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晚照。
冠军侯府。
白南妤走进房间时,窗外的阳光,斜落在穿着淡绿薄裙的卓青珂身上。
她正在噼里啪啦的打算盘。
算盘按理要到东汉才有,但在这方世界已有了上百年。
别问,因为有始皇帝。
白南妤将手里的热盏,放在卓青珂身畔的矮席上。
卓怀的失踪,让卓青珂迅速变得独立,学会了照顾自己。这是雏鸟离巢,自然而然要学会的生存本能。
卓氏是商贾之家。
卓青珂自少便学过算数。
她侧影窈窕,腰背笔直的坐在矮席旁,浓密睫毛在白釉般细腻的脸上留下淡淡的影子,眼神专注。
“青珂,你在计算家里的产业吗?”
白南妤在她完成一次计算,停止敲打算盘的时候,开口问道。
卓青珂嗯了一声,端起已经微温的水抿了一小口,看向白南妤。
这位长嫂穿着白底内蕴稍许淡青颜色的长裙,容颜妩媚。
盛夏时节,裙下清晰勾勒出白南妤长直双腿的轮廓,丰腴中透着裙衫也掩不住的白皙。小巧的秀足上趿拉着一双绸布的绣鞋,鞋面有些薄透,能看见淡青的血管颜色。
她来到卓青珂所在地榻旁,脱掉绣鞋,凝脂般的赤足,趾如丹蔻,并腿坐在卓青珂对面。
“姑母叫人送来家里的账目,房契,让我对一对。”
卓青珂轻声道:“阿父多日未归,家里有些亲戚放在阿父那经营的产业,都想拿回去,不再放在我们这一支名下共同经营。
姑母说,有契约的,就把产业还给他们。”
“想要收回去的,我们还给人家就是。”
白南妤眯起好看的桃花眼:“这些人目光浅,看不出眼下对卓氏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他们错过了,必要后悔。”
卓青珂挑着黑白分明的杏眼:“阿嫂指的是什么?”
白南妤:“蜀地卓氏之主卓王孙过来那天,故意不提将你接出侯府之事,有试探的用意。侯爷或许不太在意这些小事,但公主殿下不会看不出。
她仍然容你在府上住,对伱就是一种支持和表态。”
卓青珂缓缓点头。
她也不傻,自然看出刘清对她的照顾。
“依我看,我们不妨把家里的产业,趁机交托给卓王孙,让他来帮我们经营。
一来卓王孙口碑极好,天下皆知,所以能将生意做那么大。再则有侯府和公主的支持,卓王孙也不敢搞小动作。
他的经营手段,只会让我卓氏的产业越滚越大,愈发兴旺。”
卓青珂小声道:“阿嫂和我想的一样,我也想把产业放在那边。
我还想跟着姑母他们,一起学习经营。”
白南妤身子前倾,从一旁的木托里,取出一串近年从西域传入汉地栽种的葡萄,将皮剥了,递给卓青珂。
卓青珂眉眼微弯,以往白南妤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你要学习经营?”
“我想学些东西,不然什么都不会……”卓青珂低声说。
……
夕阳即将落山。
车驾缓缓驶入平阳县城。
平阳是县治,太阳将落的时间,街上行人已经不多。
“夫君的生父,你以前见过吗?”
刘清在婚前就知道,霍去病有生父在世。
毕竟是公主身份,婚前想了解下夫婿的家世,自然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包括霍去病母亲卫少儿早年的一些经历。
后世的史书上记载,霍去病的生父,是平阳县小吏霍仲孺。
当年他也在平阳侯府做过事,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侯府的女婢卫少儿。
一段时间后,霍仲孺回到平阳县,和卫少儿断了联系,很快就另行娶妻生子。
而卫氏一族因为卫子夫,卫青得皇帝看重,成为当朝第一外戚。地方民众并不知详情,皇帝家里的事谁敢打听?
包括霍仲孺,亦不知如今名动天下,屡破匈奴的冠军侯,是他的儿子。
霍去病是私生子身份,算不得光彩。
别人在他面前也不敢提,也不敢问。
包括刘清,要不是霍去病带她过来,她也没有询问的打算。
“生父这边……我也是第一次来。今日有些晚了,过去惊动不便,明日再见吧。”霍去病道。
“嗯,我听夫君所说,这次来是为了接你弟弟。”
刘清好奇道:“夫君既然是第一次来,为何言语当中,对那位弟弟,颇有些寄望?”
霍去病笑了笑,心忖我那弟弟可是个狠人,要是按历史轨迹,未来会权倾朝野,甚至掌握废立皇帝的权柄,将打工人当到了天花板级别,算是汉时第一权臣。
大汉要是排一份强人谱,连皇帝到大臣,名留青史者,我那小老弟稳入前十。
其治政很厉害,将武帝后期打空了的国库,又治理的丰盈起来,对汉重归盛世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侯爷,入城的时候,城门处有几个人看见侯爷的车,暗中跟了上来。看着像是地方上的泼皮闲汉,可要将其赶走,免得惊扰了侯爷和公主。”后方随行的亲军,传声过来询问。
“不用。”霍去病道。
“今晚我们住县舍?”
县舍就是给往来官员歇宿落脚的地方,有县里派人看守,打扫。
因为是私访,来见生父。
霍去病和一众随员皆是常人装扮,车驾也相对普通。
带来的几个随员得了吩咐,亦都散在远处,暗中跟随,并未在车驾周围。
负责驾车的熊三,挥动鞭子,马儿便加快脚步,往县舍方向行进。
偶尔有往来的行人路过,和车辇交错而过。
霍去病和刘清在车内说话,突然听到外边一声惨叫。
“救命,压死人了……”
外边驾车的熊三,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老妪本来走的好好的,和车驾交错的时候,忽然一头磕在车轮上,而后躺倒在地,把腿伸到车辕下,开始喊救命。
熊三没太反应过来,勒停马车,从车上扭头看那老妪,大脸盘子上全是疑惑。
这是干什么?
老妪穿着褐色打补丁的衣服,年近六十的模样,很瘦,三角眼,头发花白。
她将腿探入车下,哭喊声一出,周边的街巷里,霎时就有不少人冲出来,把车驾围在中间。
霍去病在车里听了听动静,心想真是庙小王八多。
这种事越小的地方越多。
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求生手段。
三教九流里的下九流,就有捞偏门讹人钱财的无赖手段。
后世千年尚有依此谋生的人,眼下这个年代,更是屡见不鲜。
暗中跟随的护卫,说有城门口的闲汉跟上来。对方显然看出他们是外来的车驾,待在城门口,就是为了找目标。
根据车驾的样式,他们就能推断出来人的大致阶层。
老妪靠过来碰瓷,周围则是埋伏等待的同伙,不破财消灾不让走。
若报官,他们就咬定外来车辆撞人。
要是发现惹了惹不起的人,他们便会一哄而散,瞬间走个干净。
如果是普通的商贾或中上之家出行,大多会给些钱,破财免灾。
熊三还在呆看着车下的老妪撒泼,憨憨的道:“我没撞到你,你自己把脚塞到我车下的。”
“她腿被你压断了,想赖账……”
七八个汉子将车围在中间,开口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头目。
远远的街道上,有人驻足观望。
老妪在地上痛苦不堪,七情上面,腿上真有殷红的血往外涌出。
熊三想了想,从车上跳下来:“是不是要讹钱,我抽死你们几个懒汉!”
霍去病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既然说我们压了人,那就压过去。”
熊三听了命令,重新跳上车辕,扬起鞭子,马车蓦然前行。
咔嚓一声脆响。
那老妪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
被沉重的车轮碾过去,骨头断折,惨不忍睹。
不是霍去病要欺负骗子。
而是这些捞偏门的,心里的恶,一旦有机会,能让人家破人亡。
既然骗子自己撞上来,霍去病准备用他们当道具,试试自家那个弟弟。
他让车碾过去,扬长而去。
周边旁观的同伙,大概从没见过这么凶残的应对方式,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想要追上去,却见远去的车驾旁,凭空多出几道身影,如狼似虎的将他们打倒,抓了起来。
“我们明早直接去县衙。”车里的霍去病道。
那伙骗子,当晚就被随员扭送到了县衙。
而车驾在不久后,来到县舍安顿。
一夜无事。
次日大早,霍去病也来到县衙。
史书上记载,霍仲孺是平阳县小吏。
这个小吏,是相对来说。
实际上汉时对吏员有诸多要求,包括出身,资质,学识等等。
霍仲孺相当于县政府的小官,在地方是中上阶层,家里住着两进的宅子。
他当年和卫少儿分开,另行娶妻。
一大早,霍仲孺正在家里和妻子李氏,还有儿子霍光吃早食。
霍仲孺面白无须,脸庞棱角分明,穿灰黑色汉服。
他旁边的霍光,还是个少年,脸庞有些稚嫩,个子在同龄人里显得瘦高,眼瞳很精神,熠熠生辉。
外边传来敲门声,家里仅有的两个仆从之一去打开门,将人引进来。
霍仲孺看见是一名县里的同僚,官儿比自己还大一级,奇怪道:“官长怎地如此早就登门?”
那官员看霍仲孺的眼神着些奇怪,又瞅瞅霍光:
“你收拾收拾,和你子霍光一起,随我去县衙。
县令召见,还有长安来的人!”
汉时称地方县城的首官为县令。不满万户的县,则设县长。
令、长并为县的长官,但品秩不同。
那官员话罢,忍不住问道:“你在长安可有显亲?”
霍仲孺摇头道:“你与我认识多年,哪来的长安显亲?到底怎么回事?”
那官吏不解道:“我也不知对方来历,但昨晚有人扭送了几个嫌犯到县里。县令好像看出了对方的来历,立即上报,今早太守居然亲自来到我平阳县,让你过去见面。”
霍仲孺吃了一惊。
河东太守是一郡之长,什么事能让他放下郡中各类事情,亲自赶到平阳县。
霍仲孺有些忐忑,面色微微发白。
那官员又道:“叫你过去,应该不是坏事,对方吩咐我来,用了请你过去的‘请’字!”
霍仲孺心下稍安,和儿子霍光略作准备,旋即来到县衙。
霍仲孺甫一进入县衙,愈发吃惊,有一众护卫人员当门而立。
他看这些护卫的穿着,认得是太守府的亲军。
这些太守府亲军,披甲执锐,气氛肃杀。
但他们脸上的神色,又像是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霍仲孺与儿子霍光,惴惴不安地走进了县衙大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