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时雨拥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郑蓝。
这个新名字配套有完整的身份信息,是覃教授的远房亲戚。
也就是说,从她被称呼为“郑蓝”的那一刻起,她和白云天边的甘孜牧场就再无关联了。而梁时雨只是曾经短暂来人间走一遭的乡间小孩子,偶然被人发现有天才的头脑,但可惜命运不好,赴北京深造出了意外。
前几天梁时雨和赵惠宜聊天,从她口中听到了火箭班的另一个侧面,是自己离开后,杨舟等同学其后的遭遇。
据这个说法,那火箭班是非常恶劣的,相当于疯狂实验室一般的存在。
作为实物证据,那张他们入学的时候拍摄的照片,背后许多人的名字被圈上黑框,似乎能够证实世界角落未知的苦难。
然而真相真的是如此吗?
顾璇也是头一次听到另外的说法,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杨舟的脾气秉性随着年龄增加而越来越古怪,他不像其他名门公子一般骄傲不可一世,但也并不谦和温顺,反而对这个世界怀着深深的疏离和失望。
但事实,不是这样吗?
“你叫郑蓝,你有配套的博士论文,有许许多多的病人,也有医疗援助的切实例子。但你叫梁时雨,你也同样有可以考证的学历、过往经历。即使去人民医院打听,也是有梁时雨这号人的,只是不像郑蓝那么出名。”
其实,是这样的。
在许多年前,人们到处发掘天才,集中起来特殊培养,其后按每个人的能力定向输入到一些保密单位,做一些高精尖的科研项目。
既然涉及到保密,为了保护他们,就必须编造另外的一套甚至多套身份信息,与原生家庭隔离。
这也就是为什么梁时雨也可以是郑蓝。
但为什么梁时雨最终仍然以寻常人的姿态读书工作,行走在人世间呢?
主要就是由于当年的出逃。
她那时候才八岁,就能够独立策划逃跑行动,并且真的成功了,领导的评价不一。有人乐观地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天才,敢想敢干,值得大力培养。但更多的人持否定态度,认为她配合度差、集体认同程度低,一旦被委以重任,有被敌对势力策反的可能。
综合考虑,人们将她放到另外的环境里,再继续观察。
后来,梁时雨决定了她的毕生志向为临床医学,那么她作为一个普通的外科手术医生,在人民医院这个平台就已经足够让她发挥了,确实不必搞得太神秘。
而杨舟从始至终没有被更改过身份,甚至可以确定,他压根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存在。
那么在他的记忆之中,就必须有意外死亡,必须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让他的同学退场。
“我对自己还是有清晰认知的,我并不是什么天才,只是有几分小聪明而已,人们观察了我那么多年,最终还是发现这姑娘也就一般般,做个医生也就罢了,搞别的实在是不行,也就放弃。而杨舟他是杨家的公子哥,从小娇生惯养,对于恶劣对待的忍耐力低,他是一定会把他的遭遇告知家人,甚至是传播出去的。”
顾璇偏了偏头,看着梁时雨的眼睛。
“那意思也就是说,杨舟去火箭班,实际上就是个目击证人?是为了证明那些人确实死亡了?”
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明确告知当年的那场羞辱性的试验到底是谁的主张?因试验过程中感染病症而死去的那些同学,究竟是真的死亡还是假死脱身。
但梁时雨倾向于她的猜测,她认为这些同学之中的大部分应该还活着,在某些领域已经是登峰造极的人物,为更高、更大的目标在不断地奋斗着。证据就是她的另外一重身份。如此设置一定是有目的的,否则没有必要多费手脚。
真正的天才是不会被大众看见的,而真正具有引领性、爆炸性的研究发现也并不会大范围公开。那些同学很有可能在十年、二十年之后再次遇见,甚至有可能,大家都垂垂老矣的时候,偶然擦肩而过。
“所以,你和我想得一样,杨舟很有可能就是去见证苦难的。”
那么一切也就能够说得通了。
顾璇心里很不舒服,虽然他明面上从来不说,但杨舟实际上是他的好朋友之一。好哥们、好兄弟平白无故受了那么多年委屈,谁能心里好受?
现在回想起来,杨舟年少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造访自己的小院落,是不是心里太郁闷、太孤独了,想找个小伙伴玩一会儿散散心?
而自己胆小懦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他。
不过,话题绕了一圈,脑子不能跟着跑。
顾璇依然维持着唏嘘哀伤的神情,侧面观察梁时雨。
她知道这个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现在提起来?
回了酒店,顾璇装作不舒服,躺在床上休息。
梁时雨倒难得贤惠一回,用微波炉加热了薰衣草海盐包,裹着顾璇的左手腕,轻轻按捏。
“你要是无聊就去找七七她们玩去,我睡一会儿。”
顾璇推了推她,翻身侧躺在床里。
梁时雨坐在床边看手机,没说走,也没说不走。
“等我醒了,我去找杨舟聊聊。他跟惠宜的事儿……”
顾璇没再说下去,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面容平静。
不出他所料,半个小时后,身旁有衣料摩擦的声音,接着是关门声,虽然动作很轻微,但在门口的白七七说了句:“老板娘出去啊?”
没听到梁时雨的回答。
顾璇给白七七发了个信息。
又十五分钟后,白七七回信息:
老板娘骑马去山那头了。
“我就知道!”
顾璇猛地翻身坐起来,一阵眩晕,赶紧扶住墙壁,气得咬牙切齿。
他感觉自己有点低血糖,但也没那么多好矫情的,赶紧下楼,上船,绕过小岛。
白七七看见老板脸色奇差,心情更差,不敢多言,心惊胆战地向张冲打听。
没有得到回应。
眼看着距离白沙滩越来越近,已经看见大青马在沙滩前游荡,而新月不断地吠叫,整个沙滩充斥着不详的气息。
人呢?
留下来的那么多保镖、厨师都去哪里了?
船只靠岸,几个保镖谨慎登岛,迅速散开搜索。
只见郝爱国跑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人,脸上贴着纸条,人人身上浓重的烟味。
见顾璇阴沉着脸,他吓得不轻,讪笑着解释说在打牌。
白七七一声斥责:“赵律师和杨博士在这里,你们还只顾着玩?”
“谁啊?”郝爱国迅速看向身后,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但大家众口一词,赵律师早就走了。
“而、而且也没见到杨博士来啊。”
白七七傻眼。
“那、那老板娘呢?大青马都回来了,你们没看见老板娘吗?”
“没有……”郝爱国清醒了点:“我、我就是个厨师,我不负责站岗放哨……”
顾璇气到笑了,我要你们到底有什么用,专门来气我的吗?
新月汪汪叫着过来,一口咬住顾璇的裤腿,用力拉扯着。
顾璇跟着就走。
一群人直奔小木屋。
就在此时,去搜寻的保镖返回,冲顾璇比了个手势。
顾璇心里一沉,挥挥手,让他前面带路。
在顾璇和梁时雨住过的套间后身有一半搭建在树上,一半挨着岩石的小屋,由木质楼梯旋转而上。
顾璇以最快的速度上去。
保镖踹开门!
很好,好极了,一个都不缺,全都在这儿呢。
小屋里有张床,而已凌乱不堪。
杨舟双手被捆绑,越过头顶,固定在床栏上。他的脚也被分别绑住,拴在床尾两根床柱上。
赵惠宜衣衫不整地哭泣着,赤着脚,光裸着腿站在床边,长发裹满全身。
破门而入的瞬间,梁时雨就站在俩人中间,右手抓着赵惠宜的肩膀,左手抓着赵惠宜的手,正拉扯着。
赵惠宜的一只手抓着杨舟的臂弯衣料,两个人交叠的手里还有个东西,是个透明度的玻璃瓶,里边像是有个红色的药丸。
门被打开,保镖傻眼了,不知道该按住谁。
顾璇刚走进来,还没站稳,就见杨舟努力抬起头,侧过脸把那个小瓶子叼了起来,一仰头,鲜艳的红色药丸掉入他口中!
梁时雨反应奇快,一把推开赵惠宜,立即双手按住杨舟的喉咙!
保镖们一拥而上,将杨舟解下来,撬开他的嘴。
然而为时已晚,这颗药丸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竟然已经化开了,一点残渣都没有。
“准备生理盐水,洗胃!”
梁时雨沉着下命令。
顾璇上前,拉着她一把甩开。
“你给我闪一边去!”
“我……”
梁时雨还来不及说什么做什么,被白七七和两个保镖一起按住她的两只胳膊,强行拖拽了出去。
大桶大桶的水被送上来,冰冷的生理盐水灌进杨舟的胃里,直到流出来的是清水。
顾璇颤抖着手,把杨舟扶起来,脱掉他身上残破的湿透的衣服,用毛毯将他包裹住,让人立刻将他送去酒店进一步治疗。
赵惠宜崩溃地跪坐在房间地板上,双目无神,呆呆地看着一切发生。
顾璇心脏狂乱地跳,两只手都在发麻,站在原地缓了缓精神,踏过一地脏污,把赵惠宜横抱起来,放在床角相对干燥的一块地方。
保镖送来大毛毯,随后识趣地关门退出房间。
这个小木屋已经乱糟糟的不成样子,难道杨舟的这几天都是在这儿过的?
顾璇展开毛毯,将赵惠宜包裹住,单膝跪在床边,让她的脚踩在自己膝盖上。
她的腿上有很多鲜血凝结的深色血痂,有磕碰的伤痕,也有撕咬的伤口,甚至是切割的伤。
“惠宜。”顾璇心里疼痛不已,捂住她的双手,努力想给她一点热度,奈何自己的手也是冰凉的,于是拉着她的手,让手心贴在自己侧脸上。
“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叫你去找段景兰。”
赵惠宜已经从刚才的呆滞中缓过神来,垂眸看着顾璇,哀伤的神情中居然有一丝释然。
“都过去了。我和杨舟……两不相欠。”
这句话说完,赵惠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再也没有力气,整个人向前栽倒!
顾璇赶忙起身接住她,轻得像是接住了一片羽毛。
日落之后,张冲拿来了他的审问结果。
史密斯以及他带的六个人被梁时雨抓了,刚送来给顾璇的时候,由一个保镖讯问过,他们所说来海岛的目的是陪同赵惠宜。而为什么泳装潜藏,他们的解释是在陪同赵惠宜上岛之后,本应安排房间休息,但随后被没收了通讯工具,被驱除出岛。
他们联系不上赵惠宜,当然也不可能走,便绕到僻静角落,准备等待保镖换岗的时候悄悄摸上岛,潜藏起来。
这个理由暂时得到顾璇的认可,顾璇准备等自己的身体好一些之后再着手调查这件事。
马上张冲来了,张冲又审问过一次,关于赵惠宜为什么来,几人说法不一。史密斯说是受杨舟邀请,几个工作人员说不知道,上头的命令,只有一个人无意中提起了母女吵架。
在赵惠宜动身之前,曾经和段景兰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他按照这个说法,回头去审问其他人,陆陆续续得到更多的信息。
拼凑起来,似乎是赵惠宜和男友出游发生了一些不愉快,想走,被段景兰截住。由于有效信息太少,并未发现太大价值。
“这是我的错,我没问出来。要不是你刚给我发信息说有一颗药,可能还找不到突破口。”
“你说得对,我能活这么大全靠运气。全世界都在玩心眼,就我一个在做梦。”
顾璇冷笑一声。
“杨博士和梁时雨其实从骨子里是一路人,你别看他现在惨兮兮的,背后不一定做过什么事呢。”
这杨舟最擅长的就是火上浇油,把刀子捏在手里留着,专门在人受伤崩溃的时候给捅出来,这样就算你死了也不是他的责任,你死了是你不够坚强。
而梁时雨也是这路人,她所掌握的何一晓和张冲的信息肯定还有,她按兵不动,专门在有需要的时候放出来。
张冲这是头回谈恋爱,刚刚上头,就得知对方在背后偷偷做他俩的基因检测,心上人要变成亲人,能不震惊吗?能不伤心吗?
这时候还顾得上审问几个老外啊?
张冲低了低头。
“还是怪我,像你说的,我不务正业呗。”
这次他再加紧审问,用了一些方法,终于撬开了史密斯的嘴。
“消息很糟糕,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先是赵律师在法国交的男朋友是搞邪教的,是由段景兰介绍。综合看来,是段景兰为了驯服赵律师设下的一个圈套,以阻止她和杨博士谈恋爱。段景兰的手中握有一些私密影像。
母女俩因为这件事吵架,段景兰软禁了赵惠宜。
当赵惠宜收到杨舟的邀请来海岛,段景兰让赵惠宜带着一颗药,说只要你把这颗药喂给杨舟,我就把那些录像全部销毁,此后再也不阻拦你和杨舟的恋爱。但为了监督她的行为,于是派出史密斯和另外的一些工作人员,陪同前来。
顾璇眼中的光急速暗下去,他茫然眨了眨眼,看向灯的方向,强烈的恶心顶住喉咙。
“然后呢?”
“杨博士吃的那颗药,专门破坏人的生育能力……”
顾璇霍然起身!
他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