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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卷 第9章 火葬还是土葬
    躺在四婶怀中的男娃,瞧着略长姜祇几岁,此时正因失去了家园而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他喊着不舒服,想回家中,哭闹踹着他的娘亲。

    四婶娘吃痛地轻呼出声,手掌高高举起,却又不忍落在辛苦养育的男娃身上,只能暗自咒骂两声这无情的世道。

    黄色的泥水不仅冲倒了房屋和庄稼,更磨灭了村民的希翼。

    烛光摇曳,火光在寂静的祠堂中,发出脆响的霹雳声,显得异常诡异而危险。

    族人们皱紧眉关,夹杂心事沉重的睡过去。

    天灰蒙蒙又洒下几缕晨光,渐渐将黑夜照亮,一道突兀的惊叫打碎了宁静。

    “啊!死了,死人了!”

    二婶娘面露惊恐,瞳孔放大,手指颤抖着指向祠堂的门口,仿佛那里有着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

    姜祇侧身,透过乌泱泱人群,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

    只见一个女人悬挂在门梁之上,她的身体在冷风中轻轻摇摆,仿佛随时都可能随风而去。

    她的面容平静,但那双空洞的眼睛却透露出无尽的悲哀。

    这世道,真是残酷,竟然连死亡都成了一种解脱。

    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状所震惊。

    尤其是那些年幼的孩童,他们从未经历过如此恐怖的场景,尽管他们的娘亲迅速地用手遮住了他们的眼睛,但那一幕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心中,孩子们的哭声在大堂内此起彼伏,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很快,几个壮年男子和几位妇人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女人的遗体从门梁上放下。

    大堂内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女人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痛心和同情,有的人甚至掩面低声哭泣,不知是哭女子的今时,亦或是哭她们的明日。

    姜大山站在一旁,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和哀伤,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旁边的婶子低声议论着,“她也是个可怜人。”

    黯然的语气中不自觉带着一丝悲悯。

    姜祇静静听着女人的一生。

    她当家的被朝廷拉去充军,留下她孤身守着支离破碎的家。

    生计本就困难,偏偏洪水无情,连她那简陋的房屋和微薄的庄稼都要摧毁覆灭,她失去了一切,连最基本的生存保障都化为乌有。

    这样的绝望,足够她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族人皆是沉重地望向姜大山,他们纷纷开口,“人死不能复生,尽快安葬了她吧。”

    古人对身后事是极为看重的,如若不能及时安葬,那将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姜祇微微凝眉,按规矩定然是要土葬的,但……

    姜祇看向外面被洪水冲泡得软烂的黄土,亦不觉这土葬可行。

    姜大山和姜祇对视上,同样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但他是一族之长,他不能只按自己的想法处事。

    “按老规矩,土葬……”

    “不能土葬!”

    姜祇不顾嫂子吴三娘的阻拦,走到人前。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不乐意了。

    年长的伯爷跳出来指着她,“死者为大,你凭什么不让她入葬。”

    姜祇面容沉稳,她道,“不是不让她安葬,是不能土葬。”

    姜祇扫了一眼在堂的所有人,从他们眼里看到对她所言的不可置信。

    “土葬不行,得火葬。洪水肆虐,土葬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土壤已经被冲走,剩下的土质松软,根本无法满足土葬的条件。如若洪水将尸身冲到地面,极有可能导致瘟疫的传播。”

    话音落地,姜大山连连点头,姜大同和吴三娘自然是对姜祇无比信服。

    人群中却从来不缺反对的声音。

    “火葬?一把火把尸体烧了?”

    “这不是有违天理吗?”

    “死后都不叫人安生!太过恶毒!”

    姜大山抬手示意大家伙稍安勿躁,众人齐齐看向姜祇。

    姜祇不紧不慢道,“土葬要往棺材里放些金银财宝,好叫人在地底下过得舒心些……”

    姜祇盯着叫的最凶的伯父,眉峰轻挑,“你出?”

    伯父怒目圆睁,你了半天也说不出句反驳之语。

    又转向最爱附和的四婶娘,“还是四婶娘,你愿意将你手上的镀金镯子给她陪葬?”

    四婶娘眼神飘向祠堂角落,不敢与姜祇对视,默默用袖子遮住了手腕上的家底。

    姜祇一摊手,“既然大家都不想出陪葬品,那就是都同意火葬了?”

    祠堂内鸦雀无声,再也没人敢冒头了。

    人只有当自身利益受到威胁时,才会有所顾及。

    姜祇冲姜大山眨眨眼,难得露出几许孩童的俏皮。

    姜大山也朝她眨眨眼,轻咳了两声,让族人帮衬着将女人抬出去火葬了。

    两旁的族人低着头窃窃私语,不时抬头瞥一眼姜祇。

    然她坦然地任人打量,反叫众人觉得自己议论一小姑娘不厚道。

    就在族人们私下还在为此事争论不休时,一队官兵突然到来。

    族人杯弓蛇影地躲避,姜大山起身走到官兵面前站定,无声地护着他身后的人。

    “官爷们所来何事呀?招待不周,勿怪勿怪。”

    在官兵的到来后,因拥挤而显得狭隘的祠堂里,紧张的气氛快速弥漫。

    官兵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准确找到了姜祇。

    “我们是奉罗赈灾官之命,来寻姜小神童去府衙商议如何疏通洪水。”

    姜祇从人群中走出来,她身材瘦小,头发因营养不良而呈干枯状,然她腰背挺直,目光清明皎洁,只要有人和她对视,就不会认为她是个无知的女童。

    “走吧。”姜祇探探身上的尘土,如若要回自己家般,丝毫没有焦虑和害怕的情绪。

    镇定到官差都忍不住侧目而视。

    姜祇自然地走在官差前面,好似她是上官,领着底下小弟来巡视了一趟。

    直到一行人走出祠堂,族人们炸开了锅似的议论起来。

    “官府就听她一个小女娃的提议?”

    这一声疑问重重敲在了众人的心中。

    祠堂中鸦雀无声,年长者不愿承认自己不如稚龄小儿,年幼者,或如四婶娘的小儿,被她掩面遮住身影,不再敢用男子是天的那套理论说服自己了。

    因为姜祇会让她知道,天是可以被踩在脚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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