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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少死
    正月十八,天不亮,江家的小一辈齐齐穿着白色麻衣,聚在垂花门下,等着送江明谦入土为安。

    依照南唐的规矩,江明谦自绝而死,死前未成婚,是大不孝,尸身不得埋入祖坟,只能葬于别处。

    又因他辈分太小,江家的长辈不宜相送,故而,江正直三人穿着朝服,立在垂花门外,嘱托自家儿子。

    卯正,车马将要出发的时候,江春玉在奴婢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抄手回廊。

    “春玉给大伯母请安。”

    “不是病着吗?”

    “回大伯母,春玉想去送送明谦。”

    “好孩子。”

    江春玉笑笑,径自走向江旻玉乘坐的马车,和溶月错身时,她突然停下脚步,朝她盈盈屈身:“月姐姐好。”

    溶月瞥了她的额角一眼,肌肤光滑,不见一点疤。

    “身子好了?”

    “是。”

    “恭喜。”

    “春玉能好,确是一桩好事,但明谦尸骨未寒,月姐姐不该说恭喜。”

    “你说得对,是我失言。”

    江春玉略怔,一副没料到她会道歉的错愕,但她只错愕了片刻,又淡言:“月姐姐忙,春玉上车了。”

    “恩。”

    江春玉一走,林缨憋不住怒气:“姑娘,八姑娘什么意思?”

    “她靠二房送得雪花生肌膏,保住了容貌,自然要投桃报李。”

    “江家真没一个好东西!”

    “没有,才好。”

    江家若有个好的,她杀起来许要束手束脚,没一个好的,她才能杀个尽兴。

    “登车。”

    “是。”

    车子等着驶出宅门时,林缨推开车窗,冬卉和赵九同乘一辆车,从右侧的边门,先一步出了江家。

    “止水,他们走了!”

    “不急。”止水瞥了一眼窗外,“姑娘,大夫人昨夜去了清夏堂,大夫人说,只要二夫人能劝动太尉,对王家手下留情,她便助二夫人,除了姑娘。”

    “大舅母怎么知道二舅母有这等本事?”

    “回姑娘,大夫人去得巧,撞见五姑娘送临漳世子,世子说,只要五姑娘肯消气,要他做什么都行。”

    止水摸去二房的时候,天色可不早了,江旻玉那会儿出来送人,难道二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还说了别的吗?”

    “二夫人提起了账本,说不是不想把账本送去春泽亭,而是账本杂乱,赵管事正在整理,等理好了,便会送过去。”

    账本?

    江家业大,上三房勾心斗角多年,江相宜一度要把江家交给三房,赵夫人掌家十余年,不可能不防患于未然。

    江家的账,很有问题。

    “姑娘,可要奴婢去偷了账本?”

    “不用,账本既有猫腻,账房必会时常查看,你若拿走,打草惊蛇是小,叫二房反咬一口,才是麻烦。”

    说话间,车子动了,她侧首一瞥,王夫人、赵夫人、李夫人并立在垂花门下,不约而同地看着她的车。

    她们的目光中,无不裹着一丝势在必得的愉悦。

    “你家主子传来消息了吗?”

    “江家的七个管事于五日前收拾妥当,瞒着人送走了妻妾、子嗣和家当,但人和东西全被主子扣下了。

    主子审过他们的妻妾,管事们不走,是在等消息,但消息什么时候能到,会由谁送去,她们不知道。”

    “消息会在今天,由冬卉和赵九送出。”

    林缨一听,急了:“姑娘,可不能叫她们得逞!”

    止水从容答:“有主子在,她们得逞不了。”

    未必。

    对秦长风而言,江家远比她重要百倍。

    尤其是现在的江家,在朝,无人能与之为敌,若内宅再叫赵夫人整成一团和气,她还怎么杀人报仇?

    “止水,一会儿替我办件事。”

    “姑娘尽管吩咐。”

    “管事们一逃,你就把庄子和铺子的账本摸回来,记住,账本不能交给任何人,哪怕是你的主子。”

    “……”

    “不行吗?”

    “行。”

    车马拐上长乐街,止水翻出马车,无声地消失了。

    过了片刻,林缨掩不住心思,问:“姑娘,你不让止水把账本交给三殿下,是觉得三殿下不可信吗?”

    “恩。”

    “可止水是三殿下的人,她未必能听姑娘的。”

    朝堂的事,皆在秦长风的掌控,但后宅的绕绕弯弯,他未必全知道,他若不知道,便不会问起账本。

    若问了……

    “不妨赌一回。”

    再上紫霞山,冰雪已消融,山道两侧的湿土渐有绿意冒头,送葬的队伍只走到半山腰,就停下了。

    金陵城的风水大师拿着个罗盘,在背阳的半山坡上走来走去,过了很久,他才戳着一处靠山壁的位置,说:

    “这里。”

    一半仆役抡起铁锹,开始挖坟,一半仆役杵在风水师身后,等着他念完咒语,拿七寸长钉封棺。

    “叮,叮,叮——”

    荒僻的山间,铁定入棺的声音听在人的耳朵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触目惊心,江春玉有些害怕,靠到江旻玉身边:

    “五姐姐,这是在做甚?”

    “明谦自绝而亡,魂魄怨气深重,风水师拿七寸长钉封住棺木,好叫他不能化作厉鬼,为祸人间。”

    “原来如此,长辈们费心了。”

    好一个费心!

    用七寸长钉封棺,能锁得棺中之魂永世入不得轮回!

    江家人哪里是怕江明谦为祸人间?江家是怕他怨气不消,化作厉鬼,祸害江家!

    等等——

    如果江家畏惧亡魂索命,那么父亲和母亲的尸身会不会也被封在某处?!

    想到这一点的溶月,身子骤然间抖成了一张筛子,林缨见她神色不对,连忙悄声问:“姑娘,您不舒服吗?”

    “不,我是高兴。”

    “高兴?”

    林缨目色一怔,扶着她的手发出一阵微不可查的颤抖。

    午时,坟冢挖好,棺木封完,风水师迟迟不命人下葬,直到日上正中,三刻至,风水师才怒吼一声:

    “入土!”

    等仆役浇上最后一坯黄土,午时已过,明灿灿的太阳不知怎地隐进了云层,急得风水大师大喊:

    “快下山!”

    一行人匆匆转身,奔向山下,等奔出紫霞山,他们或衣衫凌乱,或发髻微斜,每个人都显得很狼狈。

    山下置着几个火盆,俞家五公子、朱家三公子,立在火盆一侧,等着他们跨过火盆,牵上江亭玉、江聆玉,上车而走。

    “我们也回吧。”

    林缨不动,目光痴痴地黏在俞、朱两家的马车上。

    “怎么了?”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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