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璇的朋友圈一发，各路点赞立马跟上，留言刷屏，全是一溜夸赞。
：直升机挺有型，不是最新款吧？搭载护理团队吗？
：一切所求皆圆满，国泰民安。
：楼上的兄弟你串台了。
……
付成华嗤笑一声，放下手机，心说这真是世态炎凉啊，老板眼前的是心腹，远在天边的就是社畜。
已经是工作时间了，但何一晓没在办公室，他也不好进去，只能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着。
赵宝路急匆匆跑来，还生怕他走了，果然就在门口把人堵住。
“哎，你什么意思啊？有事你就说事，没事找个安静地方待着，天天往我们主任办公室里钻，主任不好说什么，你自己没点数啊？”
付成华不敢说话。
“是陈主任让我来的，你不满意，找陈主任去。”
“陈主任那么忙，管得了你这么多闲事？”赵宝路一叉腰：“我看你挺有空的，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把你弟的住院费结一下？到现在还挂着账呢。”
付成华不敢跟她硬顶就是因为这个事，当然也是因为当年对顾璇的事自己理亏。再多想想，这位赵女士是院长夫人，又听说去人民医院跟了个大项目，现在回急诊地位飕飕攀升的，更不好惹了。
也说不定是何一晓不好当面说什么，派个小喽啰来点自己。
“赵姐你别这么激动，满走廊都是摄像头，让人看见了不好。”
“有啥不好的？你现在也算是咱们光熙的一个合伙人，说起来大家都是同事，聊聊天还不行了吗？没道理我们连跟你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吧？”
赵宝路伸手指向楼上：“你要是没地方办公，我给你申请一间会客室，别在这里打扰何主任办公。”
吵也不是闹也不是，付成华正不知道该怎么办，远远看见何一晓走过来，立刻扬起笑容，肩膀把赵宝路怼到一边。
“何主任你忙完啦？给你带了早饭。”
他扬扬手里精致的外带餐盒，是酒楼定制款。
何一晓点点头，淡淡地道：“多谢，吃过了。”
他说完开门，付成华就堂而皇之跟着进去。
赵宝路气的鼻子都歪了，也跟进去。
“主任，康倩病例的治疗已完成初步阶段，我整理了报告，发您邮箱了。”
“还没来得及看，你先回去，有问题我再叫你。”
何一晓捻起三炷香，点燃了，对着孙思邈的陶瓷象虔诚而拜。
付成华眼珠子一转，心里有主意了。
不到一个小时，何一晓办公室的大门被敲响。
一个胖胖的年轻男人拎着个奶茶袋子走进来，付成华迎过去，双手接过来。
“怎么就拿个塑料袋装啊？你也不怕弄坏了？”
他说着，回头向何一晓介绍。
“这是我同学，叫程力，我有点东西放在他家了，顺路帮我拿过来。正好我也想请您帮忙看看。”
未等何一晓回答，他自作主张把袋子放在办公桌上，拿出一沓线装古书，除却最上边薄薄的一个册子，其余是成套的《千金方》。
何一晓终于从电脑屏幕上挪开眼睛，从抽屉里拿出一次性手套，仔细戴上。
“这个是我家里边的藏书，我小时候看过，不懂。但我爷爷说，这《千金方》是全套的，不像日本回流的那些都缺了两册，这个大全套存世不多，也不会在市面上流通，里边还有藏家的注解，应该有点医学上的价值。但我不懂啊，我家也没那么好的保存条件，放着是可惜，想看您喜不喜欢，送给您，当个见面礼。”
何一晓没说话，粗略翻看了《千金方》，又去拿起那本薄册子。
那是一本《全国名医验案类编》，民国时期由上海大东书局刊印发行，记载了全国名医的诊疗案例。
付成华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这本书我在刚识字的时候看过，里边有病人的姓名职业病症，还有医生的诊断、药方，还有治疗的过程，还有一些总结分析。我觉得挺好玩的，当做故事书看，可是只能看个热闹，并不懂。”
何一晓合上书册，坐正了看他。
“有事？”
付成华使个眼色，同学程力走上前来。
他站的位置到办公桌总共也就三米远，但是这一路他走得非常难，几乎是脚尖点地，像是踩在玻璃上。
“我这个同学脚疼很久了，四处求医竟然看不出是什么毛病，您能不能帮忙看一眼？”
付成华扶着同学过来。
“他以前曾经从楼梯上摔下来过，从那之后腿脚就不好了。”
何一晓见过不少强行加塞的，本来不想管，但又看了看程力的脚，眼神凝固了下。
“你把鞋脱了，去那边坐。”
程力的两只脚都贴了膏药，好多地方甚至有些溃疡，他自己也很无奈。
“何医生，您别介意，我这同学莽撞了些，是关心则乱。知道您忙，您就帮忙看一眼就成。”
何一晓铺开一块无菌单在地上，让他光脚踩住。
“怎么个疼法？”
“脚跟和脚心像针扎似的，不走路不疼。”
何一晓看付成华：“楼梯摔落是怎么回事？”
这就代表着人家愿意管了，付成华高兴不已，急忙补充信息。
这程力是崇信四少爷的舅舅，这崇信集团是做能源开发的，近些年也进军地产和投资行业，实力雄厚，不比光熙差，可想而知四个儿子竞争是十分巨大的。
崇信的老爷子姓余，前三个儿子分明取名为“仁义礼”，轮到四少爷，却名叫余清泉。由于四少爷的母亲和前三位不是同一人，是老爷子的续弦，大家普遍认为这特殊的取名方式可能就代表了老爷子不同的寄望。
还有一个问题，这四个儿子年龄相差不大。
老爷子的原配夫人生育第三子难产而亡，三个儿子最大的五岁，最小的刚出生，都是由继母拉扯大的。继母嫁过来的时候年轻貌美，拉扯三个儿子也是费了不少心，格外憔悴。这三个儿子虽不是亲生的，也特别孝顺。
一直以来，余家都还算比较和睦。
继母也是为了避免前几个儿子多心，她一直到三少爷上了小学才怀孕，生下的就是余清泉。
老爷子疼爱幼子，前三个哥哥的母爱又被大大地分走，当时年纪都不大，难以接受，从此就开始不得安宁。
程力是余清泉的舅舅，也是家里的小儿子，他比余清泉还小两岁，从小跟余清泉一起长大的。有人欺负自家外甥，他怎么能忍？吵架闹事每次都有他一份。
“前年中秋节，这仨哥哥提起修祖坟，要把母亲的骨灰从寺院接回来安葬，墓穴空出一个位置留给老爷子。那言外之意，就是没有这位继母的份儿。当时，余清泉肯定维护自己母亲啊，三言两语的就吵了起来。”
程力护着自己外甥，又不满那三个哥哥忘了养育之恩，当场动手，一路追打着从大厅跑上楼。
程力和老三拉扯，大哥拉偏架，按住他的膀子，老二老三一齐上。
余清泉想去拦，就被推到楼梯边上。
程力一看外甥要掉下去了，自己扑过去接，直接就翻下楼了。
“楼梯最少也有七米高，他掉下来的时候又砸在沙发上，整个人当时就不能动了。”
程力抹抹脸上的汗，扶着沙发坐下。
“我要是不出手，那哥几个不一定能真打起来，现在想想是我一个外人多事了，但当时气上头，真没管那么多。”
他气上头不要紧，这么一摔，把老爷子气了个够呛。
付成华拍拍他的肩膀。
“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老爷子故意不说话，就是看事态发展，也有整治儿子的心思。好多事不是你莽撞，也不是余清泉争宠，就是老爷子故意的。他故意把宠爱给小儿子，让前三个儿子有危机感，这样大家都迈力讨好他，他坐收渔翁之利呗。”
付成华也是大家族出身，他有切身体会。
何一晓不愿意听这些，只掌握关键词，高空坠落。
但从结果看，又不像。
“其后去检查，什么结论？”
程力也是纳闷。
“我当时摔伤其实不算太严重，就是有点腰疼，医院检查骨头和韧带都没问题，给开了点止疼片。第二天腰就不疼了，我就没在意。过了一段时间，冬天的时候，我开始脚疼，一直疼到现在。”
何一晓看得清楚，他左右脚都跛，都疼，再怎么摔，也不可能摔得如此均匀。
那么，也许不是脚的问题。
他让程力站起来，按他的骶髂部。
程力疼得窜了一下。
“医生你手劲儿真大。”
何一晓没回答，摘了手套，叫他把鞋子穿好。
“怀疑是强直性脊柱炎，一般是十七八岁到二十岁开始发病。你按这个思路去风湿免疫科检查，查一下骶髂关节ct以及b27基因筛查，这属于单基因遗传病。”
所以，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是没有用的。
程力没听懂，看向付成华。
付成华也没听懂，他上网一搜，看到有该病患者脊柱弯曲成九十度，整个人像个问号似的。
他把手机转给程力一看，程力立即吓傻了。
“这……我会变成这样吗？能治吗？”
“早发现早干预，有条件让家族成员做一下基因筛查，b27基因只要呈阳性，是百分之百会发病，但即使不显示，也有一定概率，结合ct影像及炎症指标。”
程力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跌坐在沙发上，绝望地闭上眼睛。
“我太爷爷就是一个佝偻的小老头，死的时候，好几个人按着他，把身子掰直……”
付成华拽着他的胳膊。
“那你赶紧去检查啊，愣什么呀？对了，还得叫你姐姐去检查，还有余清泉！”
送走了程力，何一晓把付成华叫到办公桌旁。
《全国名医验案类编》他留下了，另外一套《千金方》叫付成华拿回去。
“我自己有一套，你留着吧。”
付成华笑着摇头。
“送礼哪有收回去的？我还有别的事求您呢。”
何一晓抱胸看着他。
“你说。”
只要让我说，那肯定就是有戏。
付成华就开始巴拉巴拉陈述自己的身世，有多么多么可怜，现在一无所有，靠弟弟的奶粉钱在韩国张罗了个公司，也不赚钱，非常非常需要一个机会。
“光熙的股东跳楼，是在崇信大厦跳的，崇信方面要找顾璇给个说法，顾璇又称病不见人，正是到处找关系的时候。这个时机，如果有谁能够顺利和顾璇对话，肯定是一个立功表现。而且崇信有个项目，顾璇比较感兴趣。其实说白了，两方都有意，就缺一个牵线搭桥的。我跟那几个少爷虽然也熟悉，但和余清泉的关系更近，这个机会我希望能让余清泉拿住。”
他说着，眨眨眼睛。
“余清泉更年轻，更好拿捏，他要是出来干事，老爷子肯定在背后给他鼎力支持。另外三个哥哥要是想竞争，也必定要出力参与。这对咱们光熙来说是好事。”
何一晓不为所动，坐下来敲电脑。
“我只负责看病，其余的你自己努力。”
“哎哎哎，不是这话。”付成华讨饶似的笑起来：“哎呀何主任，你别拒人于千里之外呀。我真的没有别的心思，顶多就是这件事谈成了，崇信的那个项目能和光熙合作开发，我也能多一份事业。就算是争权夺利，那也是别人都不愿意干的项目，远在云南边境，搞不好小命都没了。”
何一晓握着鼠标的手停顿了下。
“哪里？”
“云南，靠近缅甸。”
“知道了，需要我怎么帮你？”
付成华智谋达成，喜不自胜。
“也没有特别的，就今天晚上看您有没有空，咱们约着余清泉吃个饭。也不需要您应酬，您是我们见面聚会的最大理由，他得谢谢您啊，万一后续他也有这个病，还得找您帮忙呢。”
现在情况未明，不宜公开张扬。如果正式见面，可能会引起另外三个少爷的警觉。借着看病的由头，最合适不过了。
何一晓推了推键盘。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