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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九章、勇敢一次1.
    商场十点关门,火锅店除外。

    梁时雨和赵宝路齐原野两口子坐在靠窗一张桌上。

    齐原野是南方人,吃不了这么重口味,拿芬达汽水泡饭吃。赵宝路口味跟他恰恰相反,恨不能把火锅底料里的冰糖块都挑出去,总觉得吃下去再返上来的后味甜索索的腻喉咙。

    锅底几大块牛油撑起小山,海量辣椒一层一层铺满,赵宝路拿公筷扒拉一下最上面的一块黏糊。

    “怎么还有一勺大米饭啊?”

    齐原野扶了扶眼镜,认真辨认了下。

    “应该是稀饭。”

    梁时雨手指头点点他俩:“我的妹不认得,齐阿哥也不晓得醪糟嗦?”

    齐原野本着求真务实的精神夹了一点点尝尝,确认没错,确实是醪糟。

    火锅底料炒制的时候就会加糖了,起到一个调和各种香料的作用,在打锅底的时候再加冰糖和醪糟,目的是中和锅底的燥辣。

    “会觉得甜腻的,那应该是加了绵白糖,那不得行,不正宗。”

    尽管梁时雨是四川人,也遭不住老重庆的辣度。

    齐原野笑起来:“外科医生都是莽子、蛮牛,烟酒不忌,还怕吃辣吗?”

    “内科医生都是秀才,见血就晕,还当大夫?”梁时雨也有话说。

    内科外科别见面,见面就掐。内科说外科写病历只会复制粘贴,心电图都看不懂,硬是牛轰轰走路带风,问就是会做手术。外科说内科假斯文真墨迹,门诊看个感冒絮絮叨叨十五分钟,结果还不是开盒药回家吃?

    赵宝路笑得咯咯哒:“吃药7天好,不吃药一礼拜,老大别说老二。”

    梁时雨哼哼哈哈:“我们顿顿硬菜,大口吃肉,咋地?”

    “我们……”齐原野憋着笑:“我们吃食堂,健康!”

    赵宝路看老公要落架子,赶紧道:“不说别的,顾主任这次可是内科抢回来的。要落在你手,不得给人三刀两个洞?那么漂亮的顾主任就不完整了。”

    梁时雨深吸一口气,倒也没法反驳。

    沉默着吃了一会儿,梁时雨忽然抬头,看着方桌对面的两夫妻。

    “你俩有什么人生规划吗?”

    “三年要小毛毛,五年换大房子。”齐原野脱口而出。

    “哎哎哎,是三年换房,五年要小孩儿。”赵宝路更正。

    齐原野吃一口羊肉,没吃出肉味,光吃到辣,放下筷子灌冰水:“三年换大房子,怎么换?北京学区房贵死了。”

    “没有大房子怎么要孩子?”

    现在俩人住在朝阳的一个老小区,两居室,一间他们夫妻住,一间留给齐原野父母,老两口每年会过来住几个月。

    赵宝路就很想尽快买个房子,哪怕买个小一居,是她自己的空间,她真懒得和公公婆婆同一屋檐,事儿多。倒不是公公婆婆不好,恰恰是太贤惠了,婆婆常说,家乡的女人结婚就做到死,她真的践行了这一传统,每天从睁开眼到深夜熄灯都不带停的,天知道仅有70平米的小房子哪里来得那么多活儿?婆婆一整天把家里擦得闪闪亮,公公采买,在厨房一窝就是几个小时。

    赵宝路真觉得这种标榜自己贤良淑德的老传统太累了,每每劝说无效,跟着一起干。然而一回头,老公躺在沙发上,懒得长毛了,都不带看一眼的。

    她灌下一大口冰可乐,压住抱怨的冲动。

    “光熙开了新加坡分公司,听说那边待遇不错。”

    齐原野没搭茬,反问梁时雨有啥规划。

    梁时雨在升副高之前,所有手术混着做,哪里困难往哪里攀登,最早还叫心胸外科的时候,曾经做过一台冠状动脉搭桥+食道癌肿瘤切除,成就感拉满。不过,那时候她没想过将来侧重什么方向,只想着升了再说。

    “然后呢?”赵宝路从没听说过这么辉煌的历史,一时惊讶。

    后来就……转急诊了嘛。

    “你个人问题咋整捏?”赵宝路嘴快道:“我看顾主任你俩挺合适,正好你也喜欢。”

    “谁说的?”梁时雨赶紧更正:“喜欢是欣赏,没那个意思啊。”

    齐原野也不信,那天抢救的时候,梁时雨急得额头青筋都蹦起来了,不像是没点私情啊。

    “真的没有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梁时雨夹一大筷子鹅肠在锅里涮,有点脸热,坚决是火锅烤的,才不是不好意思。

    夫妻俩对视一眼,同时转头盯牢梁时雨,迸发出一句掷地有声的:“没用!”

    夜里两点半,顾璇和程颐心抵达通州一个废弃的厂区,到处小路黑漆抹乌,偶尔有一两声狗叫。

    空气冷得似乎冻结了,程颐心几乎是蹲在方向盘前,保持车速15迈,谨慎小心一步一挪。

    “主任,这地方瞅着可不咋安全呐。”

    顾璇专注看手机。

    “你害怕?”

    程颐心偏头看他一眼,长头发脸煞白泛着蓝光……

    她努力咽了一口口水。

    “我……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顾璇搜出了一个流浪动物救助基地,就在这里,就在眼前的高墙之内。

    今年发生了几次暴雨,有志愿者前来救助,事后发布了总结文章。

    在文章末尾有捐助热线,署名孟先生。

    “还真是孟先生。”

    他们的车子终于绕到正门,看见门上画了个白圈,写着个大大的“拆”字。

    “你别动。”顾璇按住小程,自己下车,去敲门。

    程颐心虽没下车,但开着驾驶位车门,手机按了三个号码,随时准备按拨通键。

    铁皮门一敲,所有的狗开始狂吠。

    顾璇下意识退后半步,头皮发麻。

    “吱呀。”门上开了一扇小窗,一个老头的声音响起:“干啥?我老板不在!”

    隔着小窗,看到那是个佝偻着后背的老年男人,破旧的军大衣散发着狗味,戴着毛线织的帽子围脖一体的防风帽,口鼻部位褐色的毛线上满是呼吸的白霜。

    “大伯您好,我是志愿者,正好办事路过这儿,本来想联系孟先生,但来都来了,也就直接问问还缺点啥,我回去张罗,过两天送来。”

    “缺啥?”大爷叹了口气:“倒也不缺啥,就是你要不要狗?随便你挑,这地方马上拆迁了,百十条狗没地方安置。”

    养狗啊?

    “那……倒也行。我家里是有个院子,放几条看家狗也是可以的。”

    顾璇笑笑。

    “是不是打扰您休息了?我明天再来挑吧。”

    “不不不,不打扰。”大爷抽掉门闩,拉开门,招呼车子进来。

    “来来来,进来喝口茶水,慢慢挑,晚上狗不怎么活泼,要抓也好抓。”

    程颐心发动车子。

    顾璇赶紧摆手。

    “你不用跟着。”

    他回身迈进门,解释道:“我媳妇儿车技不行,就让她在那儿吧。”

    大爷嘿嘿一笑,嗓音沙哑模糊,像是含着一口陈年老痰。

    “你长得这么好看,你媳妇也好看,你俩真是好人啊。”

    看着顾璇进门,程颐心手脚都软了,心说自家主任啥时候行动这么激进?这事自己可兜不住。心里念一句:对不住了顾主任,她赶紧拨通陈佐锋的电话。

    陈佐锋一溜骂娘,但随即让程颐心关车灯。

    “你观察一下,周围建筑物高处,墙角树后隐蔽处。”

    狗场门前还算宽阔,旁边是个堆满垃圾的水塘,几颗杨树光秃秃地站立在冬夜里,树梢的白色垃圾袋在风里沙沙作响。

    程颐心心脏狂跳,按指示关了车灯,趴在车窗前努力四处张望,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后,真的隐约看到了什么。

    树后不远处有一片整齐的建筑物,仿佛是厂区办公室,二楼的窗子全部用砖头砌死了,反着一片灰白,但在把角处的一个窗口中央部位是黑洞洞的,就像是……

    就像是有个人站在窗子里,抽走了几块砖头,顺着这个洞口向外张望!

    瞬间,程颐心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陈、陈主任……我害怕……好像有个人……”

    “你看见人了?”

    “我没看到,我猜是有。”

    “别怕,有人一定是好人。”

    “那如果是坏人呢?”

    陈佐锋说:“开车灯,发动车子,把后座车门拉开,原地不动,我马上到!”

    老大爷捧出一只雪白的小狗,热情介绍说这是白化德牧。

    小狗的父母都是德牧,血统很好,就因为是白色的,属于失格,买不上价钱,才出生没几天就被繁殖户丢了出来。

    “长大了以后保准儿能看家,大约你也能喜欢。”

    顾璇不敢抱狗,但也勉强接过来,小狗一身奶味,倒也不瘦,对人也亲,抱着要挣扎,放在地上反倒不走了,贴着顾璇的腿坐在他的鞋面上。

    “就是有点缺钙,回去给喂点牛奶,或者五块钱一包的钙片吃吃,要不耳朵立不起来。咱这儿的狗都是没人要的,有繁殖户扔出来的,拆迁户遗弃的,还有好多淘汰实验犬。”

    小狗的身体软软的,暖暖的。

    顾璇的心也软化了,分明是凛冬,感受到了一丝超越物种的温情。

    这狗场占地不小,原先是纺织厂废弃的厂房,据看门大爷说是他家老板本来想好好改造一番,但由于投入太大,工程几次开始几次停摆。

    有一些厂房被翻新,里面开了格子间,每间宿舍有十几条狗。

    更多的地方只是露天搭的棚子,到处散落着钢材和木方,防雨布遮着水泥沙子,像小山一样。

    一台水泥搅拌罐车停在旁边,四个轮胎瘪下去。

    “这项目明摆着就是白搭钱。”

    “狗比人好,狗不会骂人,不会看不起人,给他一口吃的,他喜欢你。”

    “狗也不会大半夜的把人拽起来加班。”顾璇笑笑:“是吧?”

    “其实也有可能。”大爷笑起来,摸出一支烟:“来根儿?”

    顾璇被对方的一语双关骂到了,笑笑婉拒。

    大爷几口吸完一支烟,把小德牧抱进门口值班室里,再回来,态度变了很多。

    “我看你不像志愿者,你到底是来干啥的?”

    “大爷哎,你瞧我像是个能找茬的人吗?”顾璇笑得开心:“您真瞧得起我呀。”

    老大爷狐疑地打量他,半天才承认,可能确实……不太有战斗力。

    “那你到底是来干啥的?”

    “我跟您说实话,我路过觉得这片地还不错,可是已经有人要拆迁了,真是没赶上好时候。您知不知道是谁要拆这里?”

    “听说是付氏建筑,摊子铺的大,都有好几片烂尾楼了,还要买地。”大爷翻个白眼:“你既然不是救助的你就走吧,我睡觉去了。”

    “别呀大爷,您别急,我不救助,养两条狗还是可以的。”

    大爷脚步踟蹰,态度缓和了些。

    “我们老板不想拆,跟上头僵着,好多人来找他谈,他给了个可高可高的价码,人家就扬言说弄死他一分都不用赔偿。你真是买地的?还是你是建筑集团过来当说客的?”

    “得了吧,法治社会,谁敢弄死谁呀?”顾璇一扬手:“我跟他们绝对没关系,您别急着把我当恶人。”

    “……那些人真的挺狠的,也不怪我们小百姓草木皆兵。”

    “难道他们还敢打人?”

    大爷眼神不愉:“你搞拆迁的你不知道啊?”

    “我真不知道。花钱买地,人家不卖,我就去其他地方转转呗,好地多得是。”

    “拉倒吧,你们这些人不用自己出手,自然有人帮忙。那些中间人指望着赚钱,才不会说他们用什么手段。”

    顾璇沉默一阵。

    “我不太明白,拆了这块地方,你老板拿到了钱,可以再去找一块地安置这些狗。这一片有那么多废弃的厂房,租金应该也不太贵。这么僵持下去,能抬高价格也行,但如果对方着急开发,钱上应该不会太在意。”

    但听这个大爷讲述,他老板似乎是很抗拒拆迁,不是钱的问题。

    大爷又叼着一根烟点燃,挥手赶走烟气。

    “这块地是老板家的,但不是老板个人的,卖了地,钱不归他,但是这些狗归他。”

    这里前前后后救助了两百多条狗,十几只猫,还有孔雀什么的。社会救助有的时候有,有时候没有,多数要靠老板自己贴钱。

    大爷拉开一个简易帐篷,玉米面的气味扑面而来。

    大包的玉米面和成袋的狗粮靠墙堆放着,地上有好几大袋馒头,还有些白菜土豆,都是成色不怎么好的,一口大铁锅支在帐篷外。

    他们平常就拿白菜土豆剁碎了搀着玉米面喂狗,但有些原来有主人的狗不吃熟食,给它们喂狗粮拌馒头。

    “这周边的小饭馆我老板都走遍了,每天拉几桶剩菜剩饭回来,凑活着能吃饱就行。”

    像这样的简易帐篷还有好几个,顾璇心里有些猜想。

    “吃饱是容易,就怕生病,狗生病比人生病麻烦。”

    “那倒不怕,我老板是大夫,他会治。”大爷叹了口气:“别管是剖腹产还是截肢,都不是什么难事,他这点再不会,也别当大夫了。”

    姓孟,富二代,医生……

    “那你老板是挺厉害的,兽医是吗?”

    “不是兽医,是人医,他平常上班也挺忙的。”大爷说说又要叹气:“其实花钱也好,生病也好,都不是什么难事,就怕有人丢狗过来。自从咱们这儿开张,三天两头有人拿成窝的小狗往门口扔,不要还不行,人家就骂我们没公德心。”

    “你老板人呢?我见见他,也说不定能把这块地换个买家,到时候给他点好处费,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虽然可能不是很多,好歹不至于这些狗成为流浪狗。”

    “你……我……”

    顾璇看着大爷的眼睛:“怎么?不方便吗?”

    大爷支支吾吾:“我……我不太……”

    “他被绑架了是吗?”

    大爷一愣。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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