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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虞诈
    “小女自小风光,以为能一世风光,却不想,这大好的风光因为父亲的受财枉法,被一朝夺去。

    闻父亲被大理寺判处斩立决,小女心中的悲伤极浅,恨意却极重,小女恨他害人害己,牵累家人。

    见母亲悬梁自绝,小女亦不觉悲伤,小女只恨她软弱无能,抵不住失去父亲的悲伤,竟不管活着的小女。”

    溶月抬眸,笑问秦长风:“三殿下,小女是不是可恨极了?”

    “……”

    秦长风未答,她便笑得更大声,但笑着笑着,一滴眼泪溢出眼眶,顺着她的脸颊,如一道经年旧伤被撕裂,淌下一行血色。

    “然而,父亲不曾受财枉法,是被人冤死,母亲也不曾因痛自绝,而是欲用死来换小女余生安然。

    可这些,小女一无所知,小女只知恨,因为这恨,小女既不曾为他们戴过一日孝,也不曾为他们哭过一日丧!

    如此小女,该不该赎罪?”

    许久,空荡荡的神堂里,只有溶月凄厉控诉的一个“罪”字,如山谷回声,一遍遍地在秦长风耳边低旋。

    他怔怔地看着她脸颊上的那道惊心泪痕,忽而觉得那不是一道泪痕,而是一条流进他心底的凉河。

    他知道顽顽会哭,但她从来不在他面前哭,以至于他多少次暗生嫉妒,甚至想尽办法,试图弄哭她。

    今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他才发现,原来他一点也不喜欢看她哭,他更喜欢她倔强昂首,双目如夜星闪烁的高傲。

    秦长风抬步,走到溶月身前,然后以指腹为帕,一边为她擦去眼下泪痕,一边声色和缓地劝慰:

    “顽顽,这不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小女的错,又是谁的错?”

    “自是害了宁家人的错。”

    “所以该赎罪的人,不是小女吗?”

    “……”

    为她拭泪的指尖陡然停下,眼底盈满的心疼和迷离更是急速地退去,秦长风轻声却又冷然地问:

    “顽顽想报仇?”

    她赞秦长风聪明盖世,不是恭维,他的聪明之处在于,不管他如何为人所迷,都能在顷刻之间寻回本心。

    就像她一样。

    不同地是,她能固守本心,是因为看尽浮华。

    秦长风不然,他身在浮华,一心追逐浮华,却还能固守本心,此人心智之坚,天下几乎无人能比。

    譬如上一刻,他的心因为她的泪而变得极其柔软,可下一刻,这柔软便被她的一句试探于瞬息之间击碎。

    她想,凭她之力,惑住秦长风,有生之年都不能成。

    想到这里,她在心里发出一声复杂难辨的长叹,然后小退三步,静待脸颊上的,秦长风落下的余温散尽,她才一字一句地回:

    “三殿下,小女不想报仇。”

    “是吗?”

    “母亲灵前,小女不敢撒谎。”

    “呵……”

    秦长风笑了。

    寻常人在长辈灵前,绝不敢撒谎,所以顽顽第一次以此为由打消他的疑虑时,他没有半点怀疑。

    可顽顽不是寻常人。

    “如果顽顽不为寻仇,那今日的所作所为,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三殿下。”

    “某?”

    “小女曾对三殿下许诺,要把整个江家捧到殿

    小女想让江家彻底为三殿下所用,可江家有太多容不下小女的人,不除尽他们,小女不能兑诺。”

    这些话,秦长风原本不会相信,但偏偏他在来之前,先在聚贤楼上,听见李夫人说,今日之事,和顽顽无关。

    于是,他信了七成。

    “顽顽要杀赵夫人?”

    “不止。

    江家是强,若能归心三殿下,会成为殿下最坚实的助力。

    可现如今的江家,只看得见自己的强,却看不见内里的危机,若隐患不除,江家分崩离析不说,还会祸及三殿下。”

    对于溶月的这番话,秦长风深以为然。

    譬如这一次的太学考舞弊,江家诸子,只有江明庭一人的才学可以不畏对手,顺利被选进太学。

    江太尉深知这一点,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考题透给了江明是等人。

    至于泄给旁人,亦是因为江家堪大用的子嗣越来越少,且没有一个人的能力可以比得上江太尉。

    为保江家权势不倒,江太尉不得不兵行险着。

    说是险着,但只要江家内部不出纰漏,这招便不算险,然而,江家后宅偏就出了问题,且是祸及整个江家的大问题。

    若江家的后宅之乱镇不住,真会像溶月说得那样,分崩离析。

    “顽顽想杀得,是江老夫人?”

    “三殿下,小女不想杀人,小女只想要江家的掌家权,只要拿到掌家权,哪怕来日有临漳世子为阻,也无碍三殿下掌控江家。”

    这话说完许久,神堂又是一片静默。

    秦长风微眯双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溶月,他想要刺穿她的双眼,钻进她的心里,窥见深处的真实。

    溶月知道他的意图,乖乖任由他打量。

    一番权衡后,他轻笑:“某原以为自己抓到得是一只娇俏的雀儿,却不想,某抓到得,是个女诸葛。

    往后有顽顽出谋划策,某重归西汉,登基为帝,真是指日可待了。”

    “能为秦三殿下效劳,是小女三生有幸。”溶月笑言,言罢,话锋一转,“只是,小女另有一求。”

    “说。”

    “小女今日之举,必已触怒江太尉,请三殿下看在小女还算得用的份上,护一护小女的狗命。”

    “原来顽顽也会怕。”

    溶月莞尔:“小女若是不知怕,就该在得悉宁家为人所害的那一刻,或与人拼命而死,或自绝而亡。”

    “哈哈哈……”

    秦长风昂首两步,伸手搂住溶月的细腰,然后头埋进她的香肩,薄唇抵在她耳垂,声色轻佻地低言:

    “怕死好。

    若顽顽不怕死,某又怎么能遇上顽顽?若不曾遇上顽顽,那某这一世,岂非要少了许多乐趣?”

    “请三殿下自重,小女的母亲正看着呢。”

    “她如果看见某这般喜欢你,必定十分欣慰。”

    他张嘴,咬住她的耳垂,咬得她后背爬起一身鸡皮疙瘩,才咕哝了一句:“此处的确不是好地方,不如,我们回风月居重温旧梦?”

    “三殿下!”

    “哈哈哈……”

    溶月的怒意叫秦长风笑得花枝乱颤:“不去风月居也行,等天黑了,某摸去兰雪台,再和顽顽巫山云雨。”

    说罢,他退开身,扬长而去。

    离开咸宜观的时候,天空变得极为暗沉,厚重的黑云从西边呼啸而来,彷佛要吞没金陵城一般。

    接下来,江家会发生什么呢?

    “止水,入夜后,去各院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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