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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二爷
    “咳——”他收住脚步,“不追。”

    “舍得?”

    过去,他觉得女子似水,越娇越惹人怜爱,如今遇上月儿,他忽而觉得,矫揉的女子恁得烦人。

    “舍得。”

    陈楚仁或许舍得,奈何赵粉至关重要,陈家护得紧,她守株待兔十余日,才等到棋子上门,岂可轻易放过?

    “陈公子休要嘴硬。”

    “谁嘴硬了?本公子身上哪哪都硬,唯独不可能嘴硬!”陈楚仁盘上坐榻,“过来,你我下一局。”

    “陈公子没跪够?”

    “咳咳咳……”

    溶月入府的那夜,他就想动她了,可她身边的奴婢端得厉害,他打不过,又不好意思喊人帮忙。

    于是,他计上心头,以棋诱之,若他赢了,便与佳人同榻而眠,若他输了,跪在榻侧一个时辰。

    结果,他连输半月!

    “月儿莫要得意,今夜,本公子必能赢!”

    “好啊,小女拭目以待。”

    二人各执一棋,陈楚仁的黑子落得飞快,又快得漫不经心,不到一刻钟,黑棋显出颓势,将输。

    陈楚仁刚要认输脱身,溶月故意走错一子,送他半片江山,他登时乐得忘乎所以:“我要赢了!”

    棋局继续。

    二人又下了半个时辰,下着下着,棋局陷入胶着,陈楚仁捏着颗黑子,痛苦地念叨:“怎么会……”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陈楚仁困在棋局,忘了一切,突然,一个奴婢跌跌撞撞地跑到厢房外:

    “大公子,不好了,赵姨娘伤心过度,悬梁了——”

    “什么?!”

    陈楚仁丢下棋子,顾不上和溶月说话,提袖奔出了厢房。

    “终于走了。”林缨一边急忙地关上门,一边气嘟嘟地念叨,“这厮忒不要脸,尽缠着姑娘不放。”

    “陈大公子没那么坏。”

    “啊?!”林缨转头,不敢置信地瞪向止水,“我没听错吧?陈公子不坏?他若不坏,谁是坏人?”

    “随你怎么想。”止水摇摇头,转头问溶月,“姑娘,这会儿陈公子不在,你要不要上榻睡会儿?”

    “恩。”

    溶月合衣倒上卧榻,隔着绯色的罗帐,她看见林缨拽着止水,走到墙角继续掰扯陈楚仁的好坏。

    陈楚仁是个坏人,但,他对她不坏,否则,他不会纵容她的小伎俩,甘愿在她面前做个柳下惠。

    他今日对她留一线,来日,她也会让秦长风留他一命。

    思绪翻飞中,她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林缨掀开罗帐,低眉急唤:“姑娘,陈御史来了。”

    她慌忙起身,走到廊下:“小女拜见陈大人。”

    “有人要见你。”

    “是。”

    溶月跟着陈晏生出了宅门,坐上马车,待车拐进青莲巷,陈晏生面色一沉:“赵粉为何会悬梁?”

    “想来是大公子宿在小女房里十二日,叫赵姨娘嫉恨难消,这才悬了梁。”

    “你既知道,就不该留楚仁这么久。”

    “大公子要留,小女不能赶。”

    “为何不能?

    赵粉是妾,忙于争宠,理所应当,可你是妻,稳住内宅才是你的事,若稳不住,便不配为嫡妇。”

    “是。”

    说话间,马车进了红衣巷,陈晏生瞥了一眼长春馆,面色转缓:“长春馆不错,你的人很得用。”

    “陈御史谬赞。”

    “陈家一向讲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是陈家嫡妇,不管楚仁纳了多少女人,都越不过你。”

    “小女记住了。”

    “恩。”

    二人不再说话,直到马车停在法云寺。

    奴婢搬来一张马凳:“大爷,到了。”

    “溶月,你去吧。”

    “是。”

    今日无雨,一过寺门,溶月望见一片寂寥,四下无人,风中似有诵经声,声色飘渺,听不真切。

    她抬步向里,未到深处,急雨忽至,她提步狂奔,将奔上最后一层台阶,右脚骤然一滑,身子半斜,栽进了雨里。

    “扑通——”

    浮水直灌鼻腔,呛得她几欲窒息:“咳咳咳——”

    偏偏此时,一人踩着石青靴,走过她身侧,这人步履从容,踩出的水花匀如滴漏,全溅向了她。

    她顾不上抹脸,回眸一看,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清瘦如翠竹,身姿飘飘似要被风卷回九天的谪仙。

    神色怔忪中,一个小沙弥走到她身前:“女施主,你没事吧?”

    “没事。”

    溶月爬起身,走进塔楼。

    楼内幽暗,穹顶甚高,北墙竖着一尊高佛,佛陀法相庄严,佛龛摆着两盏烛台,一盏亮,一盏灭。

    蒲团上跪着一个人,正埋着首,缓敲木鱼:

    “咚——咚——咚——”

    “小女宁溶月,见过陈二爷。”

    木鱼声不停,直到豆大的雨滴顺着她的青丝,一滴滴地砸上青砖,陈晏生才放下木鱼,转过身。

    她惊得小退半步。

    陈晏生的脸,一半剑眉星目,貌比潘安,一半被火烧得面目全非,彷佛黄泉边最丑陋的夜乞叉。

    “吓到了?”

    她曾看遍九幽魑魅魍魉,见过比陈晏生更加面目可憎、凶神恶煞的脸,她不是畏惧,而是惊愕。

    “没。”

    “呵……”

    陈晏生笑了,这一声笑,轻轻浅浅,像春日的第一阵柔风吹到脸上,暖暖的,淡淡的,痒痒的。

    “宁姑娘遇事波澜不惊,难怪阿仁喜欢。”

    陈晏生的笑越深,深到俊秀的半脸顾盼生辉,佛光普照,丑胜鬼魅的半脸越发狰狞,犹如魔临。

    “陈公子独具慧眼,遇上他,是小女福深缘厚。”

    “呵……”

    陈晏生又笑了,这一声笑依旧轻浅,可入到人耳却如冬日的第一阵寒风,冰冷、刺骨、又无情。

    这个人,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坐吧。”

    “谢陈二爷。”

    “贫僧法号戒欲,宁姑娘可以直呼贫僧法号,亦可唤一声师傅。”陈晏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佛号在空荡的塔楼盘旋成回声,伴着甘甜宁静的檀香,在耳边来回震荡,彷佛能把人心荡清澈。

    黄泉有鬼,名唤画皮,此鬼善变化,或变作神佛、或变作至亲,能勾得鬼魂散了六魄,灰飞烟灭。

    眼前的陈晏生,像极了画皮鬼。

    “二爷的法号是自取,还是高僧赐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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