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霍去病走进未央宫的书房,在皇帝右手位入座。
对面,宗室众人神色各异。
刘珝,刘焱,都是宗室宿老,平阳公主拉着宗亲助阵那次,这几个老头也在,被皇帝和霍去病连消带打,收回了庄子,盐场等物,又被禁足,损失惨重。
当时还有个刘奢,年纪最老,因为颜面扫地,现场晕厥,回去没几日便咽气死了。
刘焱,刘珝两人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刚解除禁足不久。
经历过以往的事,这几个宗室宿老变得收敛起来,虽然还是想维护自身和宗室利益,但已经不准备正面针对霍去病。
而是想扶持一些人,分走霍去病的权柄。
这次他们主要是跟过来壮大声势,表示宗室是一体的,唱主角的是胶西王刘端,常山王刘舜。
两人坐在皇帝左下首,审视对面的霍去病。
“早听说冠军侯是兵家少见的将才,两年来一军灭数国,功高盖世。”
说话的就是先帝幼子刘舜。
他二十五六岁模样,生的猿背熊腰,皮相不错,只是眼神过于锐利,有些咄咄逼人,面色阴白,衣装华丽,腰佩宝玉。
刘舜续道:“不知冠军侯可曾听说这几日的西北战事?”
“刚回来,不清楚。”霍去病道。
刘舜上下审视,看的非常仔细,嘴角慢慢上挑,忽然开口训斥道:“西北前线用兵,战士浴血,你外出刚回来?
据我所知,你是带着屏娴出去游山玩水,没错吧?”
“你为国之大将,如此懈怠,看来说伱骄纵成性,确实没错。我若是皇兄,立即就废了你的兵权。”
刘舜厉声道:“你可是以为,我大汉只有你卫霍二人懂些兵事?”
“夫君与我出去一趟,在常山王嘴里就是懈怠了。”
刘清打着哈欠从外边进来,一身黑色压红纹的宫装长裙,气象瑰丽,步履款款的走到霍去病身畔。
“你怎么来了?”霍去病道。
“怕你被欺负。”
刘清传声说:“你刚走宗室就给我送来消息,说几位亲王联合宿老,让你入宫,我不放心。”
霍去病暗自好笑,担心他被人欺负,自家媳妇是第一个。
刘清像只护犊子的小母鸡,双手并叠拢在袖口内,看起来温婉从容,但口吻凌厉:“胶西王,常山王你们身为宗室,有些话去病不方便说,我来说好了。
我也是宗室一员,倒是不怕揭一揭自己的家丑。”
门外,董旭几乎以小跑的快速频率往远处‘避难’,一边走一边思忖,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刘清道:“论懈怠骄纵,我家夫君可比不上常山王你,你在封国作威作福,连年增长税负,好好的一块封地,被你治理的民不聊生。
我家夫君为大汉,为陛下出征河西时,常山王你在封地高枕无忧。”
“我家夫君出征西域,与匈奴奋战时,常山王你在封地高枕无忧。”
“我家夫君出征大月氏,孤军奔袭时,常山王你在封地高枕无忧。”
“我家夫君力破匈奴,在千军万马中厮杀时,常山王你在封地高枕无忧。”
“常山王,若没有去病等汉军将勇的征战,你还能在封地高枕无忧吗?”
就抓住我在封地高枕无忧了是吧……常山王刘舜喘了口气,看向皇帝,想让皇帝干预一下。
皇帝见刘清进来以后,就低头批阅奏本,和董旭一样,跟没听见似的。
霍去病美滋滋,刘清道家出身,性子淡,少见她与人争斗置气,干得漂亮,晚上回去犒劳犒劳。
“听皇妹的意思,你刚才说这些功劳都是你这个夫婿所立,是觉得他劳苦功高,恃宠而骄是应该的?”胶西王刘瑞挑着眉梢接过了话茬。
刘清轻笑道:“刘瑞皇兄,你说的劳苦功高,恃宠而骄,我夫君可不敢当。
刘瑞皇兄你历年犯的错,自己封地的人向陛下检举你不止一次,陛下念你是兄长,多次宽恕。
而你变本加厉。”
“你封地内的府库,腐坏的账目,财物以千万计算,自己也不加以收拾整理,任凭其崩坏。
我要是你,可不好意思来长安,没钱了就管陛下开口要花费。现在的兄弟姐妹当中,以你和赵王年纪最长,你二人倒是能争一争长短。”
“其他的事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毕竟是我兄长,总要给你留些脸面。说恃宠而骄,骄奢淫逸,两位皇兄都是大才,与我家夫君的兵才有的一比。
皆可青史留名,屏娴素来是佩服的。”
“我……好你个屏娴,往昔没看出你如此伶牙俐齿,你……”刘瑞和刘舜气的直哆嗦。
还从来没人敢对他们如此放肆。
换个人一把便将其捏死,偏是让他们毫无办法的刘清。
皇帝在一边旁听,差点没笑出声。
刘瑞深吸了口气,看向一名宿老,使了个眼色。
这宿老名叫刘岳,也是宗室的老辈分,保养的很好,白面无须,眯眼道:
“听屏娴你所说,倒是对你这夫婿尽心维护。
你家夫婿和卫青为国征战,权柄帝授,他们与敌国交锋,本是分内事,有何值得称道之处?
换做别的将士,同样也在做他们做的事。”
刘清喝了口霍去病递上来的热茶,润了润喉咙:“别的将领?哪个将领比的上我家夫君?”
刘岳老神在在道:“屏娴你这几日与你夫婿外出,不知西北战事已生变化。
卫大将军也不过是战场小胜。
但我等推荐给陛下的嚣射虎,刘柴二人却是屡建奇功,奔袭大月氏杜尚城,断其要地。”
“我等来见陛下,让郎中令也过来,便是要让他知道,人外有人,我大汉强军百万,将帅林立,冠军侯虽有些兵才,但并非无人能及。”
刘瑞和刘舜亦再次出言:
“刘柴奔袭杜尚之战,冠军侯你自忖有几分把握能做到?”
霍去病道:“你们推选的将领,上了帕提亚人诱敌深入的当,还沾沾自喜,愚蠢程度我确有不及。”
刘清嗤的一声笑出来。
“你说什么?”
霍去病所说,釜底抽薪,直击要害。
若他说的是真的,就是从根本上否定了宗室推选将领的出发点。
按霍去病的意思,宗室这几日的欣然狂喜,连同此刻专门邀请霍去病来观战,就成了偌大的笑话,蠢得让人发嚎。
“你信口之言,就想抹掉其他将领的功勋?
小人嫉才!”
宿老刘珝也有些忍不住了,道:“你可是看不得别人与你同等兵才,怕其将来影响你的地位?”
霍去病道:“兵才?
刘柴奔袭杜尚城能得手,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对方想诱其深入,赚取更大的战果。
刘柴可是打算先奔袭杜尚,再袭蓝氏城以西的合瓮城?
若能打下合瓮,就可切断帕提亚东西之间的联系,和大将军形成配合,将蓝氏城困在中间,变成孤军,一举吃掉帕提亚在大月氏的兵马。
想法确实够蠢。”
书房里突然变得安静。
因为霍去病说的全对,刘柴自觉天赋绝伦的行军路线,被他信口说破。
宿老刘焱道:“你怎么知道刘柴接下来要打合瓮?
他曾反复叮嘱,让我等保密,说出来会影响大军作战。”
胶西王刘瑞沉声道:“你可是在其身畔安插了人手,随时给你通报其行军方向?”
霍去病示意众人看向皇帝挂在书房,时常查看的作战地图:“这么简单的行军意图,看一眼地图便可知道,还用安插人手?”
“那你凭什么说刘柴攻下杜尚,是对方诱敌的手段?”刘瑞问。
“凭我在用兵上从没错过!”
霍去病弹指勾勒,虚空便有一股气机,化为痕迹落在地图上,形成数道线条。
宗室众人看见那几道线条,有些不明所以,凝神打量。
……
同一时间,在数千里外的蓝氏城,帕提亚的统帅布托,也在一张行军地图上,勾勒出近乎和霍去病所画完全重合的数条线路。
布托放下笔锋,打量自己勾画判断的敌我双方的行军路线,道:
“对方先打杜尚,再打合瓮城,用兵看似大胆,采用奔袭的策略,实则谨小慎微,没有先选合瓮城,已经错了。
打过杜尚再打合瓮城,早没有了奔袭用奇的机会。”
旁边的副将笑道:“对方仍自觉隐匿,正一路从杜尚往西南向的合瓮城行军,完全不知自己即将闯入我军的陷阱。”
布托道:“对方行军,前后呼应,两军相加,超过两万余人。
将他们全部吃掉,也不枉我们这段时间小败诱敌深入的布置。
挫败这两万余汉军,对汉是个重创,顺势反击,可期大胜。”
布托看了眼地图上主战场的方向:
“倒是那个汉军主帅用兵全无疏漏,我主动出击,想乱其后方的布置,也被他看破阻截……”
“问问拉特斯到哪了?
让他准备行动,先击溃奔袭合瓮城的汉军。”
————
刘柴率汉军经过一整日的奔袭,疾行八百里,在夜色降临后,来到大月氏境内偏西的罗河山。
前方三十里,就是奔袭的目标地点,合瓮城。
斥候早探查好周边地形,刘柴率军在月夜下来到罗河山的一处高地,两侧背靠山峦。
中间是一道矮坡,地势攻守兼具。
刘柴事先做过充分的功课,所有情况都和他的预期相互印证。
这让他愈发有信心,甚至产生一种掌控感,生出算无遗策的错觉。
打仗这东西,如果做好了,出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处处牵着对手鼻子走。
“扎营休息两个时辰,我们在天亮时,对合瓮城发起突袭。”
刘柴接连下令,信心十足:“让人去通知后方与我们策应的南军兵马,让他们也就近休整,两个时辰后,全力推进和我们配合,则合瓮城可破。
合瓮是对方的粮道咽喉,重中之重,断不可有任何错失,我要一战功成!”
“唯!”
斥候当即策骑去传令,其余兵马原地休息。
要知道日行八百里,已是刘柴使出吃奶的力气,全力催动他掌握的行军策的效果。
并不是谁都有霍去病日行千里而不疲的神妙行军法,能连续作战破敌。
疾行八百里,不仅是刘柴的极限,也是兵众的极限。
在马上颠簸了一日,人困马乏。
部众得到休息的命令,安排好斥候,其余人倒在地上和马靠在一起,片刻间便睡了过去。
刘柴还想强撑一下,巡察临时营地。
但疲乏涌上来,叮嘱过斥候守夜,遂也睡了过去。
就在他睡着后,早就埋伏在罗河山区域的一支队伍,悄然杀了上来。
这支队伍人马披甲,不论是马匹还是战士,皆高壮如巨熊,身披暗银色甲胄,宛若一座座钢铁小山在推进移动。
这支队伍骑乘的战马,蹄子比海碗还大,口鼻喷出一道道气柱。
这些马都是帕提亚以神力修行之法,添加秘药催发生命力形成的巨马。
催发生命力让其肌肉贲突,强健无比,付出的代价是这些马,只有正常马匹不足三分之一的寿命。
最多三四年,就要更换一批。
所以帕提亚虽然强盛,养这样一支军伍,仍非常吃力,总数不足三万六千军。
他们是帕提亚的铁甲军!
队伍的将领,是布托的副将拉特斯,恶暴如虎。
他带来的铁甲重骑,人手一面门板大小的巨盾,一共六千五百人。
这支队伍曾在特利达平原,一战冲溃十倍於他们的敌军,周边各国,闻名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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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