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琦没说话，她们还是在客卧里僵持着。

    许婧现在才觉得自己前后两辈子其实没遭过什么罪，起码没遇到过这种恶性事件。她不知道怎么安慰顾琦，解决问题只会想到报警，但是报警在这种事情上更加没用，她就只能站在顾琦面前，心痛地看着她。

    手机嗡嗡地震起来。

    许婧拿起来看，殷筱晓发了条信息过来问：在哪？

    许婧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报了顾琦家的地址，殷筱晓来得飞快，可能是在发信息时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占丽华给她开门，她浑身酒气地进来了，眼睛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醉，基本睁不开。

    许婧在客房门口等她，她在许婧开口前就说：“下去。”

    许婧：“？”

    殷筱晓深深看了她一眼，说：“车还在

    许婧被她吓到了，想着她可能真的醉了，万一不分青红皂白把顾琦骂了怎么办，转身就想进去拦着，被占丽华喊住：“哎，楼下还有辆车呢，是不是车钱没给？”

    占丽华看着许婧，许婧叹气，拿着手机下楼。

    没想到楼下不是滴滴，是易女士的卡宴，何易坐在驾驶座上眉头紧皱，很犹豫的样子，看到许婧下来，也连忙下了车。

    “学姐。”

    许婧朝他点点头，向车里看，看到车里只有他一个人，才松口气。

    “怎么是你送筱晓过来的？她跟你说什么事没有？”

    何易摇头，“是……是我问她你去哪里了。你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殷筱晓带我过来但是不让我上去，她说你会下来。”

    殷筱晓猜到了是顾琦这边的事情，选择了保密，然后把收尾工作丢给许婧了，报复她之前在车上急刹车那一脚。

    许婧叹气。

    “学姐，是你家……”

    “不是，你不是来过我家吗，我能住这么好小区？”许婧笑了一下，就是没什么力气，“不是故意不跟你说，不是我的事情，人家家事，能少点人知道就少点人知道。”

    “是……顾琦吗？”

    许婧挑眉。

    何易解释：“你知道，殷筱晓也知道，我们其他人也谈不上家庭问题，那就只剩下……”

    “行了，知道你会推理了。是她，所以你更加不要多问，你也帮不上忙。回去吧，晚上开车小心点。”

    许婧拍了拍何易胳膊，没跟他多说，她还担心楼上殷筱晓会骂顾琦。

    何易也不敢多问，就点点头准备走了。

    这时候他们都看到老刘穿着拖鞋一身烟味，手上还夹着烟回来了。

    许婧脑子都来不及转，下意识冲到他面前拦他，“站住！”

    老刘看到许婧也惊呆了，又转头看看何易，“她叫你们来的？”

    许婧喘着气没说话。

    老刘把烟头往边上一弹，“她跟你们说了？她还要不要脸——啪！”

    许婧直接一巴掌甩到老刘脸上了。

    许婧想不起来了，这可能是她两辈子第一次打人，一点经验一点技巧都没有，手掌实实在在呼了一下，痛得发麻，一瞬间就胀起来了，而且还被老刘脸上的骨头硌到，指根和关节处特别疼。

    许婧打完下一秒何易就冲过来挡在许婧面前，伸手拦住老刘。

    他都不知道对方是谁，许婧为什么要打他，但是老刘那个个子和身板，他怕许婧挨打。

    刘伟涛这种人，他敢骂顾琦，敢在家里打顾琦，他也绝对不敢在外面动不跟他一个户口本的人一根手指头。他是不敢打许婧的。

    他连被人家诈骗都是最后人家先动手，夫妻打架闹到警察那里他会觉得恼羞成怒自己跑出来抽烟，他就是个怂包，根本不敢惹任何麻烦，只会折腾自己老婆孩子。

    所以许婧虽然是冲动之下动的手，但是她一点都不怕老刘，何况何易还在这。

    “你走吧，出去找个地方住，你还要点脸你今天就不能回去。我们都在，家里还有人，你肯定不能回去。”

    许婧现在跟老刘讲不出什么道理，说实话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道理可讲，何易在这，她也骂不出什么具体内容，但是堵门的架势摆得很清楚，她在这里，就不会让他上去。

    “走啊，你要耗我也跟你耗。”

    老刘没说话，许婧一开始不明白他的意思，结果发现他两条腿很不安分地在动，拖鞋蹭得挪来挪去。

    许婧又上下打量他一下，才发现他这个姿态是尴尬，他穿着睡衣拖鞋，他觉得这样出去住酒店也好找朋友也好，丢人。

    这是什么男人啊。

    许婧服气了。

    老刘最后踢踏着那双拖鞋走了。他试图和许婧解释，发现许婧可能什么都知道之后又试图向完全不认识的何易卖惨，把自己说得非常委屈，但是没人理他。

    他走之后许婧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准备回去了。

    何易有些担心，他还是什么都不清楚，看了一眼许婧垂在身侧已经肿起来的手，问许婧他要不要留下来，看老刘还会不会回来之类的。

    许婧想了想，还是算了，让何易走了。

    她回到家里，发现占丽华偷听一样站在客卧门口不敢进去。

    “她们刚刚吼起来了。”

    “没事，吼一吼，发泄情绪也好。”

    许婧推开门进屋。

    殷筱晓还是把顾琦骂了。

    许婧一眼看出来，殷筱晓现在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仰靠着墙，闭着眼，手按着眉骨，明显刚发过火。

    顾琦倒是终于没有那种蜷缩起来害怕的体态了，说明给殷筱晓骂好了。

    许婧想了想，先告诉她们，“刘伟涛回来过，被我赶走了。”

    殷筱晓笑，“你怕他上来被我打死？”

    许婧拽了她一把，“你以为你是女流氓？打什么打。我给过他一巴掌了，痛死了，你以为打架是闹着玩的？”

    殷筱晓没说话，许婧坐到顾琦边上，手掌一直按在大腿上揉。

    “我现在佩服你俩，把房间拆成那样，你刚刚不是因为害怕发抖的，你是体力消耗太大才抖成那样的吧？”

    顾琦也没说话。

    “所以呢？接下来怎么办？”

    “我——”顾琦刚开口，就被殷筱晓打断了。

    “我让她离婚。之前诈骗那事我就说了让她们离婚，你还说能等等看，结果等出来一个什么结果？当时要是听我的，还能有今天？”

    许婧猜也知道殷筱晓会让顾琦离婚。

    “不行，我——”

    “你闭嘴！”殷筱晓猛地从凳子上蹦起来怒道。

    许婧也知道顾琦没那么容易想通。

    婚姻的惯性是非常可怕的东西，不仅仅是计较利益得失的沉没成本，从人性的角度看，越是顾琦这种想要好好过日子的人，离起婚来越不容易。

    重头再来是非常可怕的，因为经营一个家庭实际上就是经营自己的生活，你要人从自己习惯的生活里出来，这不是换份工作那么简单的事情。

    哪怕是今天有了那么恶心人的事情，她们夫妻把整个家都砸了，警察都来了，这在殷筱晓看来下一步只能是离婚了。

    但是说实话，婚姻里面比这些更恶心的事情其实还有一大堆。

    许婧可以肯定英英治病的整个过程没有顾琦讲得那么轻易，顾琦和刘伟涛两家老人都在，都不是有钱家庭，亲戚一大堆，从恋爱到生子，单身永远不会遇到的大坑巨坑、所有人际关系里最复杂恶心的事情，顾琦和老刘肯定都经历过了。

    她没有跟许婧她们讲，因为千头万绪，一地鸡毛，无从讲起。

    因为家暴、因为婚内强迫行为而崩溃离婚，看透人生，这是昂撒社会里中产白人夫妇的奢侈的困境，穷一点的白人都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崩溃，因为生活里比这更难的事情还有太多。

    更何况是东亚女性了。

    所以顾琦觉得再恶心、再接受不了，等今晚过去，她还是会从最保守最谨慎的角度来考虑她和老刘的未来。

    说难听点，许婧和殷筱晓并不在顾琦的未来里，她们生活的社会不会保障朋友或同事要对彼此的未来负责。

    而顾琦带着英英，她没有太多选择。

    殷筱晓发现连许婧都还是之前那个不干不脆的态度，简直匪夷所思，她站在房间里瞪着这两个人，一时间居然骂都不知道怎么骂了。

    “离婚。”

    殷筱晓猛地回头，许婧和顾琦也都抬起头来。

    占丽华站在门口，老太太平时表情非常丰富，看不上她女儿，看不上许婧，警惕殷筱晓，心疼她宝贝英英，但是现在木着一张脸，乍一看感觉跟恐怖片里的鬼一样。

    她就这样看着顾琦，“你去给我离婚，不然我带着英英走，以后英英没你这个妈，你也不要叫我妈了。”

    殷筱晓惊奇地看着老太太，没想到自己有这样意外的“同盟”。

    她想说什么，许婧蹭地站起来，拉着殷筱晓到外面，把门关上了，她们母女留空间。

    “你放开我！”她们在阳台站定，殷筱晓还记仇许婧没帮她劝顾琦离婚，暂时不想跟她拉拉扯扯。

    “你生什么气。老太太出马了，你放心好了，能劝下来。”

    “哦，你现在知道劝了，你刚怎么屁都不敢说。”

    “我之前说没用啊。你骂过她了吧，有用吗？”

    殷筱晓脸色变了变，“我没想骂她，刘伟涛要是在，我能揍死他给她出气。”

    “又没怪你。”

    许婧也叹气。

    她不是不理解殷筱晓，许婧第一眼看到顾琦那个缩起来应激的样子和殷筱晓想的是一样的，揍一顿，然后想到打不过，才冷静下来，但是也没太冷静，因为她想的是把警察叫回来录口供做检查，把老刘抓起来法办。

    这不是小题大做，女性被侵害跟普通路人被打一个耳光，造成的心理创伤是非常不一样的，而且侵害还是来自最亲密的人，相当于把女性最基础的信任关系和安全感全部打碎了，顾琦抗拒进入主卧和抗拒坐到床上，有人可能会说这种行为是矫情，但实际上就是应激创伤，她连本应该觉得最放松最舒适最有安全感的自己家的卧室和床都无法信任了，这实际上是非常严重的心理障碍，她其实是需要心理干预和治疗的。

    但是在这里，顾琦自己都不会想要去给自己看心理医生，她想的还是英英，想的是这个家庭未来怎么办。

    所以许婧也马上醒悟过来，她不可能真的叫警察来把老刘抓起来。

    没人会同意。警察不会同意，顾琦这个受害者也不会。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顾琦受到的伤害就只能这样算了，老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这实际上是一个传统手段管不了、现代手段受害者又不愿意使用的困境。

    许婧清楚，比殷筱晓还清楚这里面的问题，所以她更加憋屈。

    但是现在好了，传统手段升级了，占丽华来用魔法打败魔法了。

    许婧不清楚老太太是怎么想明白的，占丽华看起来比顾琦更加保守，顾琦好歹是事业女性，占丽华平时在家里冥顽不灵的情况太多了，她一直都是认死理女人应该回家照顾家庭的。

    许婧想会儿，最后觉得可能是朴素的丈母娘看不上没用的女婿吧。

    占丽华认为应该男主外女主内，然后发现老刘内外都主不了。

    那也许她可能从诈骗那件事之后就有了想让顾琦离开他的念头了。

    这天许婧和殷筱晓都住在顾琦家里，顾琦和占丽华住客卧，许婧和殷筱晓去跟英英挤，还把英英吵醒了。

    第二天一屋子女人围着餐桌等占丽华放早饭，殷筱晓迫不及待问顾琦怎么想的，到底离不离？

    顾琦终于点头了。

    她说会找律师去跟老刘谈协议。

    许婧问那今天怎么办，要不要她们今天还来，挡着老刘不让她进来。

    顾琦笑了，说怎么可能，老刘肯定是要回来的，怎么能挡得住。

    她说这话的时候许婧盯着她，感觉她的脸色还是不好，就想要不让顾琦搬出来住，跟她或者殷筱晓。但是英英离不开家，她需要那个特制的隔音卧室，顾琦不可能马上就搬出来。

    最后还是商量了，她们今天还带着英英去上班，顾琦手机跟老刘联系，通知他离婚的事情，让他趁上班时间回去收拾行李搬出去，占丽华在家看着他。

    顾琦跟老刘发信息的时候许婧都在紧张，怕顾琦有什么阴影。事实证明东亚女人抗压能力太好了，顾琦起码是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很强硬地跟老刘沟通过了。

    结果没想到下午老刘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占丽华那边又来了消息。

    老刘居然也提了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