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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 02
    2.

    隔着一条过道,二人专注盯着各自手里的手机。

    任谁看了都只觉得,他们是毫无相关的陌生人,不会有任何交集。

    段淮岸始终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里的手机。边上的室友和他说话,他也不过是挤出单字的鼻音回应。

    从始至终,没分过半个眼神。

    怀念放下手里的手机。

    她没有回他那句话。

    她心绪平静,平静到近乎麻木的地步。

    最初,听到他喊自己“宝宝”的时候,怀念身体的某一处,也会有细微的瘙痒感。胸腔好像被什么填满了,血管骤然停转输送血液,大脑被某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侵占。

    时间久了,她逐渐意识到,他每一次的“宝宝”,都是有所图谋的。

    恶劣的,贪婪的,得寸进尺的。

    恰在这时,下课铃响。

    身边的朱雨彤把手机放在桌上。

    手机屏幕里,显示着大大的“defeat”。

    朱雨彤烦闷抱怨:“又输了,队友好菜。”

    说着,她挽住怀念的胳膊,头靠在怀念的肩上,蹭了蹭。未几,她挪过头,探究的眼神,扫荡着怀念。

    毕竟身上穿着的是段淮岸的衣服,怀念难免心虚,她坐直了身子,想借此给自己壮胆。

    “你盯着我看什么?”

    “你这件衣服……我好像在哪儿看到过?”朱雨彤摸摸下巴,思索琢磨,“好眼熟。”

    不过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纯白色短袖,加之朱雨彤和段淮岸压根没有任何交集。一个是医学院的,一个是工学院的,大学三年,他们只在这堂选修课有过照面。

    其余时候,也不过是在八卦里听过段淮岸,在朋友圈里刷到过学生偷拍的段淮岸的照片。

    “是不是学校附近的那家服装店?专门卖奢侈品大牌仿品的。”朱雨彤猛地拍了拍大腿,吐槽道,“他家的仿品仿的好假哦,Gucci都是Cucci,不过你这件还挺真的。”

    “……”

    因为就是真的。

    怀念弯唇笑:“我买的是高仿,比较贵。”

    朱雨彤问:“多贵?”

    怀念说:“两百。”

    朱雨彤眨了眨眼:“那你能给我买一件吗?”

    段淮岸衣帽间里挂着的衣服,看似简单,没什么设计感,实则任何一件衣服挂着的吊牌上,都印着不菲的价格。怀念之所以选这件衣服,是因为这件衣服段淮岸还没穿,吊牌还在。

    她撕去吊牌的时候,有瞥到吊牌上显示的价格。

    是两百块的两百倍。

    抛开价格不谈,这位少爷的衣服都是限量款,还没上市就被预定了。

    哪儿有高仿可言。

    “我好像是在网上买的,那家店被举报关店了。”怀念话锋一转,劝道,“不要买仿品。”

    “你自己都穿仿品,还要我别穿?”

    “我待会下课就回家把这件衣服脱了。”这话是真的,她不喜欢穿段淮岸的衣服。

    说来也是奇怪,这件衣服是全新的,段淮岸没有穿过。

    但怀念总觉得这件衣服上有属于段淮岸的痕迹,是挂在衣帽间时被他其他的衣服沾染的味道吗?伴随着凄风苦雨的清冽,黏腻湿濡的雨紧裹着她的皮囊。让她无法不想起他。

    “你怎么又回家?”朱雨彤捕捉到关键词,“你没看班级群吗,待会儿要去实验室做实验。”

    “啊?”

    “机能实验课老师下周要出差,所以把下周的课调到今天了。”

    怀念是八年制的临床医学。如今大三,有上不完的专业课,也有数不清的作业。同学们都会在群里讨论作业,因此班级群消息时刷时新,怀念把群消息免打扰不说,还把班级群给折叠了。

    闻言,怀念打开班级群。

    昨晚八点,班长在群里发了调课通知。机能实验课调到了周六下午一、二节。

    原本怀念上完选修课就要走的。

    下午有课,意味着她得上完课才能走。

    虽然相差了五个小时,但足够令她开心了。

    “那只能下午再回家了。”

    不轻不重的音量,刚刚好能让过道另一侧的人听到。

    她嗓音声线是得天独厚的甜柔,被惹恼的时候,声音像是浮荡在半空的泡泡,紧绷的,一戳即破。但她很少有被惹恼的时候,大部分的时候都像现在这样,轻松愉悦的,尾音微微上翘,带着天鹅绒的质感。

    语气里克制的开心,快要溢出来了。

    “咚——”的一声。

    声音沉闷。

    引得众人纷纷看了过去。

    怀念也循声而望。

    始作俑者段淮岸微扬着头,喉结滚动,低哑的笑从喉腔溢出。

    他室友问他:“你笑什么?”

    段淮岸复又捡起被他扔在课桌上的手机,修长白皙的指敲打屏幕,他垂着眼梢,慢腾腾地又笑了一记:“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什么话?”

    冷不防他转头,在空中攫住怀念飘忽不定的双眸。

    他目光停留在怀念的脸上,他向来情绪内敛,唯一外露的时刻,便是在怀念面前。他尤为喜欢看她这张脸,如调色盘般变幻的神情,生动,鲜活。

    他们似乎对视了很久,其实也不过三五秒的光影。

    怀念慌忙转过头。

    黑漆漆的后脑勺对着段淮岸。

    段淮岸并不恼,他眉骨轻抬,慢条斯理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听到这话,室友们均是一头雾水,搞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

    而听懂这句话的怀念,挺立的脊背萎靡地弯折下来。

    是啊,到头来,她还是得坐他的车离开。

    -

    怀念是高二时认识的段淮岸。

    更准确的说法是,高二才与段淮岸有了交集。在那之前,她只在学校的红榜、偶尔周一升旗仪式结束后的优秀学生代表发言见到过他。

    不论是高中时期还是现如今的大学,段淮岸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家境显赫,根红苗正,往上数几辈都是非富即贵。

    长相外貌更是不用提,单他高中时期为学校拿过的奖都不胜枚举。遑论他是以“青少年机器人世界杯单项第一”的成绩保送进南城大学。

    成绩好,家境好,长得帅。

    喜欢上段淮岸,似乎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怀念笃定自己对段淮岸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见过接送他上下学的车,同学们说价值近千万,怀念心道,她还每天坐上亿的地铁上下学呢。

    自我安慰之后,她也会认清现实——她和段淮岸是云泥之别。

    高二那年夏天,阴雨天,绿苔藓,沉闷转动的钟。

    湿漉漉的景象里,怀念和段淮岸相遇。

    顾家家大业大,房产众多,相应的,打扫房子的保姆也非常多。

    怀念的妈妈便是其中一套房子的保姆。

    妈妈说:“顾家房子太多,他们都住老宅,不会来这里。”

    妈妈又说:“这里离学校近,走过去只要十分钟,以后你早上可以多睡会儿。”

    妈妈还说:“我已经和太太说过了,她说你可以住客房。”

    怀念的妈妈在顾家工作多年,手脚干净,利落能干,很讨女主人的欢心。要不然,女主人也不会同意怀念住在顾家的房子里。

    怀念住进别墅后,本分规矩,只在客房里待着,连客厅的电视都没打开过。

    日子平静,平和,平淡。

    市中心的蝉鸣声都很微弱。

    直到七月底的台风季,和狂躁台风一同来的,是段淮岸要搬到这里住的消息。

    “说是祖宅要翻修,太太搬去城北的别墅,那儿离公司近,但是离少爷上学的学校就远了,隔着三十公里路。”妈妈放下手机,和怀念传达自己听到的消息,“所以,可能明天,少爷就要搬到这里住。”

    怀念愣了愣,好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我要搬走吗?”

    “不用,你住一楼的客房,他睡二楼的主卧。”

    “……啊,好。”

    然而第二天,段淮岸没来。

    第三天,段淮岸也没来。

    第四天,段淮岸还是没来。

    第五天,怀念午睡醒来,房间里的水喝完了,她抱着空水壶,打算去厨房装水。

    半梦半醒地,她推开房门,双唇翕动,正准备打哈欠,朦胧的视线里,陡然闯入一个身影。

    是个男生。

    站在楼梯口。

    待看清男生的脸后,怀念全身像是被室外的暴雨淋过,连血液都被淋透。

    她打哈欠的动作顿住,手心一空,怀里的水壶应声落地。

    安静的室内,闷响声盘旋于空中。

    “对、对、对——不起。”怀念忙不迭捡起地上的水壶,边道歉,边抱着水壶跑回屋。

    回到房间,怀念的心脏还是砰砰作响。

    窗外狂风暴雨当啷作响,密密绵绵的水汽覆在窗玻璃上,潮热的脸也像是被凉雾覆盖,渐渐退温。怀念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门缝,狭窄的门缝里,段淮岸背对着她站着。

    连绵暴雨天,室内光线晦暗。

    段淮岸手里拿着只手机,正在和人说话。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段淮岸突然转头,看向怀念所住的客房。

    怀念浑身瑟缩,偷窥被抓包,局促又慌乱地把门关上。

    门关上前,她看到了段淮岸望向她的眼神,幽暗如同室外阴雨天,淡淡的,冷冷的。她以为冷淡后面跟随的是阴冷。

    未料想,门合上的最后一秒。

    怀念看到段淮岸眼睑低垂,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

    隔着一层门板,她听见段淮岸说,

    ——“我见到她了,但她见到我就跑,躲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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