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五谷纸,翠玉的手柄,这伞估摸是老物件了。”陈炳摸着油纸伞感慨道。
“话是这么说,但是三叔,你不觉得这把伞有点眼熟吗?”陈三万摸着下巴,看着油纸伞沉思着。
陈炳听见这话,眼睛又黏在了油纸伞上。
时间悄然流逝,清晨的阳光缓缓露出云层。
一缕缕光开始打在大地上。
今天的雪已经停了。
在陈炳看的时候,太阳光正好打在了油纸伞火红的伞面上。
陈炳看着看着眼角竟然泛起了泪花。
“没错,是啊,是这把伞啊。”
陈三叔的语气哽咽,抚摸油纸伞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南影和小孩对视了一眼,眼里满是疑惑。
等到陈三叔的情绪有些平稳下来,南影才从他口中听到了关于这把五谷伞的故事。
当年的陈三叔还只不过是白虹城里的一个地痞流氓。
但是因为家里本身是做油纸伞的,所以陈三叔就算再浑不吝,也还是在自己父亲的耳提面命之下开始学起了油纸伞的制作过程。
陈家伞,是白虹城最出名的纸伞坊,他们家的伞手柄触手生凉,伞面光滑,雪花打在上面丝毫不会浸湿伞面,甚至打着陈家伞出去走一趟,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香气。
正是这一特殊功效,也让陈家伞备受出嫁小姑娘的喜爱。
久而久之,白虹城就有了一句俚语。
“宁要陈家伞,不做负心人。”
这是陈家伞能在白虹城伞坊里独占鳌头的根本原因。
油纸伞的制作过程非常繁琐,全部都是依赖手工制作。
做油纸伞的人心中都有一句俗语。
“工序七十二道半,搬进搬出不肖算。”
对于陈三叔来说,油纸伞的制作过程是枯燥且乏味的。
号竹,骨架,伞面,绘花,上油等。
这些工序每一个做起来几乎都要浪费他好多时间。
陈三叔开始学这门手艺的时候,正值陈家伞在白虹城兴起。
眼见着生意这么好,他老爹就想着尽快将自己的独门手艺教给陈三叔。
可是谁知道,陈三叔是个有想法的,他见自家伞坊开的那么好,就偏偏不乐意去了。
说什么也要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地。
陈老爹被他气的没有办法,只能怒气冲冲地冲家里人说,再不要管这个儿子。
陈三叔还有两个兄弟,都比他大。
陈家家风朴实,陈三叔两个哥哥因为不会说话,就一直没有娶妻生子。
一直跟着自己爹在伞坊里帮忙。
两个哥哥都知道自己爹更喜欢小弟,也有想法想以后把伞坊交给小弟。
所以两个哥哥就轮流来给陈三叔上课。
陈三叔被他们烦的不行,再加上正值十七八,驴一样倔的脾气,大人越说什么不能做,就越要做什么。
于是,就在一个大雪如鹅毛般大的夜晚,偷偷翻墙逃出去了。
陈三叔逃出去就像是枯水的鱼进到了江河里,那叫一个自在。
但是陈老爹却被陈三叔的做法气的生了病。
但是天高皇帝远,陈三叔早就跑的远远的,哪里还知道自己的父亲被自己气的一病不起。
刚出白虹城的那段时间,陈三叔的确认为世界是广袤无边的。
这也更让他对自己的选择有了信心。
他相信他一定能在外面做出一番事业。
但是好景不常在,很快,陈三叔带的钱就花光了。
他没有办法只能选择跟着别人做打手,讨口饭吃。
那个时候,是陈三叔刚离开白虹城的第一年。
随着时间地缓缓流逝,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变了。
变成了陈三叔不认识的样子。
陈三叔整天跟着主家的人催债。
今天到这家,明天去那家。
有时候看着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人,陈三叔不禁开始思考自己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那个时候,是陈三叔离开白虹城的第三年。
转眼又是几年光景,陈三叔因为办事效率高,得到了主家人的青睐。
有了一个可以不再做打手的机会,他成了主家的管家。
那一年,他手握着一个家宅的权利。
那一年,是陈三叔离开白虹城的第七年。
后来,主家人因为得罪了人,被官府下令抄家,陈三叔那天外出买菜躲过一劫。
回来后,满地的鲜血灼伤了他的眼。
他不敢久待,只能仓皇逃走,这些年他攒下的积蓄也一并化为乌有。
那一年,是陈三叔离开白虹城,离开家的第九年。
近十年风霜,陈三叔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志气磅礴的说要闯出自己一片天地的少年郎了。
从主家仓皇逃离后,陈三叔没有地方可去,他想回家,可是在外漂泊太久,他已经忘记了回家的路。
又是一年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新年的准备,只有陈三叔一个人在大街上流浪。
他在街上看到有小孩拿着油纸伞互相追着,他也一直跟在后面看着。
他觉得那小孩手里的油纸伞熟悉极了。
像是他父亲的手艺。
他想追上前去问问,可是一个转眼,小孩不见了,只有油纸伞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陈三叔上前将油纸伞捡起来,他身上早就不再是整齐洁净的少年衣袍,可是他还是仔细珍重的将油纸伞合拢擦拭干净。
碰到手柄的时候,熟悉的凹起,让他愣了一下,他不敢置信的拿开手。
手柄上,熟悉的“陈”让他一下子泪如泉涌。
泪眼朦胧里,他抬头看去。
眼前熟悉的街景像是他做的一场再也回不去的梦。
他没想到这一年漫无目的的流浪,竟然让他回到了自己的家。
这世间本就有千万种阴差阳错。
街道的尽头只有一户人家,陈三叔心里清楚,那就是他的家。
可是他却不敢叩门。
近乡情更怯,大抵就是如此。
但最后,他还是敲门了。
他想问问,大哥二哥还好吗,有没有娶妻生子。
娶了怎样的妻子,家里的伞坊还好吗?
还有,爹,他还好吗?
陈三叔心里藏了一箩筐的话想要说,可最后打开门的情景让他如鲠在喉。
下意识的他朝着门框上方看去。
素白的灯笼让他的大脑一瞬间安静。
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开门的人是陈三叔的大哥,陈条。
陈条表情悲伤,一身缟素。
陈三叔麻木的走进内厅,一口棺材就进入他的眼中。
没有人拦他,他手里拿着油纸伞。
所有人都以为这人是曾经跟着陈老爹学过手艺的徒弟。
连陈大哥和陈二哥也这样认为。
陈三叔周身弥漫着的悲伤气息,甚至比陈大哥和陈二哥还要浓重。
来往的人都说这个徒弟,老陈没教错。
可只有,陈三叔自己知道,他错了。
十年风霜,他和自己父亲赌气。
这一赌,就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