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下方,徐有贞微微俯下身子,低头等待着朱祁钰的答复。
眼见朱祁钰没反应,徐有贞又重复了一次,说道:“臣翰林侍讲徐有贞,弹劾西山与民争利!”
朱祁钰突然轻笑出声,问道:“徐侍讲,你说西山与民争利,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能说一下吗?”
朱祁钰的语气略微有点生硬,但是不太明显,也只有一些与他亲近的人感觉到了。
听到朱祁钰的问话,徐有贞露出一抹笑意,作为翰林院的侍讲学士,他有直接奏事权。
徐有贞清了清嗓子,说道:“臣听闻,近日正阳门大街有位胖掌柜卖煤给他人取暖,获利颇丰。”
“据那位胖掌柜所说,他手里的煤是用宫里的秘方特殊处理过,才变得无毒无害。”
“此人背后定有宫中的人指使,这般行为是在与民争利,乃祸害朝廷之举!”
说这话时,徐有贞神情激动万分,仿佛真的变成一位为国分忧为民着想的好官。
对于徐有贞的话,两班官员都面露惊讶,觉得他有点过于出格了。
毕竟皇宫里头有人做生意,除非是做得太过分,不然大家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宫里的生意,多多少少都与皇帝有关联,需要谨慎去对待。
他们哪怕要说,也会私下先劝一遍,如果实在劝不动,才会在正规场合提出来。
像徐有贞这种一开始就拿到明面上说,还用弹劾这样的词语,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
与其他大臣不同,队伍当中的金濂额头微微冒汗,看向徐有贞的眼神极为难看。
他是大臣里面唯一知道实情的人,这笔“与民争利”的生意,幕后老板正是大明的皇帝。
偷偷看了一眼朱祁钰,金濂觉得他不能再袖手旁观,必须站出来说些什么了。
这笔生意也有户部的钱,朱祁钰曾许诺要将其中的两成充入国库。
金濂暗中估算过,按照煤炭生意的销售状况,户部一年至少可以获得20万两的收入。
所付出的代价,仅仅需要工部出一些工匠和工具,几乎可以算无本买卖,白白得来的钱。
从洪武年间开始,大明的税收一直都很紧张,很难维持整个朝廷的运转。
所以,每一任户部尚书都费尽心思,想要多搞一点钱回来,补贴一下单薄的国库。
而现在,眼前这个狗东西居然要断户部的财路,实在是太可恨了。
想到这,金濂瞬间便怒了,他猛地站出来说道:“简直一派胡言,西山煤便宜又好用。”
“许多百姓凭借此物度过寒冬,京师附近冻死的人大大减少,这分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说这话时,金濂不断地喘着粗气,对徐有贞怒目而视,仿佛仇人一般。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在场的大臣都微微一愣,而徐有贞则有些不明所以。
这时,旁边看戏的高谷眉头一皱,他似乎想起什么,连忙跟着站了出来。
随后,高谷朝大殿上方的朱祁钰拱了拱手,说道:“金尚书所言极是,臣附议!”
高谷想起自己曾与金濂做过一笔交易,他负责出工匠和工具,事后分得煤炭生意的一成利润。
该死的家伙,工部明年的研究经费也敢乱动,真是活腻歪了。
连着两位尚书为此事说话,其余大臣隐隐感觉到这件事不简单。
一边是两位二品六部尚书,另一边只是个从五品的翰林侍讲,实力差距非常悬殊,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徐有贞心神一凛,当下便有退却的意思,他那小胳膊可拧不过这两条大粗腿。
但徐有贞转念一想,他已经站边南宫,若是此时选择退却,那两头都有可能捞不到好处。
徐有贞不甘心,他不想一辈子当个翰林侍讲,他也想进步,也想往上升。
因此,徐有贞咬牙硬怼道:“与民争利祸害大焉,两位尚书莫非真要不顾百姓死活,陷朝廷于不义。”
说完,徐有贞摆出一副不畏强权,宁折不弯的姿态,准备与两位尚书硬杠到底。
见此情形,金濂和高谷双目一凝,他们没想到区区一个从五品翰林侍讲居然也敢跟他们叫嚣。
两人的脑海里已经模拟出几十种方法,要狠狠地整治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
就在这时,大殿上方传来朱祁钰的声音,他看着徐有贞说道:“卿家很像一个人,他也是翰林院的侍讲。”
这番话引得殿内所有人都望向朱祁钰,尤其是徐有贞,他心中疑惑万分。
朱祁钰思索片刻,继续说道:“对了,朕好像记得他叫徐珵。”
听到这话,在场的大臣集体愣住,他们不知道朱祁钰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而徐有贞则暗自欣喜,他没想到朱祁钰还记得他,正准备站出来承认身份。
此时,朱祁钰脸色一变,冷声说道:“你跟他一样,都令朕觉得十分厌恶。”
“南迁之事就是他起的头,那家伙居然还妄想让朕给他升官,简直可笑至极!”
听到朱祁钰不带任何掩饰的厌恶之情,在场的大臣脸色古怪,望向徐有贞的眼神带着讥讽。
而徐有贞脸色一黑,整个人内心十分慌乱,被皇帝所厌恶,那仕途上就等同于被判死刑。
至于朱祁镇的事,徐有贞已经顾不上了,因为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朱祁镇成功复辟的那一天。
另一边,朱祁钰还在继续说道:“说起这个,朕就一肚子气,徐珵他人呢,今天来了没有?”
说完,朱祁钰猛地一拍龙椅,面露愤然之色,双眼在殿内不断地逡巡。
刚扫视几眼,大殿下方站着的徐有贞脸色一僵,然后直挺挺地倒下了。
朱祁钰见状故意问道:“这家伙怎么倒地了,承受能力这么弱,朕都还没有说他的事情。”
这时,王文贴心地提示道:“陛下,他就是徐珵,只是换了个名字。”
朱祁钰佯装不知,立马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到说话这么讨厌,那他这是活该!”
直到现在,大臣们才反应过来,朱祁钰是要整治徐有贞一番。
再看向倒地的徐有贞,这些大臣都面带嘲笑,他们也不喜欢这个爱出风头,不懂规矩的家伙。
朱祁钰故意装作不解气,朝殿外喊道:“大汉将军何在?”
殿外,数名大汉将军快步走入殿内,俯首说道:“臣等谨遵陛下吩咐!”
朱祁钰指着徐有贞说道:“此人殿前失仪,拖出去狠狠地打三十大板。”
“给我记住,用水泼醒了再打,但凡他是昏迷中挨上一棍,朕就打你们十棍。”
说这话的时候,朱祁钰气场全开,压得下方的大臣低头不语,不敢随意乱动。
随后,大汉将军将徐有贞拖了出去,朝会的气氛才渐渐平缓下来。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随着成敬一声呐喊,大臣们俯首行礼,然后按次序退出大殿,朝会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