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朱祁镇高坐主位之上,下方群臣百官站列。
昨天半夜,武清侯石亨、司设监太监曹吉祥、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张軏以及左副都御史徐有贞等人忽然闯入南宫,将他迎入奉天殿内。
他们秘密行事,虽然也不算太秘密,几十个人拿攻城锤把南宫的城墙给砸开,然后跑到东华门外开始叫门。
把大门叫开后众人带着朱祁镇过文华殿、文渊阁,浩浩荡荡跑到了奉天殿里坐龙椅。
全程没有一个侍卫去报告朱祁钰,也没有任何人阻拦。
如入无人之境。
最逆天的是,这么大张旗鼓地复辟,百官一点风声都听不到,直到早上百官上朝的时候才发现上面坐的不是朱祁钰而是朱祁镇。
这只能说明一点,皇宫里没有百官的眼线,也没有朱祁钰这个皇帝的眼线,更没有人保护皇帝.
卫士们如保.
但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皇宫的侍卫们就仿佛都活了过来。
在朱祁镇的命令下,封锁各皇宫大门,十二卫全城戒严巡逻,防止有忠心朱祁钰的将领士兵搞事。
古代皇权至上。
在这个皇权所代表的朝代尚未结束之前,那么最高的那个位置,就有无数人拥戴。
而朱祁镇现在则在几十个人的拥戴下,又重新坐到了那个位置上。
复辟过程宛如儿戏。
可事就是这么个事,群臣们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谁让他出现在了这个地方,坐在了那把龙椅上呢?
奉天殿里安静得像是能听到所有人粗重的呼吸声音。
朱祁镇扫视下方,喝道:“来人。”
下方持金瓜锤的武士们对视一眼,最终还是无奈地上前。
之前朱祁镇进奉天殿的时候闹出过一阵风波。
武士们本想拿锤子锤了石亨、曹吉祥、张軏、徐有贞、杨善和王骥这几个货,被朱祁镇呵斥。
在那种情况下,也没有人敢上去锤朱祁镇,毕竟成济这样的蠢货千百年来只出现一个。
有前车之鉴,其余人不是傻子。
再加上朱祁钰自己身体不好,儿子也死了,没有子孙后代,怪得了谁呢?
所以他们跟文武百官一样,也只能重新奉迎朱祁镇。
随着朱祁镇一声招呼,武士们冲出来,朱祁镇指着下方的于谦怒喝道:“给朕把于谦、王文下狱。”
“是!”
武士们冲过来把于谦和王文抓走。
于谦站在人群当中,四下扫视,每个人都与他目光避开,不与他对视。
他惨笑起来。
虽说他是北京保卫战的英雄,是他力挽狂澜,拯救了大明。
但他为人刚正,经常对事不对人,得罪了太多同僚。
礼部尚书王直等人认为朱祁钰非嫡长子,名不正言不顺,若朱祁镇回来,应该还政于朱祁镇。
于谦反对,认为朱祁钰既然已经是皇帝,那么就具备了合法性,不该退位,从而与以王直为首的守旧派大臣出现分歧。
北京保卫战后,石亨觉得自己功劳不如于谦,却被封为世侯,有些不好意思,便想向于谦示好,就上书朱祁钰,请求封于谦的儿子于冕为侯。
结果于谦在朝堂上义正言辞拒绝,并当众指责石亨,以至于让石亨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让他由恩成怨。
其余陈循、高谷、萧铉、商辂等人虽在北京保卫战中与于谦立场一样,反对南迁,但过了那么久,大家都各自有政见立场不同,因而慢慢疏远。
甚至连他保举的居庸关守将罗通都上书弹劾他。
可以说,到了此时此刻,八年过去,不管是于谦自己太刚正导致得罪同僚,还是政见立场不合导致失去大家的支持。
在北京保卫战中,于谦的那种朝臣领袖的效果和作用,在夺门之变后就已经荡然无存。
面对朱祁镇上位之后的报复,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笑,让他笑,给朕掌嘴!”
见于谦惨笑,朱祁镇恼羞成怒,厉声呵斥。
“啪啪啪啪!”
几个武士还算佩服于谦,并没有下重手,只是听着声音很响亮。
便在这个时候,奉天殿外忽然涌来大批人马。
外面值守的武士非常纳闷,其余人依旧站好,负责奉天殿附近安保的金吾右卫指挥同知姚忠看到了一大群熟人。
姚忠他爹姚堂是朱高炽时期的金吾卫指挥同知,姚堂于正统年间病逝,他袭父职。
所以姚忠认识朱高炽,也认识朱瞻基。
此刻见到二人以穿着龙袍,跟在另外两个穿龙袍的人身后,一时间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仁宗陛下与宣宗陛下复活了?
什么情况?
虽然有些不敢置信,甚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幻觉,可对方真真切切的是二人,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错的啊。
见此他不由得一路小跑过去,先看了眼孙干、王玉、王兴、卞智、阮信等同僚,随后向朱高炽和朱瞻基跪下道:“臣姚忠参见仁宗陛下,宣宗陛下,这.”
刘克恭立即上前说道:“太祖、太宗二位陛下也在这里,诸位陛下这次登仙下凡,是来视察人间,陛下在何地?”
“陛下在殿中。”
姚忠马上说道:“文武百官也在殿中。”
“带我们去。”
朱元璋目光闪烁过一丝冷意。
身后的大朱棣和朱高炽、朱瞻基三个人也是怒火中烧。
在来的路上,他们已经听说了情况。
朱祁镇早年宠信宦官,以至于国政糜烂,又打了一场土木堡之战。
或者说在明朝不叫土木堡,而是叫土木驿。
朱云峰他们以前看史书,史料中记载了土木堡是五十万打瓦剌两三万。
但真到了这边听当事人说才知道,实际上没有那么多,只有京营加边军大概二十三万的样子。
可即便如此,二十多万大军居然被瓦剌几万人给打败,文武百官死伤无数,甚至连皇帝都被俘虏,简直是闻所未闻。
听闻噩耗,大朱棣、朱高炽和朱瞻基三人差点没气昏过去。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平行世界,还以为是老朱在穿梭时空,是他们的后代子孙搞出来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三个人没当场气死都算是不错了。
与此同时,奉天殿内,朱祁镇高坐龙椅上,正目光阴鸷地看向下方朝臣们。
他很想把景泰党羽肃清,包括陈循高谷等人。
但他也知道不能急。
如果真要动手的话,这里很多人都要死,万一群臣们闹腾起来,又冲到乾清宫去把朱祁钰抬出来,闹个宫变就麻烦了。
所以他打算今天先报复于谦和王文,等之后再慢慢处理其余人。
于谦这些年得罪了太多同僚,此刻被捉拿下狱,甚至当众扇耳光,众人虽不免兔死狐悲,终究无人敢说话。
“哈哈哈哈哈哈。”
朱祁镇见此大笑了起来,随后安抚众人说道:“诸卿,于谦王文罪无可赦,然与尔等无关,请诸卿放心。”
说话间他见于谦被掌嘴十多次,怕引得百官同情,便挥手道:“押下去,打入诏狱。”
“谁要把朕的于御史打入诏狱?”
便在此时,异变骤生。
门外忽然有人出声,那声音当中,似乎还隐约压抑着怒意。
百官们心中一惊,莫非是景泰帝来了?
众人连忙回头看向门口。
就看到此刻门外有四个穿着龙袍的男子,另外两个还穿着亲王衮龙服,正站在门口扫视大殿内。
而其中三个穿着龙袍的人,让大殿内的群臣都目瞪口呆,很多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要知道眼下正是景泰八年,公元1457年。
此时距离朱棣驾崩的公元1424年才过去33年,距离朱高炽驾崩的公元1425年是32年,而朱瞻基是1435年驾崩,过去短短22年而已。
看似时间很漫长,然而满朝五六十岁以上文武百官,很多都是这个时期考中进士,入朝为官。
比如首辅陈循,洪武十八年出生,永乐十三年进士,朱棣在奉天殿举行考试,亲自监考,考完后当着很多进士面,擢升陈循为第一名状元。
还有内阁二号人物高谷,同样是永乐十三年进士,历任永乐朝,洪熙朝,宣德朝,正统朝,景泰朝。
礼部尚书胡濙,吏部尚书王直。
这两位更是重量级,一个出生于洪武十一年,一个出生于洪武十二年,分别是建文二年与永乐二年的进士,资历比陈循和高谷还老。
其中胡濙担任兵科给事中时期,跟随过朱允炆在太庙给朱元璋祭祖,亲眼见过朱元璋的画像。
所以场中很多官员都认识朱棣、朱高炽以及朱瞻基。
那一瞬间。
整个奉天殿都好像时间凝滞。
过了两秒钟之后,刘克恭越众而出,对殿内大喊道:“太祖陛下、太宗陛下、仁宗陛下、宣宗陛下下凡临朝!”
“太祖太宗仁宗宣宗?”
“这这这”
“真的假的。”
“是真的,我见过太宗仁宗宣宗,是他们。”
“可这世上真有神仙下凡不成?”
百官一时愕然。
他们与武将士兵不同。
很多武将士兵大字不识一个,信奉鬼神,亲眼见到他们之后,自然就马上下跪。
可文官集团都是受过高等教育,哪怕古代信仰鬼神之说,却也将信将疑。
但片刻后,以胡濙、王直等人为首的一批六七十多岁的老臣先下跪磕头,高喊:“臣参见太祖陛下,太宗陛下,仁宗陛下,宣宗陛下!”
越老越怕死,越怕死就越相信鬼神之说,因此这些人几乎秒跪。
有人带头,那自然有人跟随。
仅仅几秒钟后,奉天殿就乌压压跪了一大群。
朱祁镇的夺门党石亨、张輒、徐有贞、曹吉祥、杨善、王骥等人则面面相觑。
特别是王骥,两腿颤颤,也想下跪了。
因为他也是个老臣,永乐四年的进士,朱棣朱高炽和朱瞻基见过不知道多少次。
此刻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与记忆当中的人一模一样,哪里还坚持得住?
可这个时候已经夺门成功,朱祁镇复辟在即,本应该论功行赏的时候,陡然发生意外,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所以夺门党众人不由得开始观望。
直到朱瞻基跨步入门,抬起头看向上面的朱祁镇冷笑道:“祁镇,朕的好皇儿,怎么,不认识为父了吗?”
朱祁镇看他们来者不善,大怒道:“哪里来的狂徒冒充先帝,左右卫士呢?快抓住他们。”
“谁敢!”
王直在这一瞬间有了底气,立即站起来护在朱瞻基身前,怒目瞪着殿内卫士们说道:“这就是先帝,你们想造反不成?”
朱祁镇坐在龙椅上咆哮道:“王直,要造反的是你,卫士们,还不把这些人都拿下,通通给朕拿下。”
然而殿内卫士根本没有动,现在形势不明,贸然行动那不是作死吗?
因此一个个如老僧坐定,彷若无闻。
“太祖爷爷,皇爷爷,父皇,怪孩儿死得早,教子无方。”
朱瞻基向朱元璋他们拱拱手表示歉意。
朱元璋轻点下颌道:“无妨。”
朱瞻基又道:“请太祖爷爷,皇爷爷,父皇稍等片刻,孩儿亲自去拿他。”
“去吧。”
朱元璋点点头。
朱瞻基迈步走入殿内,左右群臣纷纷退让。
他身后跟着孙兴等数十名卫士,迅速冲入殿中,将左右金瓜武士们给拦住,不允许他们靠近朱瞻基。
其余卫士则分开两道,把文武群臣隔开。
朱瞻基一步步踏入其中,左右两侧臣子纷纷跪下。
他君临天下,向着上方而去。
朱祁镇瞪大了眼睛,表情惊慌失措,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依旧不死心地对左右大喊道:“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在做什么,还不救驾,救驾!”
朱瞻基登至金阶上,来到朱祁镇身前,低头似乎打量着自己这个嫡长子,最后失望的摇摇头,抬起头,猛地一巴掌下去。
“啪!”
朱祁镇的脸上顿时出现一个硕大的巴掌印,他眼神当中满是惊恐与震惊,从未想过自己一个皇帝遭遇如此殴打。
然而不等他反应,朱瞻基又一把薅着他的脖领子,将他从龙椅上揪下来,推给旁边的卫士道:“将这不孝子押到殿中央跪着。”
“是!”
几名卫士立即将朱祁镇反手押住,拉的拉手,拽的拽脚。
朱祁镇似乎总算是回过神来,犹自挣扎喊道:“你们干什么,你们要造反了,他不是朕父皇,他们是冒充的!”
说话间,似乎自己都已经知道无力回天,眼泪和鼻涕不断地流下来,哭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朕好不容易重新回到皇位,朕好不容易不会再被人欺凌,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待朕,为什么!”
朱瞻基没管他,走下台对着外面躬身道:“太祖爷爷,皇爷爷,父皇,孩儿已经收拾好了。”
“快,去搬椅子,怎么这么没眼力劲!”
季赫先一步进去,颐指气使道。
有太监如梦初醒,连忙跑到奉天殿后殿,搬来几把椅子放到了高台龙椅两侧。
朱元璋缓步走入殿中,大朱棣、朱高炽跟在身后,他虎步疾行,路过朱祁镇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略微摇头,走到了台上,于龙椅上坐下。
大朱棣、朱高炽在两侧坐着,朱瞻基则站在一旁恭恭敬敬。
上方这四尊大佛。
一个个撑着脑袋,或是满含怒意,或是眼中淡漠,或是平静注视,犹如四位大帝,俯瞰下方人间。
霎时间,殿内充满了窒息感,所有人大气不敢喘,静得只剩下朱祁镇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