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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七章 自得
    溶月蓦然站起身,起身的刹那,烈烈寒风卷得她整个人,似枯树上的最后一片落叶,即将脱枝而去!

    “柳琴哪怕只剩下一根弦,也是可以弹下去的!”

    说罢,琴声再起:

    “铿——”

    这一次,琴声全不似先前,如走珠、如涓涓细流,柔和缱绻,如泣如诉,能引得人心生怜惜。

    此刻,琴声如鼓、如雷、如刀、如枪,如急雨,如同盘古手中开天辟地的神斧,声声铿锵,音音肃杀,力拔山兮气盖世!

    且这琵琶音越走越快,快得甚至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错乱,以致于郎君们听着听着,快要受不住。

    就在曲调飙至最激昂处,耳边划过一道刺耳的“呲——”

    音声戛然而止!

    人们茫然地看向龙舟,他们发现,原来是柳琴的最后一根弦也断了,浓稠的血色从溶月的指尖不断滑落,像是一串断了线的血珠子。

    极静中,临安毫不避讳地嗤笑:“什么本郡主不懂琵琶?什么柳琴就算剩下最后一根弦,也是可以弹的!

    简直一派胡言!

    宁溶月,你将才弹得是曲吗?那根本就是——”

    秽语即将从临安唇角破口而出的刹那,有一年逾古稀的老儿,撑着仆从的手臂,颤巍巍地站起身:

    “临安郡主,请慎言。”

    临安怒而回首:“你谁啊?”

    “老朽太史言,拜见临安郡主。”

    “不认识。”临安拂袖,面上尽是不屑,“本郡主是皇亲国戚,你敢打断本郡主,是不要命了吗?!”

    “回郡主,非老朽不要命,老朽是在救郡主的命,宁姑娘所弹奏的破——。”

    “闭嘴!好你个老匹夫,年纪一把,竟还不忘怜香惜玉!来人,堵了老匹夫的嘴,丢出江家去!”

    宾客们不由地面露骇然,他们虽有骇然,却无人敢为太史言说话,一众人静默地看着他被江宁府的奴婢压得跪进雪地。

    恍惚间,溶月彷佛回到大理寺踹开宁家大门那一日,自己呆愣在廊下,如同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静默地看着父亲被人拖走。

    “哈哈哈……”

    “宁溶月,你笑什么?”

    “小女笑老大人一片好心,却是好心被狗吃了。”

    “你敢骂本郡主?”

    “小女将才所弹之曲,名《破阵》,是南唐孝慈皇后所谱,郡主说《破阵》不是曲,又是什么?”

    临安郡主怔住,本能地驳斥:“不可能!”

    太史言仰面,发出一声不知是悲还是哀的长叹:“郡主,《破阵》的确是开国先后,孝慈皇后亲谱。”

    “可这是琵琶曲!”

    “琵琶又如何?!”溶月怒笑,“圣武孝慈皇后不像郡主,出生高贵,孝慈皇后出生贫寒,会弹柳琴。

    两百三十年前,开国帝率十万军被困黛水二十余日,眼看要弹尽粮绝,开国帝不得不背水一战。

    为激励士气,孝慈皇后于阵前,亲弹《破阵》,十万军备受鼓舞,和敌军大战一日一夜,最终得胜!

    此事连同《破阵》曲谱原原本本地记在史册,郡主身为皇室后人,不知祖宗旧事也就罢了,竟还要当众打杀提点你的忠臣吗?”

    临安郡主被问得怔在原地,此事若是为真,她岂非要遭人耻笑?

    “阿兄,她说得是真得吗?”

    “……”

    开国帝被困黛水九死一生的事,他当然知道,可孝慈皇后于阵前弹过《破阵》,他却是不甚清楚。

    正此时,秦长风低言:“是真。”

    “呵……”

    临漳干笑一声,想要诘责亲妹,却见她眼底难得地浮起一丝惧意,到底不忍心,于是,他朝溶月拱手作揖:

    “宁姑娘好学识!

    此番,是舍妹浅薄,差点惹出笑话,经此一事,她知晓了多读书的好处,以后,必会好好读书。”

    说罢,他轻点临安:“是吧?”

    临安心下恨得要死,面上却不得不软下姿态:“阿兄说得极是,多读书好啊。”

    好?

    溶月低眉,勾出一丝无人窥见的讥笑。

    父亲读得书够多了,但又能怎样?因为一个临安郡主,他这个金科状元郎说被构陷就被构陷了。

    想到这里,她一抬手,把柳琴抛进池子,然后,走下龙舟,和临漳错身时,她顿步,浅浅屈身:

    “世子,郡主让小女弹得琵琶曲,小女弹完了,请容小女告退。”

    “别啊,宴席还没结束。”

    “宴席是没有结束,可与小女何干?”

    说着,她略略抬眸,眼底浮动的泪光暗含倔强,转身而走的背影在风雪的衬托下,又显得异常孤绝。

    临漳忽而心念一动,觉得听江亭山壁上的那只身将化为死灰,心火却尤闪耀的雀鸟飞到了眼前。

    “溪辞,你可曾心动过?”

    “什么?”

    “我心动了。”

    临漳奔了出去,他要把佳人追回来,他要为她在江宁府里种下一大片梅林,好让她花海里恣意。

    但,没等他追上人,太史言先一步从雪地里爬起:“宁姑娘,请留步。”

    “老大人有何赐教?”

    “不敢。”

    太史言略略躬身:“老朽只是想同姑娘说一声,虽然宁状元不在了,但他留在千秋楼上的《江南赋》,会一直在。”

    二十八年前,一介寒门的父亲来金陵参加科考,路过千秋楼,曾在楼上,豪迈地写下一首《江南赋》。

    也是在那一日,母亲去紫霞山踏青,回程经过千秋楼,亲见父亲一挥而就,心中生情,一往而深。

    后来,母亲每每带她出门,不管去哪里,总要绕去千秋楼,一遍遍地把父亲写下的《江南赋》念给她听。

    她以为,父亲被斩首,宁家被抄没,那首《江南赋》早就被人抹得一干二净,却不想,赋还在。

    “多谢老大人。”溶月郑重屈身,“父亲如若泉下有知,晓得人间还有人记得他,定会十分高兴。”

    太史言郑重回了一礼:“老朽确信,宁状元一定很高兴,但,这高兴不是因为老朽,而是因为姑娘。”

    “我?”

    “宁状元曾经说过,位卑不敢忘忧民,愿得此生长报国,今日,老朽托大,改一改宁状元的话,转赠姑娘。”

    “老大人请说。”

    “位卑不敢忘傲岸,愿得此生长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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