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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入土
    初十,江正折出殡。

    金陵城的这场大雪在连绵数日后,终于停了,但,天气没有放晴,厚厚的积雪被寒风吹成厚厚的冰霜。

    送葬的队伍,像是一条受了重伤的白色长蛇,艰难地在雪地里蹒跚蜿蜒,白蛇所过之处,一地纸钱。

    越往上,山路越难走,抬棺的人脚下好几次打滑,差点摔了棺椁,累得江家的男丁全围到棺椁四周扶着。

    走了足足两个时辰,一行人才走到紫霞山阴面的江家墓地。

    这是溶月第一次为人送葬。

    母亲悬梁自尽时,父亲刚被大理寺判斩刑,她和宁家上下所有人,被拘进天牢,等着和父亲一起人头落地。

    父亲被押去法场时,她因为天子特赦,被关在天牢,等出天牢的时候,父亲的尸身被人丢进了乱葬岗。

    直到能随意进出长春馆,她才去寻父母的尸身,可他们的尸身要么被野狗啃没了,要么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像江家人,死后能风光大葬,埋在距皇陵只有千余丈的紫霞山腰。

    “落棺——”

    繁复的下葬仪式被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数百重光寺的和尚立在四周,大诵经文,溶月仔细听了一阵,他们先念了《往生咒》,又念了《解冤咒》。

    念了七七四十九遍,方才停下。

    “下葬——”

    棺椁是由几个黄袍道士抬进去的,过了很久,几个道士沾着一身黄土,满脸疲惫地从墓穴走出来。

    江家三子悄声问道士:“怎样?”

    “一切顺利。”

    “好。”江正直拂袖,扬声,“封墓——”

    当最后一坯黄土浇上坟丘,江明谦等小辈伏在地上,凄厉哭嚎。

    哀声未尽,一行人悄然返身。

    离山脚半里地,他们瞧见道上停了十余辆马车,众人精神一振,纷纷加快脚步,盼着登车歇息。

    将出紫霞山,道路尽头传来一阵沉重的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十个大理寺衙役冲到马车旁。

    “下官大理寺狱丞,见过江大爷,江二爷,江三爷。”

    江正直凛眉:“何事?”

    “回几位爷,江四爷已经入土,下官遵照天子之命,来请江十一公子回大理寺。”

    “着急了点。”

    “不急。”丁夫人赶忙接过话,“大伯,陛下允明谦归家守孝已是天恩浩荡,咱们不能有恃无恐。”

    江正直不说话,眼神扫向江正方、江正华二人,见他们点点头,他才答丁夫人:“四弟妹说得是。”

    丁夫人一听,立刻招来江明谦:“明谦,快,跟狱丞回去。”

    “哦。”

    狱丞见江家人这般配合,心下难掩惊讶,但面上却是客客气气道谢:“多谢几位爷的配合,下官告辞。”

    狱丞命人腾出一匹马:“十一公子,请吧。”

    “恩。”江明谦牵住马绳,回眸看丁夫人,“阿娘,儿子走了。”

    “照顾好自己,阿娘会去看你的。”

    “好。”

    江明谦翻身上马,眼看他要走,丁夫人的心抖得七上八下,她总觉得明谦此去,他们再无相见之时。

    “等等。”

    狱丞皱眉:“四夫人还有事?”

    “回大人,我想送明谦一程。”

    “这……”

    狱丞还在犹豫,江正方先厉声呵斥:“四弟妹,休要胡闹,有狱丞和几十衙役在,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丁夫人很不放心,听了江正方的话,她越发不放心了,但她不和江正方理论,她只朝狱丞屈身:

    “大人,求您慈悲,怜悯我的一片忧子心。”

    “罢了。”狱丞勾了勾嘴角,“四夫人乘车跟着吧,我会让他们走慢些。”

    “多谢。”

    等大理寺狱丞领着人稍稍走远,江正方马上回身,声色沉沉地道:“大哥,三弟,我们也回去吧。”

    “恩。”

    一行人登车,急急回程,到了长乐街,车马骤停,江正方步下马车,立在车前,对江正直二人说:

    “大哥,我有事,去趟衙门。”

    “去吧。”

    而后,江正方带着十来个人,左拐向东,其余人乘车向左,要从长乐街转到南宁大街,回江家。

    经过聚贤楼,江宁府的金桂立在大路一侧,拱手扬声:“奴婢给江大爷,江三爷请安。”

    车马又停。

    江正直推开车窗,笑问:“你怎么在这儿?”

    “回大爷的话,奴婢陪主子在楼上喝茶,主子瞧见江家车马,差奴婢下来问一句,月姑娘在不在?”

    “在是在……”

    “若是在,世子想请月姑娘上楼看一出好戏。”

    “只叫溶月吗?”

    “是。”

    “成。”江正直步下马车,走到溶月的车前,“溶月,临漳世子在楼上,你若没旁的事,上去见个礼。”

    “是,大舅。”

    溶月下了车,路过二房马车,听见江旻玉唤她:“月妹妹留步。”

    她回身,见江旻玉趴在车窗边,看她的目光含着七分讨好,三分恨意:“月妹妹这是要去哪里?”

    “陪世子看戏。”

    “……”

    “世子没喊五姐姐吗?”

    江旻玉眼中的三分恨意变作了十分。

    她哪里不晓得临漳喊溶月去看戏,她喊住她,是提醒她,可以带她同去,可她却揣着明白装糊涂!

    何其可恨!

    “既世子没有喊五姐姐,那月儿先进去了。”

    说罢,溶月转身,真就一个人走进聚贤楼,江旻玉看着她得意的背影,差点撕碎手里的锦帕。

    赵夫人伸手,按住江旻玉的手:“稍安勿躁。”

    “阿娘,我实在气不过。”

    “越是气不过,越是不能显山露水,否则,日后进了江宁府,甚至——,你难不成想要被气死?”

    “别人我不气,我只气宁溶月一个,因为她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不敬你,是该死。”赵夫人淡淡颔首,“你也不用气,她,得意不了几日了。”

    “阿娘有法子?”

    “恩。”

    赵夫人和江旻玉的对话,溶月没听见,她也不必听见,她只要她们恨她,恨到恨不能杀了她,便已足够。

    转眼,她到了二楼。

    金桂停在一间雅室前:“月姑娘,请。”

    “恩。”

    溶月提步进门,止水跟在她身后,也要进去,却被金桂拦住:“主子说了,只让月姑娘一人进去。”

    “让开。”

    金桂横眉:“你敢忤逆主子?”

    “我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姑娘。”

    “你——”

    眼看二人要斗上,溶月连忙回身:“无妨,你在此等着。”

    “是。”

    止水一退,门被关上了。

    雅室无人,只画屏后立着一道修长人影,溶月行到画屏前,盈盈屈身:“小女给秦三殿下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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