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朝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作为大夏皇朝一代宗师，这个名字都具有相当震慑力，禹墨和月影女帝都曾接受过他的教诲。
两人都安静了下来，很有默契地怀着某种虔诚的敬意，默默向这位名义上的恩师致敬。
带着炽热气息的夏风拂来，禹墨在无声中叹了口气，淡淡道：“陛下，你说我还应否相信你？”
月影女帝正容道：“我从不敢歪曲与恩师相关的任何事情！”
禹墨不由得牵了牵嘴角，说：“恩师对你还真是与众不同，什么事情都能对你坦诚相告。”
月影女帝微微垂首，低声叹道：“这是我一生最大的荣幸……”
禹墨暗暗观察，只见月影女帝低回不已，真情流露，心中不禁感触了一下，朝歌老师，你到底有没有发觉这个月影女帝对你的特别情怀呢……
前面双方紧张的气氛，因为一个名字而缓和了下来，月影女帝也不自觉地将“朕”改成了“我”，但禹墨的声音仍是平淡如水，转了个话题，问：“陛下的终极是在什么时候呢？”
这样平静的语气更像是在问对方的服饰是在哪里裁剪，而不像是在问对方的死期，但月影女帝面不改色，也是很平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最快三个星期，幸运三个月。”
禹墨失笑道：“这样的情况下，陛下还想踏平晨风国土，是不是太过狂妄了呢？”
一回到这个话题，月影女帝玉容立即转寒，说：“禹墨，上古曾有一言，『生有何惧，死有何哀』，正是因为我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我才要为我的子民争取利益，不然，回归星辰后，朕如何面对月影的列代先王！”
禹墨说：“哈！陛下太过主观了吧，似乎只要你愿意，晨风就是你囊中之物。只怕你眼中的绵羊最后变成了狼，令你措手不及，尤其你还有随时驾崩的可能，到时月影军队仓皇后撤，漫长的战线将躺满了月影将士，对方还不依不饶，踏进月影土地穷追猛打，到那时，伤了国之根本，陛下才难以去面对月影历代先王啊！”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令听者眼前彷佛真的浮现出月影仓皇撤退，死伤惨重，千里战线上铺满将士的尸体，天空上还回荡着伤者哀嚎的惨烈场面。
这令月影女帝脸上泛过怒色，沉声道：“禹墨，要不是清灵帝国屡屡向晨风提供情报和廉价的资源，又策动整个凤凰城不惜一切代价在经济上制裁月影，朕现在又何以会陷入这样一个窘迫境地？”
禹墨又笑了，淡淡道：“陛下似乎太过注重客观原因了吧，别总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这锅我们清灵可不背！诚然，我确实有报复之心，但陛下何不先自我检讨一下呢？月影出兵仓促，开局虽是频传捷报，但那时晨风正内斗的高潮时期，二郎也按协定出兵相助，月影才能势如破竹般插进晨风领土！”
“但现在，晨风已经慢慢稳住阵脚，新一代的领导班子已慢慢形成，陈默是一个操控舆论的高手，轻而易举就将这场战争描述成晨风伟大的卫国战争，因为在战场上多番大胜，又在国内施行仁政，陈默已隐隐成为了晨风新的精神领袖，民心所向，军队士气自然大增。”
“反观月影，粮草问题已令人心开始惶惶，九歌大陆的人类土地上久未战争，和平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将士，思乡之情也分外严重，月影开进晨风长长的战线上，相信每夜都能听到月影国土内不同地方的民谣，军心已是大大不稳。再看陛下的盟友，本就应该驰援陛下的二郎帝国，却在月影边境囤积重兵，随时准备反咬一口……多种因素下，月影开局的风光不再，现在败因已定，只看陛下能否果断的抽身而退，保住国之根本。”
禹墨话说到一半，月影女帝的呼吸已越来越急促，但禹墨仍是慢悠悠地把话说完，丝毫不介意月影女帝因此勃然大怒，杀机再起。
话毕，禹墨由得月影女帝情绪激昂，淡然自若地望着蓝天上游荡的白云。
良久后，月影女帝的呼吸终于慢慢平缓下来，说：“禹墨，朕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能很正确地评价你，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你。你所讲的，当年对你出手，是朕生平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她探出纤手，轻拍围栏，说：“禹墨，我们本就师承一脉，在这么严峻的形势下，朕希望你可以摒弃前嫌，鼎力相助，朕思考了很久，已有了决定，朕……决定把雅儿托付予你，她将成为你的妻子，你将成为月影的亲王，辅助月影帝国，以你的才华，就算没有大夏皇朝做背书，将来你一定可以再度站在那令人仰望的高度！”
月影女帝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再无往日闪烁的矫情，末了，她似乎想起了过去的欺骗，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假如你觉得朕诚意还不够的话，我愿意以月影历代先王和恩师的名义去立誓！”
禹墨笑了，先是嘴角微微向上弯曲，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化成响亮的哈哈大笑，笑得是如此的放肆、如此的狂妄，丝毫也没顾及月影女帝的情绪，他双手紧抓围栏，令自己不要因为笑声而颤抖得太过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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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女帝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因为耳边这阵笑声中，并没有夹杂着丝毫的欢欣喜悦，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一会过后，禹墨好不容易将笑声止住，轻喘着气，说：“陛下啊，我当然能看出你此时此刻的诚意，对于此，我丝毫也没有怀疑。但是陛下睿智如你也未曾察觉外界那些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吗？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恩师总是对你格外照顾吗，难道你就真没怀疑过为什么唯独这你这一代月影身上流淌的是大夏皇朝独有的恶魔血脉？陛下你还不到五十岁单苍老程度却超过了日夜劳累的乡下妇人，这一切你都不曾觉得怀疑吗？”
月影女帝脸色变得惨白，但她努力压制住负面情绪，沉声道：“禹墨，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禹墨忍不住又笑出声来，冷冷地说：“陛下，你还不明白吗？你和我是近亲，按照辈分，雅儿应该喊我一声叔叔，自始至终我都不曾对她有过任何超过伦理的感情，而陛下你，总是以自我为中心，如今更是拿自己的亲生女儿作为交易的筹码。”他抬头看着蓝天上自由自在的白云，淡淡地说：“诚然，那些年我确实在帮助雅儿登顶月影，但那也仅仅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溺爱而已……”
“陛下或者我该称呼你为姐姐……”阿伦转过头，看着神色阴霾的月影女帝，“你应该正视那些谣言，他曾经亲口告诉我，你是他的亲生女儿，只是这段历史并不光彩所以没有被记录，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终究还是流传出了只言片语……”
月影女帝脸色惨白的后退几步，她何尝没有想过这个残忍的事实，只是她一直活在自我欺骗的世界中罢了。
月影女帝的脸色经历了好几轮的变换，最后还是镇定了下来，放缓呼吸，也放低了声量，说：“禹墨，雅儿正赶来此地，我已经派出身边所有的影子侍卫前往沿途保护，以护她周全，照你所说，她是你溺爱的晚辈，你是否该见她一面，才作最后的答复呢……我现在仅仅需要清灵帝国和月影能恢复往日贸易关系，这样的要求，并不算太过分吧？”
想起雅儿那个可爱的女孩，禹墨轻轻叹了口气，说：“陛下，我对雅儿的宠爱是一回事，月影与晨风的战争，或者月影与清灵帝国的关系，又是另一回事，你又何必混为一谈呢？这份宠爱确实是一个很重的砝码，足够倾倒天平，所以我不能再将它放落在谈判的天平之上。”
他深深注视着这个权倾月影的女人，继续道：“陛下偷偷派人东出，与精灵商旅进行贸易，尝到甜头后，情况就越演越烈，还抽调大量士兵来作人类商人的护卫团，以其利润来填补战争所造成的财政赤字，来保证经济仍如往年般稳健增长，这些事情，陛下恐怕以为只有你自己知道吧？”这几句话令月影女帝顿时面色大变，回望禹墨的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
但禹墨面不改色，说：“但陛下有否深思过，万一那群摇摆不定的种族忽然出现在嘉山城楼下，到时可有足够的兵力去阻挡这群可怕的外族？要知道精灵一族的魔纹和魔法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很难克服的，嘉山一破，不单月影，那可是全人类的灾难啊！陛下只为一己之私，就甘冒大险，这实在令人难以认同！清灵帝国对月影的经济制裁，并不单单是小弟的私仇，也在警醒陛下该停止战争，以免在嘉山的缺口上越陷越深！”
月影女帝提高了声音，冷然道：“禹墨，朕在那片土地上，布置了大量的岗哨，精灵凭什么能穿越这么多岗哨，出现在嘉山城下？”
“哈！”禹墨愉快地笑了，“原来陛下已经在考虑将那片用来缓冲的土地画作月影的国土了，陛下对土地的野心还真是热情无限啊！不过，岗哨虽多，有何用处？分散开了兵力，当精灵大军真的挥军西来，还不是席卷残云般把它们拔掉！陛下安置这些岗哨，只有唯一用处，那就是建立在双方确实是在和平的诚意下，它们的存在仅仅能安抚一下陛下你那自欺欺人而且脆弱的心灵！”
“你……”月影女帝怒不可遏，这番话一针见血地刺进了她的内心，以致一时间也找不到任何言辞来做一个体面的反驳。
两人正针锋相对至高潮阶段，又是一阵炽热的夏风拂过，一个皇室侍卫托着一个金色盘子走进花园，上面摆放着雕塑造型的水晶杯，他远远立定禀告：“陛下，亲王大人命我将杨梅汁送来了。”
月影女帝控制住情绪，尽量以高傲平淡的语调道：“送过来吧！”
侍卫按女帝的指示，将两只水晶杯放在围栏之上，又慢慢退了下去。
禹墨丝毫不顾及月影女帝的负面情绪，笑道：“正好说得口渴了，就有杨梅汁喝，亲王大人可真是体贴。”
月影女帝强颜一笑，维持基本的风度，说：“这是边境运送过来的杨梅精制而成，由江博文他亲自监制，甘甜中略带酸楚，味道相当不错，不但可以解暑，还可定神，朕一直很喜欢，你也来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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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人曾说，喜欢观察的人，总能在最平凡的事物中发掘出不平凡之处。
禹墨打量着 月影女帝这份笑容，何尝不是甘甜中略带酸楚，他忍不住问：“陛下，有些话本不该问，但好奇心作祟，还是让我忍不住多嘴一句，你将如何对待江博文大人呢？”
这句话问得有点刺耳，甚至有点放肆，假如月影女帝死后，月影皇廷中，父壮女幼，很可能出现由摄政王独揽朝政的局面，以月影女帝久居宫廷的心机，不可能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只看她如何去处置了。
月影女帝嘴巴微微一张，立即又闭上了，接着才道：“朕自然会妥善处理。禹墨，如果你肯进入月影皇室成为宰辅，辅助雅儿，那就可以起到一个制衡的作用。”
禹墨淡淡一笑，说：“就算如此，这恐怕也作用不大吧！陛下是过来人，肯定清楚个中因由，陛下该不会打算……嘿嘿！”江博文在月影从政多年，朝廷上下各方面的势力早已经布满了他的棋子，又岂是一个宰辅可以制衡的。
月影女帝掀开杯盖，浓浓的杨梅芬芳顿时扑鼻而来，她喝了一口，冷冷道：“禹墨，虽然你我是姐弟，但你该不是连朕的家事也想过问吧？”
要想改变父壮女幼的不利局面，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自己驾崩之前将江博文处死！月影女帝恼怒禹墨看穿她的想法，声音不禁再次转冷。
禹墨牵动嘴角，说：“哈！陛下无须介怀，我也是随口问问罢了。”
他揭开水晶雕塑杯的盖子，一阵冰凉的水气立即冉冉升腾，在夏日中，确实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款客佳品，但禹墨刚凑到那浅淡黄色的液体上，嘴巴就马上离开了杯沿。
月影女帝见阿伦如此，不禁疑惑道：“怎么了？”
禹墨皱了皱眉，又小心翼翼地凑前少许，再仔细看看闻闻，立即把杯盖重新盖上了，转头紧紧盯着月影女帝。
月影女帝冷笑道：“不必担心，没毒，朕也不屑于此，更何况现在是非常时期。”
禹墨首次放下云淡风轻的自若姿态，正容问：“陛下，你喝这种杨梅汁喝多久了？”
月影女帝怔了怔，很快便把握到禹墨所指，沉声道：“今年入夏后，朕一直喝它，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博文还没有这个胆子……”
禹墨为之摇头，这个女人的自以为是已经到了一个境界了，他说：“陛下，如果我没辨别错的话，这杨梅汁含有少量蚀骨草的成分，对于常人无害，但对于像我们这种拥有特殊血脉的人，可以加快血液的循环，激化一时的活力，换而言之，就是加快终极的到来。”
蚀骨草，一片土地上埋葬太多尸体后，将草木难生，只有一种罕见的植物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穿出土壤，茁壮成长，称之为蚀骨草。传说它是吸取尸体的血肉来作为养份，以供自身成长，往往频繁出现在战争年代。
月影女帝当然听过这种罕见的植物，却不懂如何辨别，更不知它竟能刺激恶魔血液的循环，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但又不无疑惑地看看那杯杨梅汁，又转头看看禹墨。
禹墨补充道：“陛下一直待在月影这边，很少才能见到叔叔，而我自幼便跟在叔叔身边，听到的、看到的，自然也比较多，他教过我如何辨别蚀骨草，一种催化潜能，加速死亡的药物！”
说到最后那句话，他的目光很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月影女帝仍端在手中的杯子上。
月影女帝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心神已由前面的双方贸易，转移到月影内部的皇权斗争上，她缓缓放下了那杯慢性的催命毒药，忍不住又观察了一下禹墨，看看对方是否在危言耸听。
禹墨的神态却恢复了轻松，淡淡然地说：“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蚀骨草了，判断错也是有的，陛下不必如此惊慌。”
月影女帝沉重地摇摇头，说：“怪不得朕入夏后，精神竟出奇的好，开始还以为到了回光返照的阶段，没想到竟然是博文下的手，朕还没腾出手对付他，这狗贼已经迫不及待地来对付朕了，他……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朕血液的颜色了，这件事情在皇室一直以来都是机密，知道的仅仅几人而已，这其中并不包括博文”
禹墨为之无言，这个女人好像只允许她害别人，而不许别人害她呀，可笑之余，复叹可悲。不过，江博文掌管着皇室近卫的大部分力量，一旦背叛，后果将是相当严重的。
他懒得再去看月影女帝的神色，凭栏低望，月影皇室卫兵正在进行交班的工作，但禹墨观察着他们，却皱了皱眉，低声道：“陛下，你们月影换班可换得真勤快呀，记得五分钟之前才换过一次。”
月影女帝已无暇去顾及禹墨在滔滔不绝的交谈中，还能不定时偷闲观察她月影卫队的军容，她抢前一步，也往下看去，面色顿时变得一片死白，身躯也轻轻颤抖了两下。
禹墨反倒笑道：“该不会是江博文大人的亲卫队接的班吧，陛下呀，你的丈夫可真是一位有心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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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博文的亲卫队全面接管这里的保卫系统，事前又没有得到月影女帝的同意，接下来的事情，已可呼之欲出了。
月影女帝万万没有料到，这位一直以来始终在她监控之下的丈夫，仅仅是利用一个贸易会议，抓紧自己防御最薄弱的时候，就找到了谋反的时间和空间。看情形，还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叛乱，江博文一定是收买了月影在此驻军的将领，诛杀自己后，有足够的把握稳定住局势，从而掌握大权。
他肆无忌惮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更换卫士，一场动乱已经近在眼前了！
月影女帝败就败在她从未想过，这位几十年来从未在自己面前抬高过头颅的丈夫，竟然敢背叛自己！而且是如此的突然，事前连半点预兆也没有……
禹墨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淡然道：“陛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恐怕关系到你的家事，小弟不便参与，就此告辞啦！”
月影女帝急忙转过身，紧紧拉住了禹墨的衣袖，就像溺水的人紧紧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低声说：“禹墨，这一次，无论如何，你要帮我！”
禹墨失笑道：“陛下似乎完全忘记了往日你是如何对我的了，竟然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呀！”
月影女帝一念及自己的身体不适宜再动用武技，再推算等会有可能发生的各种可能，她首次用上乞求的语气，低声道：“禹墨，请看在恩师的份上、雅儿的份上，在接下来的时间，站在我身边，好吗？你可知道，一旦让江博文这狗贼弑君成功，以狗贼的野心，雅儿虽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也未必能成为下一代月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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