮船的重任,内心深处极为抵触,他不是天生傻子自然晓得这一任务极是惊险,稍有不慎就会被明郑护卫舰队察觉端倪,自己那五艘装备落后保养不善的倭寇战舰哪是实力强劲的明郑护卫战舰敌手。
他刚试探提出能否改换作战任务,就被艾克尔克以荷兰战舰不熟悉首里港航道为由断然拒绝,望着艾克尔克淡蓝眼眸射出的冰冷寒光,明白过河卒命运的宫本泽一只能自认倒霉默然接受。
哪料明郑护卫舰队防卫极是松懈,宫本泽一多年前曾有意在琉球海域立足,为防不测派人仔细勘探过首里港地理,当他指挥倭寇战舰顺着弯弯曲曲的秘密航道做贼般溜进首里港时,不止一次与明郑护卫战舰沿头相遇,原本以为舰上了望哨兵至少要出言询问一声,哪料直到偷偷驶近粮船,明郑护卫舰队依然毫无察觉,静静泊在原地巍然不动。
看到密密麻麻泊在码头忙着卸粮的粮船宫本泽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睛确认无误,扑通一声跪倒船头祈祷磕拜。
感谢天照大神庇佑虔诚子民,用无穷神力遮住了明郑护卫舰队的眼睛。
深信得到天照大神庇佑的宫本泽一信心高涨,磕完头从甲板爬起刚想下令开炮轰击,就听首里港炮台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隆巨响,惊诧抬头见夜空上面明亮火球翻滚盘旋,本就突起的蛤蟆眼珠不由地又鼓出数分。
莫非是奉命占据炮台的葛明礼那小子出现差错?还没等想明白乍回事,受到轰隆巨响惊动的粮船乱纷纷散开,原本漆黑一团的明郑护卫战舰也现出星星灯火,宫本泽一见粮船已发现端倪想要闪开躲避,当机立断下令开炮轰击,不过片刻就已轰沉了数艘。
粮船本是装载货物的商船紧急改装,除了些许自卫武器毫无还击能力,倭寇战舰虽然装备落后,与粮船相比却不知先进了多少,遭遇炮击除四散闪避别无他法。
无奈林凤下令连夜秘密卸粮,码头邻近密密麻麻泊满粮船,拥挤成一团根本无法移动,甚至有粮船不待倭寇战舰开炮轰击,紧急起航自行撞击受伤。
在荷兰红毛鬼手下受尽了白眼的倭寇首领宫本泽一难得扬眉吐气,站立船头手舞足蹈嘶声传令,惯于恃强凌弱的倭寇兴高采烈开炮射击,不用瞄准就能精准击中无法移动成为靶子的粮船。
首里港码头成为人间地狱,凄惨哭喊与得意嚎叫交织成血腥的交响乐曲。
林英与唐德俨作梦也料想不到竟有敌舰暗中潜入首里港突袭,见到粮船中炮沉没不由地心如刀割,林英双脚乱跳道:“快些把码头上的士兵都调将过来,一齐开枪轰他奶奶的,还有赶紧向护卫舰队求援,赶紧把红毛鬼战舰击沉,确保粮食不受损失。”守在港口内外的水师士兵立即赶来,举起火铳瞄准倭寇战舰射击,无奈距离过远射程不及,除了砰砰啪啪更增混乱外,没有丝毫用处。
明郑护卫战舰得到命令早早休息预备明日大战,虽然部分老于战事的水师官兵对此命令有些疑虑,然而在各舰掌控实权的陆师轮训军官弹压之下,还是遵令行事一枕黄粱,还没睡着就听到轰隆巨响,慌忙从舱室爬起没来得及摸着武器,劈头盖脑的炮弹就已雨点般落在战舰上面。
毫无防备的水师官兵被凌空而下的炮弹击得哭爹喊娘,一时之间哪能组织力量进行反击,眼睁睁瞧着倭寇战舰大肆屠杀却是无能为力。
蒋德威躺在舱室睡得不踏实,总觉得眼皮跳动似乎要出事,披衣坐起刚想前去甲板巡哨,陡地听到轰隆巨响赶忙推门出舱,提着腰刀踉跄冲上甲板,见到茫无头绪的水师官兵落水蚂蚁般奔窜不停,当即跳到船头怒喝道:“跑啥子跑,快些给老子站住!”这声怒喝响若沉雷,乱成一团的水师官兵当即站定,见蒋副舰长衣冠不整,脚下缺了靴子却茫然不觉,踞立船头瞪眼怒视,舞着腰刀高声斥道:“你们都是老行伍,听到炮声怎能自乱阵脚,快些给老子各司其职预备作战!”水师官兵虽然私下都瞧不通海战的蒋副舰长不起,紧要关头见他挺身而出,心中羞愧呐呐应命,一名水师炮手站到炮位旁边,茫然抬头望向首里港炮台上空的火球,结结巴巴问道:“蒋——大人,俺该向哪里开炮?”蒋德威这才留意发出轰隆巨响的是首里港炮台,那里是倭兵驻地自然容不得明郑护卫舰队染指,心中微宽刚想是否派人前往首里港炮台探听动静,就见郑睿白纵云一前一后奔将过来,衣甲鲜明比蒋德威整齐得多,显是睡觉时没有脱卸战衣,见到蒋德威白纵云拱了拱手,语气比起平常多出些许恭谨,
“蒋大人,首里港炮台出现意外变故,说不定首里港也会出事,请蒋大人下令各舰严密戒备以防不测。”蒋德威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扫视黑魆魆的港口内外,吩咐道:“发灯语命令各舰立即拔锚起航,严加戒备防止红毛鬼战舰趁夜突袭。”声音冰冷凛然如铁,白纵云高声应令匆匆而下,跟在白纵云身后的郑睿闻言怔了怔,不敢相信问道:“红毛鬼战舰如此大胆,竟敢趁夜突袭首里港?”蒋德威见郑睿面临如此关头居然还心存幻想,冷着面孔喝斥道:“郑把总,行军打战容不得半分侥幸,不管红毛鬼战舰敢不敢趁夜突袭,都要做足准备以防万一!”蒋德威自知不擅海战,平时对郑睿百般容忍颇为客气,从未当众说出如此严厉话语,郑睿被训得面红耳赤,见水师官兵都用古怪目光瞧住自己,迟疑片刻躬身道:“蒋大人训斥得是,末将必定遵令行事严加戒备。”说完转身就想前往舷侧炮位,陡地听到一声轰隆炮响,码头方向现出大团火光,依稀可以瞧见倭寇战舰对着粮船开火,蒋德威与郑睿面面相觑都是面如土色,知道最为担心的一幕终于发生。
明郑护卫舰队的目标是确保粮船平安返回东宁港,若在首里港码头就被倭寇战舰击沉,护卫舰队上下人人都难逃军法处置。
慌乱之下蒋德威也无暇考虑倭寇战舰究竟如何闯入戒备森严的首里港,下令复兴号紧急拔锚驶向码头救援,其余各舰不待旗舰命令,也都扬帆起航驶向码头,哪料这时刻又是轰隆隆巨响,无数炮弹自空而落陨石般砸将下来,就连复兴号甲板也被砸中数枚,鲜血飞溅血肉横飞,一根被弹片削断的胳膊刚好落到蒋德威脚下,乌黑血液淌得遍地都是。
蒋德威不是新兵菜鸟,自然不会畏惧战场血腥场面,只是战舰紧急起航在波浪中不停起伏,浓重血腥气息冲入鼻孔,蒋德威禁不住胸口作恶,一大团还没消化完全的半腐食物从口中狂喷而出。
这也是陆师轮训军官上舰之后的通病,蒋德威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本已逐渐好转,精神高度紧张再加上战舰颠簸起伏,免不得旧病重发再次成为笑话。
不过明郑水师官兵都在忙碌备战,一时之间倒也无人嘲笑蒋副舰长的狼狈菜鸟冏样。
蒋德威吐了数口心神稍定,想起身处战场拼命抑住恶心感觉,抬头望见射出炮弹轰击的竟是首里港炮台,不晓得是倭兵落井下石还是炮台已被荷兰红毛鬼事先占据,忍不住仰望炮台破口怒骂。
桦山久高建筑炮台目的在于控制首里港,居高临下坚不可摧,暗夜之中明郑护卫战舰即使开火也无法轰中目标,蒋德威骂了数声当即住口,知道当务之急是确保粮船无事,沉吟片刻下令道:“各舰全速驶向码头,全力击沉偷袭敌舰。”命令刚出口心中忽地一跳,抬眼望见偷袭战舰数量与获悉情报不符,火力也是天差地别,暗想荷兰红毛鬼不是傻瓜,万一港口外面还有战舰暗中潜伏,到时背后突袭里应外合不得不防,微微迟疑改口道:“发灯语命令振明号率五艘战舰转向港口防备敌舰,其余战舰随本将前往码头救援。”命令立即不折不扣传达,只是暗夜之中哪有那么容易仓猝发出灯语,蒋德威见各舰依旧一窝蜂驶向码头,港口却是空荡荡无人防护,长叹一声知道命令无法得到贯彻,沉吟半晌向站在身边的亲兵吩咐道:“吩咐舵手转舵驶向港口!”虽然红毛鬼战舰未必暗中潜伏在港口外边,有备无患总比猝不及防被打得落花流水为好。
话刚说完就有清朗声音接口道:“绝对不可以驶向港口,蒋大人此举莫非畏战心怯,临阵想要不战而逃?”语气森然全无对待上司的恭谨神态,蒋德威听声音便是素来瞧不起自己阳奉阴违的郑睿,眼下战况紧急又出来捣乱,不由地勃然大怒,瞪目斥道:“本将哪是畏战心怯,你瞧港口方向全无防护,万一红毛鬼战舰冲将过来里应外合,我舰岂不是夹在中间挨揍!”听到这话郑睿也是心中微凛,抬头望向港口方向却是毫无动静,码头那边火炮轰鸣急待支援,心里越发认定蒋德威确是临阵生怯想要寻找借口不战而逃,不由地暗生鄙夷,伸手握住腰刀刀柄,梗起脖颈道:“打仗只有奋勇上前哪有临阵先退,蒋副舰长乱命末将不敢遵从。”蒋德威目光微微眯起,口气不善问道:“你胆敢临战违令,不服从本将指挥?”临战不服从上司指挥是极大罪名,按军纪蒋德威当机决断可以立即处死,亲兵都是蒋德威从陆师特地带来的亲信手下,听到蒋德威语气阴沉,当即拔出腰刀对准郑睿。
郑睿身为把总自然也有心腹,见蒋德威亲兵拔刀想要杀害郑睿,当即便有七八名郑睿辖下士兵快步冲将过来,手执长矛对准亲兵后心,甚至数根长矛有意无意指向脸色铁青的蒋德威。
复明号还有三名陆师轮训军官,见状齐齐冲将过来,拔出兵刃与士兵对恃,甲板上登时一阵大乱,越来越多的士兵闻讯赶来,再也没人理会炮火轰隆的血腥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