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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章 还政
    抄血经,在大周还是头一个,都不必看那血经,只看那指头上累累的伤痕,就知道其中的心血了。

    皇帝听了,自然也不好不表示,他想了想,“也便,赏她些田产。”

    见太后神色微顿,便知并不合她心意,“田产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皇帝犹豫片刻,开口道,“延盛啊,最近你的食邑附近有个银矿。”

    他顿了顿,正在思量是分几成过去,听得太后道,“既如此,便听皇帝的,把银矿都赏了延盛。”

    元煊一眼瞧见皇帝僵硬的脸色,便忙推拒,“金山银山不过俗世累赘,于我来说不如结庐五台山。”

    皇帝听了微微松了一口气,太后暗叹,开口道,“既如此倒也罢了,你这般一心向佛,银矿不好,给个铜矿山吧。”

    铜矿山,那就是能自己铸币的,皇帝脸色登时不太好。

    元煊挑眉,不等皇帝反驳,就笑道,“祖母阿爷疼惜,可如今战事吃紧,国库空虚,便是为了阿爷分忧,我也不能要这些。”

    她说完行了一礼,径直坐到了下首,转脸看见皇帝挥开安皇后的手,安皇后登时神色讪讪,反倒是綦嫔若有所思,转头看向了自己乖巧被保母带坐着的儿子。

    礼乐停了,门下省侍中上前,跪奏了地方各州的贺表。

    穆望年轻气壮,声音朗朗,金殿满堂皆是其声。

    这事儿按地位和资历,原并不该穆望来,往常都是群臣之首城阳王或是高阳王上贺表,再不济,也该是老侍中上表。

    可皇帝就让穆望上表,以示宽慰与看重,太后一党脸色都不太好看。

    等穆望念诵完退下,又有黄门侍郎跪奏各地祥瑞。

    度支尚书上前奏了各州的进贡物品名单,又有礼部尚书上奏周边各部落的进贡。

    等这漫长的奏报过去了,众人熬得昏昏,只等着太史令上前奏报天象,这一轮礼就要结束了。

    谁知太史令上前一跪,高声道,“陛下,吾仰观天文,自荧惑逆行后,月入太微,天西北有大裂,恐有逆臣当道,各地战乱不平,人主大权旁落,妇人专政,实乃乱世之兆!”

    满座皆寂,冠帽低斜,不敢再看上首。

    元煊暗叹一句,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太后年底拢共办了两场宴,两回都叫人指着鼻子骂女主朝政。

    这还是过年的大朝会,何苦来哉。

    就算新年第一日不杀人,那也是能下狱的。

    “今岁大旱,连年民乱,可见天下动荡,今见缘由,皇上不得不防,还请太后还政!”

    元煊闻言诧异挑眉,这前头也就罢了,最后这一句,可没有道理。

    谁都知道如今是皇帝亲政,太后已基本不出现在朝议上,哪来的“还政”一说,就算事情都要听太后的,那也不是明面上的,便是说个干政,也不会被找出这般错漏。

    果不其然,城阳王已经坐在软席上开口,“太后早在数年前就已经还政,如今事事皆为皇上下诏,不知太史令的妇人专政,从何而来。”

    穆望坐在朝臣之中,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元煊。

    这事儿他未曾听门下诸人说过一次,元日大朝会,怎么会跳出来?

    可这又的的确确是为皇帝说话的,难不成是别人?

    大周开国以来,太史令造浑仪,考天象,历代太史令,都深受皇帝敬重。

    这天象之说,皇帝自然会格外在意。

    元煊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她回来就是为了点火的,要的就是两者相争,斗得越厉害,她越高兴。

    太后冷着脸,看了一眼旁边的皇帝。

    皇帝正襟危坐,头上十二旒金丝冕旒冠上的旒贯玉也并不晃动,肃着脸,却并不开口,像是等着太后说话。

    太后忍不住在心底苦笑,这个儿子,到底是和自己生了嫌隙。

    原先还当能退一步,给儿子些脸面,如今看来,竟是要将她挤出宫才好。

    她当即朗声道,“太史令如此说,不过是因为我还在宫中的缘故,早知如此,我就该随先帝而去,不该苦苦支撑一个幼子,防着他被豺狼虎豹吞吃干净,我一个妇人守着你们元家的天下,如今好不容易皇帝坐稳了,偏就要攻讦于我!”

    “既诸位都要我们母子相离,皇帝也不必尽孝于我,我自当永绝人间,修道于嵩高闲居寺。先帝圣鉴,早知我有此一劫,本营此寺者正为我今日!”

    元煊眉梢一挑,之前他们被困时太后就有此出家一说,如今复又提起,自然是为了叫皇帝愧疚。

    果不其然,太后此话一出,皇帝登时就转头,语调急促,“夫孝,德之本也,阿母此言,叫我有何颜面治天下。”[注1]

    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便是皇帝也着急。

    元煊垂眸轻叹,自高祖以来,逐渐汉化,儒家学盛行,更有以孝治天下一说,时至今日,皇帝事事不成,哪能再多个不孝的罪名。

    城阳王树大根深,一时不能除得去,皇帝除了妥协也没有旁的办法。

    只是这一件事,就足以叫太后回去夜难安寝,与皇帝离心,两党相争越激烈,她就越有用。

    殿内气氛无比僵硬,元煊看了一眼綦嫔,见她不知对太子说了什么,推了孩子一把,元煌便开口,脆声道,“一人有庆,兆民赖之,阿爷敬爱祖母,我也要学阿爷,孝敬长辈。”[注2]

    皇帝果然松了口气,维持着皇帝的威严,“煌儿何时读了孝经?”

    “虽还没开蒙,却已经日日念着,不想他真的记得这一句。”綦嫔柔声道,“圣人孝名天下皆知,不然哪得四海朝贡,今太史令谏言,倒叫我想起孝经中所说,天子有争臣,天下难失。圣人诚孝,方得诤臣,是国家之幸。”

    女子声音不高,却在金殿里缓缓流淌,皇帝神色更松,带上了些悦色,看向綦嫔更是柔情似水。

    这一番话说得不可谓不好,众朝臣心中都有了数,这个太子之母,也是个人物。

    元煊佛珠一动,昨日崔松萝照例下午给她送点心,点心盒里有个纸条,字体歪歪斜斜不成样子,是崔松萝的手书,只有七个字,“宫宴上小心綦嫔”。

    因着忙于抄经,她没机会询问,只按下了疑惑,准备大朝会事宜。

    皇帝的后宫她一向不怎么接触,如今看来,倒不得不防。

    也不知道这个綦嫔,到底在筹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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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孝经:“夫孝,德之本也”,孝,是德行的根本。

    [2]孝经中引用《尚书·吕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是歌颂,“天子有爱敬父母的善德,天下万民都会仰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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