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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5章 圣恩
    翌日,廷尉卿长孙行进宫,如今案子悬而未判,皇帝见了他忙赐了坐,等他回报。

    长孙行将整理好的供词奉上,又在皇帝的暗示下将如今议出来的各方态度露出来几分。

    皇帝听了皱了皱眉,安家、奚安邦都死了,如今没有证据查到太后身上,这定罪与否,也就是给不给太后脸面的问题。

    他有些发愁,怕不孝,怕太后闹,更怕太后不闹,憋着旁的,他心里惴惴不安,忍不住拉着长孙行多说了几句。

    长孙行昨日接了元煊送的密信,这会儿瞧着上头的君主那庆幸又后怕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些乏味。

    经了这么多事,皇帝怎么还是这副模样呢,当年要是能瞒下去,大周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长孙行下了决心,这朝廷再多个女子也不能更烂,说不定这火药烧起来,反倒能将那群藏着的烂污东西照得自惭形秽,他开了口,“陛下如今担忧太后心情,臣自然理解,只是如今太后为避嫌不得干涉朝政,正是陛下提拔自己人的好时候,如今北乱正是紧要关头,顺阳长公主事成归京,倒叫臣想起一个人。”

    皇帝果然跟着他的思绪走起来,“是谁?”

    长孙行开口道,“长公主出京,是为了火药一事,如今原料开采运送都已安排妥当,那方子也供了上来,虽说还要根据原料调整,那事情也办得有了九成,实在无需再由长公主监制,臣斗胆,长公主能用的人,自然是陛下能用的人,如今穆家丁忧,我们不能再让太后一党多一份翻盘的筹码啊。”

    这话皇帝是听进去了的,虽然听进去了,但却还有疑虑,“可那两个我记得都是女子吧,其中还有个是道士,又是顺阳一手提拔……”

    长孙行笑道,“那道士倒也罢了,封个虚衔入昭玄寺,再派去督事也便宜,另有一个就更好办了,身上本就有九品的官职,顺阳再能耐也不过是一届公主,再如何赏识她,她也只能当个公主府属官,走不出那方寸天地,可这火器若成了于大周国力是大功一件,您破格擢升她,圣人施恩,她还能不感恩戴德?”

    皇帝听着听着就点了头,“你说得有理,只是女子入朝本就罕见,给她封个女侍中也就罢了,如今穆望不在身边,我心里也着实没个底,如今太子在读书了,等你伯父回来休养好了,朕许他一个东宫四辅之位,你,也好好替我辅佐太子。”

    长孙行垂眸,在心底长叹一口气,“臣伯父本就战败,陛下怜悯,臣等愧不敢受,至于女侍中……既封了女官,岂不落到了太后手中?臣以为,太府中做个七品小官,着她认真办事,太府内宦官亦不少,还有个崔礼在,崔氏一族自来精通孔孟之道,必然会替圣上好好看着。”

    话落到这里,皇帝被提醒了太后的势力广大,忍不住皱了皱眉,只觉得这偌大的洛阳皇城,太极殿之后,是虎视眈眈的魑魅魍魉,叫他厌恶又摆脱不掉。

    “也罢,就照子彦所说,传令吏部尚书和中书舍人陆云来见我。”

    长孙行心里一松,知道这事成了,他垂首退出了太极殿,瞧了一眼前头长长的丹陛,总觉得这长阶,托不起来羸弱又沉重的殿。

    皇帝唯一的好处,就是胆小听话了。

    元煊收到了消息,算着拟写诏书的时间,转头吩咐刘文君,“为防夜长梦多,皇帝只怕比我还心急,你这会儿就去松萝府上等着,替她张罗张罗,中书舍人应当快出宫去她府上了。”

    等了约莫半晌,她施施然起身,让窦素替她更了衣。

    窦素替她理好了衣冠,她瞧着元煊眼角眉梢的张扬,预感了这位又要去干什么闯宫顶撞之事,忍不住多嘴,“殿下何必非要去做那些不讨好的事。”

    谁知刘文君匆匆回来,神色有些难看,元煊看了她一眼,“出什么事了?”

    “崔女郎接完旨后,那跟着的黄门侍郎与崔小女郎闲话,暗示皇上有可能给她赐婚,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郎君?周清融那边,也被点了一句,世外之人,既一心修道为民,不该沾染俗世后宅中人。”

    刘文君说完,平日肃穆的脸上难得有了愁容,“皇上若是赐婚,赐婚对象定然是他的亲信,这是明着让崔女郎和周小道长摆脱公主府出来的印子啊。”

    “而且,而且今日皇上诏中说了,两人择宫人,同作火药之事,由高阳王督办。”

    元煊毫不意外,是她那个阿爷能想出来的“好主意”,她垂眸,由着窦素正了衣襟,继续招呼,“佩剑。”

    窦素手上一抖,“殿下!”

    太后娘家已倒,元煊在这风口上还非要负剑进宫,跋扈之名于她来说不痛不痒,可要是皇帝细究起来难免落个狂悖犯上大不敬的罪过。

    元煊眉梢一挑,重复了一遍,“佩剑。”

    腰上窸窸窣窣有了动静,玄色腰带穿过金制剑璏,漆黑静默之中多了天赋的华章,元煊抬手,按在了窦素肩头,语气温和,“窦妪放心,我不闹一场,大家都不安心,之后就都安生了。”

    窦素仰头,这个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眉眼已然长开了,只有下半张脸还保留了些许生母的温润,可如今眼神摄人,恍然有先帝和当今太后青年时阴鸷迫人的风貌。

    不肖父,不肖母,倒也无妨,可怎么偏偏隔了辈,像了那一对尊贵祸害呢。

    她越想越心惊,总害怕元煊随了先帝,走了那叫人害怕的血路。

    元煊已经佩剑出了公主府的大门。

    穆望的车驾还留在公主府,可公主府已经少了小半的人,一路走出去疏疏朗朗的,元煊都觉得清净舒坦了些。

    元煊一从朱华门进宫,直入太极殿,值守的禁卫军都瞧见了长公主腰间的佩剑,却无人敢拦。

    刘文君亦步亦趋跟着,似黑山后的静水。

    元煊一步步自丹陛一侧的台阶而上,直到快要登顶之时,她微微侧目,目光落在丹陛石上,轻声道,“当年,我的血曾经淌到这云水纹上,也不知涂朱之下,是否封存着我的血。”

    刘文君没有说话,只认真看了一眼那云纹。

    “不必再跟着,免得迁怒你。”

    元煊说完,大步走向了天子侍从前,“替我通传一声,顺阳求见阿爷。”

    “殿下,皇上请您进去。”

    元煊往前走了一步,却迅速拦下,她转头看向那黄门,没有说话,但眼神就足够迫人。

    黄门咽了咽口水,艰难道,“长公主入宫,何故佩剑?”

    元煊定定看了那黄门一眼,语气轻佻,“太后准我佩剑入宫。”

    黄门硬着头皮,坚定拦住了元煊,“请公主卸剑入殿。”

    元煊嗤笑了一声,并未遵从,只是抬手推开殿门,站在殿外,高声行礼拜见。

    殿内皇帝匆匆从东堂驱步走了过来,神色惊疑不定,身后还跟着刚刚来复命的中书舍人。

    两人都看着殿外的元煊,谁都能看得到那通身的煞气,皇帝忍不住指着元煊,“你这是做什么!何故在外叫噪!”

    “阿爷,五年前我不得入太极殿,如今我更不敢入太极殿,只敢在外叩谢圣恩。”

    元煊笑起来,叉手行礼,“延盛,乍闻门下之人得皇上破格提拔,崔松萝超擢太府丞秘书郎中,周清融特授昭玄寺主簿,妾闻之大喜,特来谢恩,火药一事尚未做完,两人就能得陛下如此赏识恩赐,妾不胜感激,无以回报,唯有佛前日夜祈祷,祝阿爷千秋万岁,大周绵延昌盛。”

    这一段话跟泄洪的怒涛一般从长公主哑了的喉咙里滚落出来,谁都来不及阻拦,听到第一句话,中书舍人就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了。

    中书舍人垂下眼睛,恨不得蒙住耳朵装死。

    虽说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可那俩好歹也是公主府的门人,不管是表彰还是调令,都该跟公主说一声,闷声不响地把人调走了,连一点给公主府举荐能人异士有方的嘉奖都没有,这能不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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