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墙内时有宋知章,在墙外有三人照看,林晓风从来没直接接触过亲近的人死亡,包括宋知章之死,她只看到了围墙而已。
林晓风虽然跟着祝宁出墙,但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除了祝宁以外,白澄和裴书也会下意识照看她,他们没明说,心里估计都觉得一个十岁小姑娘最好别死在墙外,这是他们作为前辈的本能。
她跟新白澄不熟,最多是后视镜观察过,尴尬地说过几句话,甚至认识才两天。
但她总觉得新白澄死了就是死了,每个白澄都不一样。
新白澄脖子上闪烁着光,非常有规律,刚才就是这个光吸引了林晓风。
林晓风本来小心托着新白澄的头,在检查时,突然感觉她的头部有些松。
很像玩芭比娃娃,这种玩具头跟四肢是分开的,可以取下之后再安装,也可以把脑袋旋转三百六十度。
林晓风没有习惯那种手感,新白澄的脑袋被她转动了九十度,人头连接着是脊椎,但此时坚硬的脊椎变得柔软,变成了黑褐色的尾巴。
新白澄要变成蝌蚪人了,林晓风心下一冷,新白澄猛地睁开眼,眼神迸射出精光,这绝对不是她认识的白澄。
新白澄张大嘴,立即朝林晓风冲来,钻出来之后更明显,白澄的躯干留在原地,脑袋单独成了某种生物。
林晓风被扑倒在地,两人相争时水面浑浊,裴书看不清人影怕误伤,也没法第一时间帮忙。
混乱中,林晓风左臂挡在新白澄嘴里,手臂一疼,听到一声裂响,左臂骨折,鲜血从齿缝里漏出。
新白澄撕咬着林晓风的血肉,恨不得把她整个生吞,她跟其他蝌蚪人没有区别。
被扑倒后,林晓风立即反扑,左手被咬着也没喊疼,反而右手举起枪,事发突然没有给她思考的余地,枪口抵着新白澄的嘴巴,砰的一声已经开枪。
裴书原本想施救,等枪声响起时知道林晓风开枪了,胜负已分,这时候水面变得清晰了点,裴书看清楚现状。
林晓风扔掉了蝌蚪人的尸体,左手受伤,新白澄的尸体已经倒在淤泥里。
在墙外很容易遇到这种情况,死去的队友会被污染区同化,可能这人是你亲密无间的队友,是你的爱人,是你唯一的依靠。
但污染就是污染,在完成转化的那一刻她就只是单纯的怪物。
林晓风这么快速开枪让他很意外,不过又觉得有些堵得慌,他还以为林晓风会保持一段时间的天真。
杀了人就很难回去了。
裴书游到林晓风身边,她周围都是血,在水下杀人,鲜血氤氲开,无处不在。
要是在和平世界,以林晓风的年纪她应该去看儿童心理科,但此时裴书没来得及关爱队友,瞳孔一缩,“有路。”
新白澄不是附着在“血管”身边的,准确来说,她算埋在血管的洞里。
血管口像是水泵,发出很闷的砰砰声,血管在收缩了。
裴书和林晓风本能反应是往上走,毕竟都摸不清这东西是什么,往下是送死,最好先观察一下,但血管抽动后,下方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
像是游泳池突然放水,之前也有这类事故,游泳池放水后,游客被吸入下水道,巨大的吸力把人的血肉活生生碾碎。
他们感受到了相同的吸力,防护服向上的动力不够了,明明试图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根本做不到,头跟脚换了个位置,几乎算在水中旋转。?血管表面有洞,其中几个因为蠕动,喷出大量蝌蚪卵,就是在这儿,卵孵化成蝌蚪,最后再演变成蝌蚪人,这里算是“原产地”。
他们逐渐还原了新白澄的行进路线,她掉进池塘底部,被蝌蚪人袭击,一边抵抗一边寻找,终于她找到了血管。
新白澄已经受重伤,单人根本无力抵抗,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在临死之前打开了颈部信号灯,给其他队友留下足够的信息。
血管收缩时,表面张开越来越多的孔洞,有些竟然长出了细而密的尖牙,绞肉机一样很容易被绞碎。
他们根本想不了那么多,林晓风一手抓住一个血管表面的小洞,这个没长牙,另一只手紧急捞住裴书。
她巨力还能用,只要她不松手,吸力再大也不会把她吸走。
裴书沾了林晓风的光,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根本不敢轻易挑战长牙的洞,异能削弱的情况上去就是送死。
他俩四处寻找,在污水中看到了闪着精光的斧头。
斧头是白澄留下的线索,砍在血管的表面,那条口子起码有一米长,白澄肯定进去了。
似乎是回应他们的猜测,血管蠕动速度加快,他们最初以为血管蠕动是在攻击人,现在怎么看都觉得这东西是因为剧痛所以在挣扎。
噗嗤一声一只手突破了血管壁,就在白澄斧头旁边,这内壁比普通的墙还要厚,极其惊人,白澄的手臂探出来,紧跟着她溢出的还有密密麻麻的卵。
白澄先下来的,她知道另一个自己在哪儿,看见尸体都没上去打个招呼,立即就去继续排查线索。
这条管道是用来产卵的,如果打个比方,不要想太多,把这个风渔村的水域看做是一只人类的手。
这只手静静隐藏在地底,各方面的构造都还健在,这条血管最多是手背上的那短短的一截,平时输液会扎个口子,把药液打进去。
而在“输液”这个过程中,像是短暂把血管打开了。
比喻不准确,现在大概是这个道理。
白澄有经验,没走新白澄的老路,躲避袭击,这里只有她是“可消耗”人,抓紧时间可以找路,进入血管后,她发现比自己想的更复杂。
这血管似乎类似某条“马路”。
如果他们顺着血管走,最多走到心脏,总归是在内部晃荡,根本不知道这血管的“兼职”是给什么生物提供营养。
越走可能越危险,估计会通往其他污染区。
白澄想清楚了,并没有感到害怕,而是觉得很有意思,她了解了更多世界的真相。
所有污染区都有意义,人类墙外探险就是瞎子摸象,多进入污染区才会更了解世界,这是每个冒险家都有的共识。
一个白澄死了,她可以让更多白澄进来耗着,总归不会把她耗完,而她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得到更多消息。
白澄进了血管内部后,这庞然大物反而暂时安静了,白澄刚在摸索门在哪儿,突然四周传来异样,应该是裴书他们进来了,白澄返回去跟队友汇合。
真的有路,新白澄用生命传递的信息是正确的。
林晓风和裴书立即下去帮忙,林晓风几乎是扯着裴书走,有吸力的情况下,不少洞口都有牙齿,只能从没长牙的洞借力,林晓风好像在水下玩攀岩,从一个落脚点走到另一个。
白澄已经用斧头斩开了一道可以让人通过的洞,林晓风直接把裴书塞进洞口,白澄在下方接应,下一刻她也跳进去。
白澄身上也有重伤,没缺胳膊少腿,情况不是很乐观,有卵想要钻进她的伤口里。
三人的皮肤算是全黑,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完全变成蝌蚪人。
而且他们越来越柔软,不仅是皮肤颜色发生变化,甚至连骨头都在发软。
蝌蚪这玩意儿是无脊椎动物,根本就没骨头,他们的脊椎在退化,都不敢低头,好像一低头脑袋就掉了,然后连带着脊椎骨从身躯里拔出来,但脊椎退化,只剩下了一条软趴趴的蝌蚪尾巴,因为目睹过新白澄变成蝌蚪,林晓风能够想象到成为蝌蚪人的全过程。
祝宁在上方扛着异种,他们也不能总靠着祝宁的吞噬。
蝌蚪卵入侵身体,三人迈腿都觉得陌生,像是软脚虾,不过这里是水下,真成了蝌蚪人,他们反而游动速度会更快。
挺诡异的,在逐渐加深的污染中,他们竟然体会到了一股温暖,连腥臭味儿都不觉得臭了,好像这里也是他们的发源地,周围的生物都是同类。
裴书仔细观察了一下,蝌蚪卵都在朝一个方向排出,那前方是什么?“陈启航”说的出口?
裴书艰难打了个手势,大意是说路在前方,几人“逆流而上”,走得很缓慢。
他们走到这一步反而看开了,林晓风老早就觉得自己会死在墙外,年纪不大想得很开。
到了一个位置,下方有个窄窄的口子,像是个浅水洼,仔细一看,那里飘着一个男人。
他四肢朝上,像个还未发育完善的青蛙,双目紧闭,似乎是走到这一步彻底被感染,已经没法再向前。
裴书查看他的穿着打扮,旧世界的穿着,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哪怕下水都还裹着绷带。
这是“陈启航”,他听了老李的话下来找出路,他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发酒疯刁难服务员,这是他的老毛病,说起来根本无伤大雅,除了被刁难的本人,没人跟他上纲上线。
但他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有个未知生物刁难他,好像不论怎么努力都没法逃离,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他一遍遍道歉。
他总觉得自己还有活路,鼓起勇气下了水,可能当年水下没这么凶险,他一路走,在河底下发现一条巨大的血管。
他当时有个很怪异的问题,上帝吃牛杂汤吗?天上的神仙扔下来一小块儿内脏或者血管,掉进河里是不是就是这种东西?
他是不是把这东西弄死就好了,他爬进血管里,那时候血管很窄,挤得他面目扭曲,想到了人类出生是不是也这样,经过一条甬道,痛苦落地之后嗷嗷大叫。
他走到最远的距离,一边走一边道歉,几乎算是另类的精神污染,他身体越来越软,知道就要变成蝌蚪人。
这条血管那么长,前方没有任何希望,到底还是人,在水下坚持不了多久,他走不动了。
这时候他突然想通了,这东西才不管,它要杀你与你无关,存在只是为了污染。
人都说死之前有走马灯,他一时间感觉自己已经死了,能想起老婆名叫陈芬,他妈叫李彩娟,但他竟然完全想不起自己叫什么。
他叫陈启航,在死的那一刻,他说自己是陈启航。
他不知道一百多年后的人还能找到他,也不知道有人会真的根据他的信息下水。
@裴书看到“陈启航”的尸体反而确定了,前方可能真的有路,"陈启航”因为身上带着污染,走到这一步就失去了生命,算是“自然衰亡”的,而他的尸体并没有演变成蝌蚪人,这么多年也没被污染区消耗同化,证明这里跟其他地方很不一样。
说不定前方就是污染源或者出路,有另外一种诡异的可能,在这个特殊的污染区中,污染源和出路是同一个意思。
林晓风身体有点软,好像不断退化的除了四肢还有躯壳,走到这儿真的没力气了。
头盔内部摄像头照出她现在的身体,她竟然不是透明的,倒不是她终于可以让人看见了。
而是蝌蚪痣长满了她的身体,密密麻麻游动,她的脸已经变成黑褐色,五官模糊,正在逐渐蝌蚪化。
她一直没学会“显形”,此时是被迫的,原来她变成蝌蚪长这样啊,挺难看的,但祝宁看见肯定说她可爱。
林晓风想到祝宁,心里哆嗦了一下,不知道祝宁怎么样了,这么久了,她一直没下来。
白澄还在向前走,急于寻找那条出路,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路。
林晓风盯着白澄的背影,想到死去的新白澄,白澄自己不在意,但她心疼。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氧气越来越少的情况下,跟上了白澄。
没法走就不走呗,游过去当个小蝌蚪也很好的。
林晓风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眼里只有白澄的影子,他们知道需要领头羊,白澄走累了就裴书当这个角色,林晓风跟着就行。
突然,最前方的裴书停了下,林晓风险些撞上白澄的后背。
她努力睁了睁眼睛,看见血管的上方有一块儿黑色的痣,很大,边缘也不规则,好像人身上恶化的那东西。
痣会长在血管里吗?应该不会,但在污染世界什么都合理。
黑痣随着血管收缩微微起伏,四周竟然还有人为的痕迹,像是有人在这儿刻了个符文。
林晓风没看明白,可能很早以前有人在养这玩意儿?那又是谁在养?或者村民把一颗痣当成神来祭拜了?所以才知道下水之后有出路?
那场面不好笑吗?一颗恶化的痣成了渔村的保护神。
林晓风脑子越发迷糊,想不出答案,就像她不知道这条血管是用来干什么的,不过,这应该就是污染源了吧,接下来弄死就行。
裴书手里已经拿出另一把刀,因为身体变软了,刚一甩出来就手腕一抖,白澄接住刀,不是很利落,她手腕被割了个小口子。
明明都挺厉害的几个人,被渔村削弱到这个程度,连一把刀都拿不住,他们都快不行了。
白澄拿到刀之后,顿了下,转而递给林晓风。
没体力白澄也没说话,林晓风愣了,裴书理解了白澄想干什么,她想让林晓风来,他们这些走出高墙的人类,别管是调查员还是赏金猎人,唯一的共同点是很注重传承。
连那帮朝圣者都有出墙的仪式,所有人类的仪式都是在传承什么东西,某种情感,某种意志都算。
祝宁是恶魔,她不需要这些,但透明人林晓风一直缺个仪式。
白澄把刀递给林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