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因为证据不足,付成华被无罪释放。
而证据不足的主要原因是:顾璇提出了谅解。
昨天晚上,顾璇接到了一通电话,来电人段景兰。
“温榆地块的权证我已经派人去办了,都归你,反正你也喜欢弄些花花草草的。另外,允许你按你的想法建设光熙医美的新院区。病好了,你就可以张罗起来。”
“知道了。”
“这已经是很大的补偿了,换不来你一个笑脸?”
“谢谢您。”
陈佐锋气得摸出烟来叼在嘴边,在房间里转了三圈,愤怒地把烟掐灭在垃圾桶里。
“14个亿。”顾璇翻看最新的邮件,自嘲一笑:“我还挺值钱。”
陈佐锋骂了句什么,扶着额头坐下。
“这是让你干活,干好了,她给你买辆车,也就这样了。14个亿,哪有你一分的自由?”
顾璇闭上眼,半晌没说话。
陈佐锋拉着椅子凑近,反倒劝他。
“不管对内如何,对外你们还是一家人。人家搞你就是搞她。”
“我死了,继承权回到我哥哥手里,全都是她的了,不是更赚吗?”
“我看出来了,在她的心里,人比钱重要。”眼看着顾圻一年年沉睡下去,苏醒的希望越来越渺茫,顾璇这条命就越来越珍贵,最近几年关于私生子的传言都少了。
“你是才看出来的吗?早在五年前,你们达成协议的时候,不就仗着她不敢让我死吗?”
“哎怎么又绕回来……”
陈佐锋脸上发烧,但也没什么不好面对的,比起尊严、骨气,真真实实地活着才是那时的首要任务。
顾璇本来没有任何的继承权,但在7年前,他哥哥顾圻坠海之后,律师拿出了顾圻亲笔写下的遗嘱:他名下的所有财产无条件转给顾璇,如顾璇死亡,遗产捐赠社会。
这份遗嘱简直是戳在段景兰脊梁骨上的一柄利剑!
其后持续两年的僵持,段景兰和股东集团达成了协议:由段景兰继续代持顾圻的股份,由杨舟全权负责顾璇的精神治疗,可以采取一切手段阻止他的自杀意向和行为。
于是杨舟拿出了他的家传秘方,加以调整,变成了顾璇的卧室香薰。
这个方子叫做:海棠春未。
房中药的一种。
作为第二重保障,陈佐锋被拉入局,尽可能地贴身保护顾璇。
“其实我能理解她,付出青春和心血支持丈夫创业,丈夫飞黄腾达,她只得到一纸离婚协议。那个女人抢走了她的丈夫,那女人生的孩子也让他的儿子与她反目,她怎么能不恨呢?但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结束我这样卑微的一条命,甚至可以把我送给他人,这显然是更好的办法。但她为什么不呢?”
“把你送人,我看你哥未必能同意。”
顾璇设身处地想象过,如果自己是当年的哥哥,与其顶着母亲的憎恶硬要照顾一个私生子,不如把这私生子送给旁人。这样母亲能够心情好些,弟弟也能够生活得好些,而自己仍然是他名义上的哥哥,想去看望他也是很容易的。
那个时候,哥哥也不过19岁,尚且自顾不暇,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带在身边呢?
要没有我,他的日子也能过得更松快些。
顾璇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潦草一笑:“从前我心情不爽闹着跳楼自尽,多半是吓唬你,想想你真无辜,恨不恨我?”
陈佐锋拉住顾璇的手,一阵阵后怕。
“现在你看看,死是多容易的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付成华呆呆地站在病房的床前,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恐怖地凹陷着,眼神却愈发犀利。
“你为什么谅解我?”
“因为你可怜。”
“用不着你可怜我!”付成华恶狠狠地看着顾璇:“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你!”
“是哪一天?”顾璇破天荒地追问起来:“你要还我什么?”
“所有我欠你的,我都会还给你!一天做不到就一年,一年做不到就十年,我永远记得!”
付成华掷地有声地说完,迈步转身。
“19年前,付总和grace女士喜结连理,哥哥带着我,参加了他们在地中海小岛上的梦幻婚礼。”
顾璇声线低沉,目光落在房间某处,眼神迷离。
“无论贫贱富贵、疾病健康,哪怕死亡也不能将你我分离,我将爱你,直到永远。”年轻的付总拉着grace女士的手,单膝跪地,郑重地说出这句誓言。
“现在,永远有了一个期限,19年。”
刚刚够一个孩子长大成年,诺言就变质成为了仇恨的利剑。
“你如果是怀着冲动和愤怒做出承诺,我不需要你偿还任何。但如果,你有那么一点点愧疚……”
付成华微微侧目,不敢贸然生出希望,却在心底仍有一丝期盼。
顾璇声音低哑,温柔而坚定地道:“还有一些人受这个事件牵连。解救了他们,你我两清。”
“哥。”付成华忽然鼻酸得几乎疼痛,咬紧牙关,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你帮了我,我对不起你,我混蛋。但是我……我真心喜欢你。”
他鼓起勇气回头,望着顾璇:“你能不能,等等我?”
你认为的喜欢如果可以以强迫的方式表达,恕我承担不起。顾璇头一次意识到保持物理距离和情感距离的必要性,这次就算是个教训,一定牢牢记住。
他微微吸气,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不能!”
付成华眉头收紧,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门边,推开门却停了停。
“再见面,我还会再问你一次的!”
晚上六点一刻,急诊下班的梁时雨准时过来蹭饭,却看到陈佐锋在门口地毯上坐着,身边堆满烟头。
“陈总,地毯一个洞200块,吸烟罚50。”
陈佐锋从下到上地看着她,挺了挺肚皮,长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你才是250,喜欢顾璇,我看你脑子也没怎么发育完全。”
“成熟理智的人都会躲开这个美色陷阱,对吧?”
“你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占点口头便宜罢了。有决心有行动的人前赴后继的,也没见谁把人拿下,最后弄得双方都挺受伤,大可不必!我虽然是个老妈子命,也想过两天清静日子。”
梁时雨后背肌肉绷紧,绕过一地烟头,蹲下来。
“我看最想把人拿下的就是陈主任你。”
“老子要是好这一口,还轮得到那些个?”
她今天得到了孟河的藏身之地,跑去找人,意外获得新情报。
“付成华这事,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顾璇被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拿下,玩得太过火,送了急诊。”陈佐锋撑着墙面站起来,掸掸裤腿:“什么好名声吗?出了这个门,脸往哪儿放?”
梁时雨无声站起。
“他这人特别喜欢演个天下太平,实际上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就当行善积德了,你别招惹他。”
晚饭是砂锅粥,清清淡淡没滋味,梁时雨吃得心不在焉,吃了大半碗才反应过来粥里有鱼片。
但吃已经吃了,也就撒点白胡椒,继续吃下去。
顾璇看她吃饭自己也有胃口,笑眯眯的给她夹一筷子烫青菜,又加一颗虾仁。
“附近商场新开了一家重庆老火锅,你带宝路他们去尝尝,好的话我也去。”
梁时雨把青菜旋风吸入,接着仰头,剩下的半碗粥直接倒进嘴里。
“前几天你煮腊肉,是做给谁吃?”
“我自己啊,腊排骨炖鸡。”
“听起来很不错。”顾璇凑近些,轻声提示:“我没吃过哎。”
“也不算特别好吃,也不是很健康。”梁时雨随便摆摆手:“不吃也罢。”
顾璇把筷子撂下,埋怨地一推碗,不吃了。
“问你一个问题,你有很多男朋友吗?”
顾璇刚刚拆了静脉留置管,伤口还疼着呢,猝不及防被戳到逆鳞,熟悉的火冒三丈的感觉又回来了。
“男性朋友,有。男朋友,没有。”
“有也无所谓。”
“没有!”
顾璇听着不对味,眉头拧成个结:“我犯得着跟你解释这个吗?咱俩什么关系啊?”
也是,孟河现在还处于失踪状态,梁时雨仍然是犯罪嫌疑人。
“我是流氓土匪,您跟我保持距离就是明智之举,没关系胜过一切关系。”
“怎么说话的?吃枪药了?”顾璇拧住她的袖子,阻止她抬腿就要走的臭德行:“你给我站住!又哪根筋不对了?”
梁时雨一脸死相。
“我蛮好的。就是老师问你要不要手术,她给你找了比她更好的医生。”
“你要是这个态度,我就不敢麻烦了。”顾璇手掌滑下去,牵着她的手,硬把人拽到床边:“是没吃饱还是没吃好,谁惹你不开心了?”
“为什么不手术?”梁时雨盯着他的脸,那眼神跟钉枪似的,仿佛把人脸上钉出两个洞:“是因为你跟你哥哥同时受伤,他没有好转,你也觉得自己需要继续疼痛下去,你不配痊愈?”
“哪那么多矫情?”顾璇被看得不自在,一把丢开手:“行行行,你下班回去吧,一天天跟有病似的。”
梁时雨嘴唇翕动,无声地说了句什么,白眼一翻,转头就跑。
“哎你是不是骂我呢你?”顾璇一把丢个枕头过去。
雪白鹅毛枕砸在堪堪合拢的门上,擦着房门拉手滑下,黄金翅膀“啪嗒”一声轻响。
顾璇下意识蜷缩进被子里,半天才敢露出一只眼睛。
还好,门没有打开。
“这个土匪!”
夜已深了,门口没了动静,顾璇缓慢从被窝里钻出来,看着镶金沉重的实木门,像是身在地狱的幽魂仰望天堂的入口。
虽然他知道,打开门,门那边是另一个地狱。
浴室的镜子很小,照不全他的身体,但他能知道哪里有伤口,哪里有血管破裂的於痕,是生命垂死挣扎过的痕迹。
有那么一句话:连死都不怕的人,无所畏惧。
错了,我还是怕的。
我怕得太多了。
反正房间没人,他也就放心地哭出来,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洗澡,不敢开太热的水,生怕缺氧晕过去。
当他手软脚软地从浴室走出来,忽然看见床边有个影子!
那一瞬间,他全身僵硬!
有那么五秒钟,他的大脑是空白的!
“滴、滴答……”
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终于看清了,那是床旁监护仪……
那不是个人……
“我怎么这么没用?”
他很想给自己一个嘴巴,但想想打出痕迹来铁定要被盘问,手抬了抬,只是拿毛巾擦干头发。
夜里一点半,行政办公楼只有调度中心还开着灯,今晚大约平安无事,异常安静。
两个调度员各自坐在办公桌前,一个练硬笔字帖,另一个撑着腮边抵御睡魔。
顾璇隔着门缝看了一眼,继续迈步,去自己的办公室。
电脑的蓝光幽微,不需要开灯,就已经足够看清办公桌前的身影—调度中心秘书程颐心。
“小程?你怎么没下班?”
“啊顾主任!”程颐心“噌”地坐直,赶紧起身迎过来,抬着两只手不太敢碰他,犹犹豫豫的只是托了托他的肘弯。
顾璇心里的坚强瞬间瓦解,揽着他的手几乎想哭。
“我没事,没事。”
“哎哟顾主任……”程颐心赶紧拉着顾璇坐下,狂扯纸巾塞到他手里。
“我都听说了,那个付成华欺负你,他真不是人!亏得我们当初那么帮他!”
顾璇羞愧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你们这些天也没少被人议论吧?”
“谁敢?”程颐心撸胳膊挽袖子:“谁敢瞎叭叭我叫袁媛开除他!”
“啧!”
程颐心瞬间蔫了,委委屈屈瘪着嘴。
“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呀,没有人在背后议论你的,大家都觉得你不值,下次再也不要帮这些没良心的白眼狼。”
程颐心抽抽噎噎的,拨动鼠标,调出一个加密文件夹。
她用了她能想到的所有手段去查,但就那么巧,事发时间段,路面监控,乃至光熙楼前的监控摄像头都受到了干扰,都没拍到任何顾璇和付成华的影子。酒店更是一推二六五,直接说当天监控系统坏了。
但是行政办公楼的楼层监控拍到了他们。
画面1:付成华进入顾璇的办公室,右肩挂着bv的运动背包。
画面2:付成华从顾璇办公室走出来,背包换在了左肩。
画面3:顾璇从办公室走出来,摇摇晃晃的走进电梯,走出一楼大堂,消失在监控画面内。
画面一帧一帧播放着,顾璇心里转着一个念头。
就在这个时间段,梁时雨在哪里?
“我们换个思路。”顾璇让开座位,让程颐心坐下。
程颐心瞬间有了主心骨,抬头看着顾璇,从她的视角恰好能看见他松散领口里的一大片医用胶布,心里滋味杂陈。
“主任你好点了吗?”
顾璇打开光熙的监控系统,登入陈佐锋的账号,把鼠标给小程。
光熙急诊门前的摄像头拍到了梁时雨,她是一个人,行走的方向就是行政办公楼和酒店的方向!
“街上如果有谁开着行车记录仪,能把视频给我们就好了。”
顾璇心想想这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任务,且不说工作量,当时出现在街上的车子也不是他们能找到的。
“其实……”程颐心从包包里拿出一个u盘,插在电脑上:“其实是有的。”
光熙行政办公楼和酒店中间的这段马路,周边有好几个大厦,既然是上班族日常通勤必经路段,那么在同时一段经过的车主就有一定概率是事发当场的见证人。
程颐心以发传单的名义天天在路上截车,终于不负苦心。
这一瞬间,顾璇有种被雷劈中了的感觉!
视频拍摄的角度很低,是在光熙行政办公楼和对面酒店中间的路上。
顾璇身形摇晃着走到路边,有车辆鸣笛,他听而不闻,仍然前进。
就在此时,一个黑灰色的身影飞扑过来,拉住了他的胳膊,这人没抬头,个子挺高的,但后背有些佝偻。紧接着,是付成华跑来,揽住他的腰。高大的影子和付成华两人合作,才把顾璇拉回路肩。
“册那,晚高峰哪个不想死?”这是车主的一句抱怨。
就这么十几秒的视频,顾璇来来回回看了四五遍,终于敢确定,和付成华一起救自己的那道高大而佝偻的影子是个熟人。
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