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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纵横
    霜雪成花,绽于血肉。

    月色正明亮。

    似是盐花撒入司主的道道伤口中,倏然燃烧起火,焰光清冷如斯。

    他的眉头因剧烈痛苦而紧皱,道心中的那一抹惘然被抹去,只剩下最为真实的怒意。

    下一刻,怒喝声自从他的唇间爆发,响彻整座沧州城。

    司主不再后退,而是前进。

    伴随着他往前踏出的那一步,磅礴至极的真元骤然迸发出来,瞬间震碎鲜血凝就而成的霜花,再而震碎清冷月色洒落的火焰,最终震碎因且慢而停滞的身前世界。

    裴今歌同样不退。

    真元如潮涌来,以斩入司主道体的长刀为桥梁,轰然而至。

    她的眼神瞬间晦暗,如蛛网般的裂纹自双手虎口浮现,不断蔓延开来,直至手肘。

    紧接着,无数血水从裂纹中溅起,就像是一场盛大的暴雨。

    一声轻喝随之而起!

    裴今歌任由衣袖被震碎,双臂裸露,紧握长刀,强进一寸。

    刀锋再没入司主胸膛些许,然后无以为继。

    他看着自己曾经的下属,面无表情地握住长刀,任由掌心被刀锋割破,以这种至为强硬的方式拔刀。

    刀锋离开血肉瞬间,裴今歌再也无法承受真元的冲击,伤重至无法承受,倒飞而出。

    这一切看似漫长,实则只在转眼间。

    司主再往前。

    就在沧州城即将迎接他的怒火那一刻。

    顾濯的剑到了。

    隔着最后百余丈距离,剑光倏忽而至,了无痕迹。

    司主神情微凝。

    是凝重,而非惊讶,因为他知道这是必定到来的一剑。

    且慢锋芒举世无双,无剑可比。

    如果这一剑出自王祭手中,他唯有坚守,但且慢此刻是在连归一境都不是的顾濯手中,那他就无须守。

    真元再动,任由道体上的伤口因此而撕裂更开,蛮横地对抗着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沉重压力,无视月色不再清冷的剧烈火焰,踏破凝滞如稠的夜风,向着那道剑光轰出自己的拳头。

    剑光与拳锋相遇,片刻僵持后,开始崩裂。

    无数星屑般的事物从中四溅散落。

    剑光开始后退。

    司主在前进。

    他的拳头已经在流血,但他的眼睛却眨也不眨,直视前方。

    一道如若朝阳般的气息出现在司主后方。

    一道恢弘若沧海般的剑意紧随而至。

    那是赵启和南宗。

    司主置之不理,确信这两人来不及阻止,默然计算着时间。

    便在下一个呼吸过后,庵主便能护万民性命于周全,有了出手的可能。

    胜负就在这个瞬间。

    且慢剑光未碎。

    应当如何?

    司主的解法很直接。

    他握住裴今歌留下的长刀,注入真元,直接掷出。

    刀锋破空而去。

    长街骤暗。

    月色在这一刻也被斩断。

    杀他的刀,此刻正在杀向顾濯。

    裴今歌看着这一幕画面,无力阻止。

    赵启和南宗同样无法改变这事实。

    谁也没想到,眼看着陷入众人围攻绝境中的司主,竟在转眼间撕开这样一道巨大的裂口。

    近乎是在不可能中创造出最大的可能。

    这一刀最终只要贯穿顾濯的胸腹,那与天地共生的谎言便能不攻自破,届时局面便会彻底扭转。

    至于那不是谎言?

    司主从未思考过这种可能,他对自己有着无限的信心,就连皇帝陛下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就在这时候,一道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忽然在他识海中响起。

    “盈虚的遗言是……”

    司主闻言微怔,道心微乱。

    与此同时,且慢剑光倏忽而变,不再无暇明净,生出片刻前曾有过的那一抹幽光。

    起自于人心最深暗处的幽冷思绪。

    映入司主眼中,唤起无数过往。

    ……

    ……

    “这里的景色尽管千篇一律,但我很喜欢。”

    司主坐在冰天雪地中,任由衣衫与头发尽数染白。

    他望向对坐的男子,感慨说道:“就像我一直以来都是很欣赏你那样。”

    盈虚没有说话,大概是因为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欣赏。

    司主转而说道:“这次重回神都以后,我会闭关,或许今后再难一见。”

    盈虚望向他,说道:“有所得?”

    “无所得。”

    司主说道:“我只是准备让自己彻底成为司主。”

    盈虚沉思片刻后,还是无法理解,说道:“直到今天,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东西。”

    司主诚实说道:“我什么都想要。”

    他站起身,望向风雪笼罩下的极北荒原,看着羽化之战为这片大地带来的累累伤痕。

    无数深坑显于大地,山峰拦腰而斩,落雪融化成水。

    画面无比绮丽。

    司主张开手,好似拥抱这方天地,自言自语说道:“地位,名声,利益……一切一切。”

    “境界呢?”

    盈虚更为不解。

    司主沉默了会儿,说道:“早有道主在上头。”

    盈虚静静看着这位好友,问道:“那你准备如何拥有你话里的那些事物?”

    司主微笑说道:“我准备帮助你。”

    盈虚眼神有所变化,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

    ……

    “你和盈虚到底是什么关系?”

    “必须要说?”

    “那就不说。”

    司主望向站在对面的少女,看着那藏在温柔外表下的淡淡骄傲,看着那清澈如许的眼眸,不禁觉得好生有趣。

    他低头再看了一眼那封多年前寄来的老旧密信,问道:“之前没注意,原来你在甘叶寺当过尼姑?”

    少女平静说道:“带发修行。”

    司主笑了笑,说道:“有些意思……所以你今天找我是有何用意?”

    少女看着他的笑容,认真说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很快就会嫁给他,所以我不会再按照原先的计划去成为所谓的皇后,但我的修行天赋很好,我以后会继续为你们办事。”

    司主神色不变,温声说道:“盈虚同意了?”

    少女说道:“不错。”

    司主笑着道了声好。

    目送少女离去后,他的笑容渐渐消失,眼里都是失望。

    不是失望有人为爱情故,舍了铺好的通天大道不走,而是遗憾盈虚随着岁月流逝而愈发心慈手软。

    这如何能成大事呢?

    ……

    ……

    盛夏时节,神都的雨总是来得快也去的快。

    午后,司主自浅眠中醒来。

    与往常那般一样,他拿起巡天司呈上的最新情报,随便翻阅。

    片刻后,顾濯成为百年以来夏祭第一人的事实,落入他的眼中。

    司主没有过分在意,正准备翻过去的时候,忽有消息自皇城而来。

    ——关于顾濯与道主。

    司主对此十分欣慰。

    当天傍晚,这个消息被送出神都,最终落在盈虚的手中。

    连带着顾濯前往云梦泽的决定。

    ……

    ……

    转眼之间,无数旧回忆浮现于司主的识海中,然后无声消散。

    种魔固然是盈虚最为得意的手段,但以顾濯当下的境界,又怎可能在他道心中种下心魔?

    他的眼神变得极为冰冷,望向支离破碎的剑光后方,让顾濯落入眼中。

    司主再次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如今的一切都是假象,那句突如其来试图扰乱他的道心的话,便是最好的证据。

    没有片刻迟疑,他以神识将此告知庵主。

    ……

    ……

    长刀将至顾濯身前。

    黑暗淹没他目之所及的世界。

    他的身体变得更冷,脖颈间生出寒意,那是死亡的威胁。

    但他的眼里找不出任何的惧意。

    在死亡到来之前,庵主已经出现在顾濯的前方。

    那一刀被她以肉身接下。

    长刀贯穿腹部,带起一泼鲜血,有清香散发。

    司主看着这一幕画面,觉得好生荒唐,气极反笑。

    在他心神为种魔所陷的那一刻,破空斩去的长刀被迫慢了刹那,最终让庵主得以赶上。

    这不是值得惊讶的事情。

    他之所以觉得荒唐,是因为庵主竟然在他提醒过后,仍要做此选择。

    思绪不过瞬间。

    司主来不及愤怒更多。

    他赫然转身向后,以掌御拳。

    赵启的拳头仿佛蕴藏着无穷的炽热光明,近乎不可一世,已有半步踏入羽化之境!

    哪怕他同样重伤未愈,此刻击出的这一拳依旧强大,甚至因为受伤的缘故带上血腥的味道,变得更为凶戾。

    两者相遇,互不相让。

    片刻死寂过后,雷鸣大作,自长街轰然炸开!

    尘嚣四起,遮去拳中光明。

    一声断喝从中响起。

    狂风随之而来。

    赵启再也无法巍然如山,身体绽开十数朵血花,被迫开始后退。

    光明暂熄,他连退数百丈,撞塌一座三层高的木楼,再无声息传来。

    南宗的剑没能落下。

    魏青词横剑身前,拦下那把沉重至极的铁剑,摇了摇头。

    南宗皱起眉头,说道:“你怎能这般无趣的?”

    魏青词说道:“做掌门,最不需要的就是有趣。”

    南宗问道:“为什么?”

    魏青词沉默了会儿,想到已然故去的师尊,声音微涩说道:“因为有趣的人必死无疑。”

    说完这句话,他挥剑击退南宗,让随行的易水强者以剑阵压制这位当今剑道第一人。

    然后他走向司主,认真问道:“今天还会再有意外吗?”

    司主已有疲倦,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摇头说道:“不该再有了。”

    是的,还能再有什么意外呢?

    赵启与南宗都不可能再介入这场战斗。

    裴今歌同样如此。

    青霄月现在就是个废物。

    庵主为心中愚蠢善念,强行替顾濯挡下那一刀,本就严重的伤势更重,最多只能再出手一次。

    这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再攻其必救就好,以她所忧虑的众生将其杀之。

    很短的时间里,司主便已确定今天再无意外可以发生。

    余笙今天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是白皇帝所无法接受的事实。

    一念及此,司主望向顾濯,说道:“你现在准备去死了。”

    顾濯仿佛听不到。

    他看着庵主把长刀拔出,看着刀身沾满鲜血,在月色的映照下格外耀眼。

    长街四周的人们已经再次散去。

    此间一片空寂。

    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

    ……

    “但你也是强弩之末了,不是吗?”

    庵主的声音还是那般温和,不为虚弱所掩盖。

    司主看着她,眼里流露出强烈的厌恶之色,毫不客气说道:“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样是非不分的白痴。”

    庵主说道:“我听闻你曾在未央宫前自嘲自己不知该求何物,此言难道是假?”

    司主迈步往前,鲜血染红他残破的衣衫,汇聚至衣角淌落,滴滴答答。

    他面无表情说道:“这不代表我不知对错。”

    庵主沉默片刻,说道:“或许是因为你永远选择站在对的那一边。”

    这句话听着很像是赞美,因为谁也没有办法永远确定自己站队正确,然而往最深处听,却又带着些别的味道。

    司主丝毫不为所动。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长街愈发来得寂静,再无任何声音可言。

    人们相信着庵主的判断,便珍惜离开的机会,尽可能地往远方逃去,试图避开这场灾祸。

    魏青词追随着司主的脚步,维持在三丈之外。

    故而司主让他随之而行。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沧州城外,曹公公静静地看着这幕画面。

    在他的身后,身披玄黑重甲的将军沉默不语。

    日落之时,这位往日里站在御书房中的老太监来到兵营,持皇后娘娘的旨意让三千玄甲重骑按兵不动直至此刻。

    没有人明白这道旨意的真正目的,但更没有人会去违背皇帝陛下的意志,便只能沉默。

    如今眼见这场围杀即将落幕,顾濯和庵主死于夜幕下,那位自镇北军而来的将军只觉得人世间最大的荣耀正在从指缝间流逝,不由悲痛极点。

    便在这时,将军的面颊忽有湿意生出。

    有阴云路过上方的天空,正在飘向沧州城中,有明亮积蕴,应是雷霆。

    ……

    ……

    司主依旧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就像他从未停歇的声音。

    “我曾经以为你是一个专心修行不通世事之人。”

    “事实上,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擅长阴谋。”

    “我必须要承认,今天这一局棋你下得极其漂亮,近乎无懈可击。”

    “很遗憾的是,纵使你机关算尽也没有意义。”

    “你我在今夜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司主停下脚步,与顾濯相距不到十丈。

    他面无表情,最后说道:“你该死了。”

    话音落时,月光远去,天地一片昏暗。

    雨水瞬间滂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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