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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弄梅
    风雪越大,溶月裹着单衣,将要奔过夹道,这时,身后蓦然响起一声喊:

    “姑娘,留步。”

    溶月回身,看到耳下坠着一副银珠耳环的小尼姑,捧着她脱在神堂的外衫,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姑娘,您的衣裳。”

    “多谢。”溶月接过衣裳,穿回身上,“抱歉,我身上没别的值钱物给你,待下一回,我再补上。”

    “不不不,贫尼不要姑娘的赏。”小尼姑摇着头,从怀里摸出两支珠花,一盒伤药,“这些,给姑娘。”

    “为何?”

    “将才是贫尼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姑娘竟是江老夫人嫡亲的外孙女,还请姑娘大人大量,莫要和贫尼计较。”

    “你帮了我,我怎么会计较?”溶月瞥着珠花,没有伸手接,“你不要珠花,莫非是想要别的?”

    “是。”小尼姑重重点头,然后“扑通”一声跪进雪地,“求姑娘大发慈悲,带贫尼离开咸宜观。”

    “我自己都离不开,如何带你离开?”

    “不是的,将才贫尼亲耳听见江老夫人对身边的奴婢说,定会劝得江太尉首肯,接姑娘回去江家。”

    “呵……”

    她家外祖若是那般好劝服,宁家能叫临安郡主害到家破人亡?

    “姑娘,只要您肯带贫尼离开咸宜观,贫尼发誓,这辈子为奴为婢,上刀山下火海,回报姑娘。”

    “你叫什么?”

    “林缨。”

    林?

    “原金陵府录事林元山,是你什么人?”

    “是……家父。”

    溶月登时勃然大怒:“如此,你还敢来求我救你?!”

    林缨叩首:“姑娘,父亲冤枉,如果真是父亲告发得宁刺史,那林家又怎么可能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不错,如果是林元山告发得父亲,那么不管他自己有没有受财枉法,林元山凭着告发之功罪不至死。

    可林元山死了,林家和宁家一样,落得家破人亡。

    “林缨,如果江家来接我,我便带你出去。”

    “多谢姑娘。”

    “谢早了。”

    溶月转身,穿过拱门,沿着夹道,迎着越下越猛烈的风雪,缓缓走回世外桃源。

    夹道将尽时,她看见高门大开,那脸上横贯着一条刀疤的壮汉隐在门后,神色焦灼地来回踱步。

    溶月勾唇:“好哥哥在等谁?”

    壮汉脸色一红,重重呼出一口气:“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怕我不回来?”

    他当然怕。

    他是世外桃源的守门人,主子用他,是因为他知规矩,从不犯错,若是他放跑了宁姑娘,主子会杀了他。

    壮汉沉下脸:“姑——”

    “好哥哥不用怕。”溶月指尖一勾,娇滴滴地打断壮汉,“哪怕是为了哥哥,奴家也不会不回来的。”

    “……”

    怒意还没升腾到脸上,生生被溶月的大胆扭成羞色,他愣愣地看着美若天仙的她,脑子糊成了一团泥。

    “好哥哥,我走之后,可有人来寻过我?”

    “没。”

    “那我走之后,可有人进过门?”

    “有。”

    “谁?”

    “江七郎。”

    “谢谢好哥哥。”溶月勾唇,盈盈后退,“敢问好哥哥,若来日后有人问起奴家出没出过门,不知好哥哥打算怎么答?”

    “没出过。”

    “真乖~”

    溶月挑眉,抛给壮汉一个媚眼,然后倏然转身,走上小径,没等她走出两步,壮汉快步追了上来。

    “姑娘,留步。”

    “还有事?”

    “这个,”壮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枚桃花木横在他肤色发红的掌心,“下回姑娘若再要出门,不必带桃花木,我——我会放姑娘出门的。”

    “哥哥真好~”

    壮汉咧开嘴,傻笑了两声。

    溶月亦是含着轻笑转过身,然,那勾得男人心境荡漾的魅笑在她转过身的刹那,变作如雪般的冷漠。

    天下男人,上至如秦长风这般的皇室贵胄,下至如壮汉这等阍者,说白了,都不过是一只只闻腥而动的猫。

    过去,她不争不斗,甘愿沦为一尾被猫儿戏弄的鱼,最终被猫儿分食殆尽。

    这一次,她还是一尾鱼,但,再不会是一尾任由猫儿戏耍的鱼,她要做一尾把猫儿玩弄于手掌的鱼。

    溶月走进梅林,刨开树下的雪,抱起琵琶,坐在红梅掩映的石桥后,打开林缨送她的伤药,沉默地涂抹。

    天光在静默中一点点被夜色吞没。

    忽然,小径深处亮起一盏更灯,身穿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的江明庭,领着小厮,急步走向高门。

    待他将要错身而去时,溶月抬手,指尖划过丝弦:

    “咚——”

    “谁?”

    江明庭循声望去,梅林暗沉,叫他一时看不清,但,琵琶声悠扬,细细一听,竟是那一曲叫他魂牵梦萦的《弄梅》!

    “公子,有鬼。”

    “闭嘴!”

    江明庭怒斥,树后的倩影怎可能是女鬼,她分明是梅林仙子!

    “公子,我们快走吧。”

    “滚一边去。”

    “哦。”

    观言提灯稍退,江明庭立在小径,痴痴地望着梅花树后,那一抹被夜色勾勒得风姿绰约的人影。

    半个月前,友人约他去长春馆赏美,他本不屑去,但架不住友人的连番相邀,只得勉强同往。

    正是在那一日,他隔着碧纱扇,听见一曲琵琶,弹奏之人的技艺之高,放眼金陵,无人能出其右。

    可若只是技艺高超,不至惑得他走不动道。

    叫他念念不忘,流连忘返地是曲调里的哀怨婉转,仿若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他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人揪住了一般。

    友人见他彷佛魂都被勾走了,立刻喊来景秀嬷嬷,说要买下弹曲的姑娘,送他做妾,他没有拒绝。

    可景秀拒绝了,她说弹曲的姑娘是个清倌,得过了年才开门迎客,若他念着,不防待到春暖花开时再来。

    他笑笑,转身就走,但无人知晓地是,从那以后,他无数次在午夜梦回里被那一曲《弄梅》扰得睁眼到天明。

    后来,他抵不住思念,背着人,悄悄去了长春馆。

    他想着不论如何,要磨得景秀松口,允他赎了那姑娘,可他去晚了,景秀把那姑娘卖给了杨九,而偌大的杨家又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

    本以为此情终成遗憾,却不想,今日竟会在灯火阑珊处,又听见这一曲叫他辗转反侧的《弄梅》!

    “姑娘——”

    一声急呼脱口而出,惊得林后的溶月停下弹曲,她低眉,扫了一眼江明庭,然后抱着琵琶,转身而逃。

    江明庭赶忙回首:“观言,快,快把更灯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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