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之外的首里夜晚也不平静。
荷兰远东舰队秘密潜伏琉球海域企图设伏拦截明郑粮船的机密情报把明郑护卫舰队指挥官林凤的美好心情破坏得一塌糊涂,吩咐亲兵不许多嘴多舌对外泄露消息后,林凤骑着战马气哼哼返回临时居住的驿馆。
驿馆是琉球王国专门设立用于接待前来传旨的上国钦差,位于首里黄金地段占地数十亩,亭阁楼宇处处依照江南园林,小桥流水花团锦簇,一草一木无不精心雕饰,随意顾盼处处风景,令人心旷神怡留连忘返,落入文人儒士眼里就是留传今古的绝妙好词,可惜林凤大老粗出身毫无雅骨,手下都是只会舞刀弄剑的粗鲁士兵,住进驿馆后整日酗酒赌博把山水胜景糟蹋成残花败柳,心疼得接待官员直皱眉头。
回到驿馆林凤紧皱眉头在厅堂不停走来走去,嘴里时不时发出喃喃自语,脑海风车般想着应敌对策。
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军务,跟随冯锡范南征北战也算见多识广,当然明白荷兰远东舰队船坚炮利不好对付,如若没有事先获得机密情报,粮船返航途中荷兰战舰突然窜出拦截,护卫舰队仓促应战极有可能遭受严重损失,笨重缓慢的粮船更是无法逃脱炮轰,沉入海底成为东海龙王的盘中餐。
倘若好不容易购买的粮食不能平安运回东宁港,冯锡范临行特地许诺的明郑水师副总督职位自然成为画饼,说不定还要罢官降职受到处分。
想到冯锡范射向自己的阴沉目光,林凤不自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淌满热汗的身子如坠冰窑。
他跟随冯锡范多年熟知狠厉性格,知道冯总制对待手下赏罚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如果立下功劳自然能够升官发财,误了大事却也必定严惩不贷,眼下东宁府粮食短缺嗷嗷待抚,冯总制亟需运回粮食收买人心,倘若返航途中遭遇伏击粮食损失殆尽,冯锡范再是亲信自己也要挥泪斩马谡。
况且明郑水师素来抱团排斥外人,刘国轩早就想方设法寻找借口驱逐陆师轮训军官,如果返航途中遭遇红毛鬼战舰拦截受到严重损失,岂不更让刘国轩有了驱逐理由,那帮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水师将领也会越发瞧不起自己,如此怎能如冯总制所愿把明郑水师牢牢掌控,架空刘国轩以图大事。
这一仗不仅要打,而且要赢得漂亮光彩,让那帮自高自大的水老鼠瞧清楚林凤大人不只擅长打陆仗,指挥水师作战也有一手,如此才能口服心服听从指挥,逐步架空刘国轩实际掌控明郑水师。
林凤暗暗下定决心,眼里陡地射出冷厉光芒,狠狠一拳重重捶中桌面,震得茶杯叮咚乱响,险些倾倒洒出茶水。
他原本是明末义军李自成部下,山海关大战败于***之手后狼狈西逃,碾转投入国姓爷帐下,征战多年早就明白军中若要树立威望必须建立不世战功,只要能够击败荷兰远东舰队护卫粮船平安返回东宁港,各舰舰长自然会对自己口服心服,假以时日就能慢慢建立亲信班子,把实力强横的明郑水师牢牢掌控成为冯总制的嫡系武力。
否则即便硬往明郑水师渗沙子,如果各舰舰长都是阳奉阴违口是心非,万一有事能否指挥得动还是两说。
自己身为冯总制的铁杆亲信,若能平安运回粮食解了燃眉之急,凭借功劳就可升任明郑水师副总督,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够真正收服明郑水师,取代刘国轩成为新的明郑军神,升官发财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想到明郑军神林凤不由地热血沸腾,他从军多年自然对这一名号无限向往,沉思良久蓦地有了主意,紧皱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伸手招进一直守在门外的林英,压低嗓门密密嘱咐了一阵。
林英眼里现出钦佩神情,高声答应大踏步走将出去。
眼送林英快步离开厅堂,林凤想到只要按计策行事有胜无败
不由地心怀大畅,眉开眼笑哼着不成调的西皮小曲,抬头望见日头高悬阳光正烈,距离王宫晚宴还有一段时间,一时之间感觉有些无事可做,刚想吩咐亲兵唤进舞伎唱曲解闷,耳朵动了动听到杂乱脚步声响,循声望去数名亲兵抬着沉重箱子从后院哼哼叽叽走将过来,眉头微皱喝问道:「你们抬着箱子干甚么?」
见参将大人问话众亲兵急忙放下箱子行礼,其中一人惶恐道:「不是大人吩咐把近日收到的财宝全都打包运到码头,明早——」
话未说完林凤用力拍了下脑门,他率领护卫舰队秘密来到首里购粮,琉球上下都是百般讨好争送礼物,金银珠宝收了一大箱,返回东宁府当然全都要带回,因此吩咐亲兵打包收拾送到舰上,方才心急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见众亲兵垂手站立等候吩咐,林凤转着眼珠沉吟片刻,道:「把箱子抬回后院严密看管,不——都抬进厅堂罢。」
众亲兵自然凛遵无违,用力抬起箱子进入厅堂,林凤瞧着箱子放好,挥手示意众亲兵退出厅堂,亲自上前扯开封条打开箱盖,五彩斑斓的耀眼光芒立时从箱子里面映射出来,饶是林凤早就逐件欣赏过收受的珍贵珠宝,见到耀眼光芒还是不自禁眼放异芒,连呼吸都有些粗重起来。
千里当官只为发财,老子琉球之行的收获着实不小。
琉琉王国虽是不上台面的蕞尔小国,毕竟立国数百年收藏极其丰富,特别是历代君主敬奉华夏争相朝贡,每次朝贡归来都能得到大笔赏赐,其中不少是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琉球国王尚敬为了讨好林凤,一股脑从宝库之中搬将出来作为礼物赠送给林凤,林凤自然欣然笑纳,毫不客气收入囊中。
急促喘出数口粗气,林凤强抑胸中激动,伸手从箱里取出串洁白温润的珍珠项链,每一颗珍珠都有鸽蛋大小,在阳光映照下发出迷人的魅惑光芒,显然是采珠蚌户历尽千辛万苦从远洋深海采集而得,若非琉球王国四面环海远离大陆,绝无可能采集如此巨硕珍珠。
缓缓抚摸珍珠项链良久,林凤极为不舍地放回箱子,目光在奇珍异宝间逡巡片刻,又提起一对泛着幽幽蓝芒的蓝宝石手饰,式样精巧不类中土,应是某位琉球官员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从西洋红毛鬼手中获得,敬献给林凤成为玩物。
把价值连城的贵重珍宝一件件从箱中取出,林凤欣赏良久放回箱子另换一件,瞧得津津有味留连不舍,有些礼物是琉球官员赠送的古董书画,大多都是前往中原朝贡的琉球官员重金购买,或者历代皇帝赏赐所得,论价值绝不在珠宝玉石之下,林凤却是随眼一瞥任由堆在角落没有触碰。
他大字不识粗憨一个,虽然晓得古董书画珍贵极其难得,在自命文雅的风流官员眼里价值远逾珠宝玉石,却实在提不起兴趣取出欣赏。
老子当年跟着闯王打天下,行军途中不晓得撕碎多少名贵书画烤火御寒,也感觉不出比山上柴禾更暖和几分。
眼前金光耀眼,林凤双手提满珠宝玉石目光痴迷,恍忽间仿佛回到跟随闯王李自成扯旗造反纵横天下的年轻岁月,不由地有些得意洋洋,杀人放火金腰带,昔年如果自己不是走投无路狠下心肠杀官造反,如今不过是宅在山沟土里刨食的憨厚老汉,哪有可能吃香喝辣拥金抱银。
呆站在瑞气莹然的箱子前面,林凤嘴角流淌出长长涎水,耳边依稀能够听到守财奴舍命护宝发出的凄厉惨呼,仿佛瞧见无数人头在耀眼金光中滚滚落地。中文網
这是啥时候的场景,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
正自精神恍惚忽地咚的一声轻响,沉浸在杀人放火辉煌往事中的林凤浑身一激灵,宛若灌了三斤女儿红的昏沉脑袋立时恢复清醒,抬头望见一柄雪亮钢镖插在廊柱上面,镖尾红绸兀自轻轻抖颤,不由地扯开嗓
子高声惊叫,连滚带爬狼狈逃出厅堂,手上紧握的珠玉宝石滚落一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响。
他这些年位高权重养福惜体,早就不复早年亡命造反的血气之勇,撞见刺客当然以保命为第一要务。
守在门外的亲兵听到惊呼声一拥而入,瞧见插在廊柱上面钢镖也都张大嘴巴面面相觑,谁也不晓得钢镖到底从何处射来。
陈万道奉命前来琉球传递机密情报,荷兰舰队虽已严密封锁通往台湾的往来航道,然而以南洋陈家的庞大能量派遣快船暗中潜出封锁圈却是轻而易举,陈万道当天晚上便乘坐快船离开巴达维亚,一路风平浪静不数日平安抵达首里。
见收购粮食已接近尾声,陈万道本欲潜入驿馆向林凤传递机密情报,忽地想到察言司在首里设有情报站点,若由察言司特工当面向林凤递交机密情报更易取信,便趁无人留意偷偷溜入察言司琉球站,亲手在站长王凌房间放置记录机密情报的棉纸,躲在暗处瞧着王凌看完机密情报面色大变匆匆出门,料定必是前往驿馆向林凤通风报信,明郑护卫舰队实力强横,只要有了防备就不惧荷兰舰队设伏拦截,放下心思在首里城内四处闲逛。
首里是琉球王国京师所在,街道房舍处处仿照金陵格局,粉墙黛瓦云树烟芦,大异荷兰殖民者控制下的巴达维亚,陈万道自幼生长南洋,中原被***占据没能跟爷爷陈兴华一样依照祖训前往游历,见到美景胜境不由地眼花缭乱,悠哉悠哉东游西逛来到首里港,被把门士兵拦住喝令不准进入。
陈万道自也不在意,站在港口偷眼觑望,见海面泊满大小粮船,蚂蚁般的码头小工忙忙碌碌搬运粮袋上船,心中不由地微微一怔:明郑护卫舰队既已晓得荷兰舰队暗中设伏拦截,为何不严加防备依旧往粮船搬运粮食,难道其中有啥子猜不透的玄机?
想到这里陈万道游兴全无,正自思索是否要再次向明郑护卫舰队发出警告,蓦地见到身着便服的王凌匆匆从港口出来,刚要尾随过去就瞧见林凤骑着高头大马,在大群亲兵护卫下驰出港口。陈万道虽然不认得林凤,瞧服饰知道必是明郑护卫舰队指挥官,心念微动索性潜入驿馆探个究竟。
琉球王国太平日久武事废弛,林凤住进驿馆从来没有发生意外,护卫亲兵吃多太平饭难免有些懈怠,陈万道轻功卓绝翻墙进入驿馆居然无人察觉。
他见厅堂门口亲兵守卫严密,趁人不备偷偷溜到堂后,从半敞窗户向内张望,刚好瞧见林凤捧着大堆珠宝如痴似狂,不由地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心想明郑官员来到琉球秘密购粮还敢大肆收受贿赂,真是见钱眼开毫无心肝。
心中鄙夷本想就此离开不管不顾,蓦地想起临行之际爷爷陈兴华的殷殷嘱托,明郑治下嗷嗷待抚的苦难贫民,暗想都是华夏子孙总不能置之不理,沉吟片刻伸手从镖袋取出柄钢镖射将过去,立意警告林凤莫要财迷心窍误了大事,否则以他的暗器手法哪会让林凤逃得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