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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07 归乡号列车(十一)
    陆鸢久违地梦到了自己的母亲。

    那是一个很长很深的走廊,很像陆家其中一个老宅,老式装潢,大多数家具都是木质的,每间房间都长得差不多,在梦里走廊深到好像看不见尽头。

    陆鸢光脚踩在厚重的地毯上,她像是收到什么指引一般向前。

    突然,她的脚步一停,莫名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就是这儿了。

    双开门虚掩着一条缝,里面传来塞塞窒窒的响声,陆鸢小心翼翼接近,朝里面看去,只是看一个背影她也能认出来,那是她母亲刘瑜。

    刘瑜背对着她,穿着一件银灰色的缎面睡衣,头发披散,不知道是洗了澡没擦干还是在外淋了雨,齐腰长发正在滴水,在凳子边缘晕开一片水渍,刘瑜光着脚踩在水里。

    这房间真湿啊,刘瑜明明在房间内,陆鸢竟然不敢向前,印象中的母亲柔弱到软弱的地步,很少有这一面。

    而梦中的刘瑜像是一只水鬼,陆鸢知道不应该那样评价她的母亲,但事实如此。

    刘瑜什么都没干,她只是坐在梳妆台前,不知道是中邪,还是梦游,陆鸢来了也有一分钟了,刘瑜竟然一动都没动过。

    陆鸢正常情况下看到自己的母亲都应该快速向前,哪怕是梦里的母亲,对陆鸢来说都很少见。但她其实并不知道以现在的年纪该怎么跟母亲相处。

    陆鸢把呼吸压到不能再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梳妆台有镜子,刘瑜也是正对着梳妆台而坐的,镜面上没有刘瑜的影子,反而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她早就暴露了。

    刘瑜是自己的母亲,陆鸢不应该怕她,此时恐惧到了极致,心中有个声音催促她快走。

    斑驳镜面上,越过刘瑜的背影,镜子的一角反射出陆鸢的脸,她躲在门后,只露出了半张脸,陆鸢就这样跟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镜子里的陆鸢五官精致,柔软的黑发披散着,穿着一件白色睡衣,表情却极其淡漠,漆黑而冰冷的眼珠子转动了下,冷冰冰看过来。

    陆鸢心中一惊,竟然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那种强烈的被注视感,好像是说,我盯住你了,你已经被我打上了标记。

    刘瑜没回头,甚至没动作,像一具尸体,因为重点不是刘瑜,而是她。

    陆鸢直觉自己被一双眼睛注视,母亲不是她的保护伞,反而像是一个引子。

    那股湿冷的感觉如此真实,仿佛侵入毛孔,和她本身的血液混杂。

    陆鸢试图撕扯,想把那些黏糊糊又冰冷的东西扯开,在梦里她已经完全僵直无法动作,在现实中她大力挥舞着双臂。

    呼陆鸢惊醒,睁开眼睛后,一滴水珠打在她眼珠子上,如此冰冷,激得她一个哆嗦。

    她刚从噩梦中逃脱,一睁眼就看到了如此诡异的一幕,半空中腾起细小的水珠,就分布在自己床铺上方。

    她见过下雨,见过起雾,但从未见过这种场景,细密的水珠脱离了地心引力的影响悬浮在半空中,真让她打个比喻,简直如同污染孢子。

    污染区域净化后,血红色的孢子扩散开,就像现在一样,只不过她房间里的污染孢子是透明的。

    但水珠并没有持续多久,在陆鸢眨了下眼,水珠骤然从半空中降落。

    陆鸢没有躲闪,因此那些细密的水珠淋了她一脸,覆盖在皮肤表层,跟梦中的触感有些相似,都是冰凉而黏腻。

    只不过这应该就是普通的水,因为和皮肤相贴之后很快被捂热,跟人体的温度差不多。

    这么一淋,整个人彻底醒了,她最近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奇怪,陆鸢与水滴共振,好像能感知到天底下所有的水汽,失控时曾经远程控制了一杯水。

    陆鸢总是听到疯狂的呓语,越来越复杂,她想聆听,但根本听不懂具体的,只能听懂某种意念,墙外的生物好像在召唤她出去。

    与此同时,陆家越来越湿润,昨天晚上陆尧的生活助理还纳闷儿嘀咕了一句:“最近家里这么潮?

    刀她不知道能掩盖自己的异样多久,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陆鸢蜷缩起膝盖,想把刚才的梦驱散开,梦中的刘瑜和记忆中的母亲相差太大,她不敢承认那是母亲,陆鸢睁开眼又闭眼,但那个梦已经烙在脑海里无法剥夺。

    陆鸢看向北方,只看到了陆家的花园,根本看不见高墙。曾经刘瑜带着年幼的自己想要冲出北面高墙。

    陆鸢把脸埋进膝盖,祝宁出了北墙,在出墙前联络了一次自己,之后就杳无音信,她看到母亲渴望的地方了吗?

    归乡号上。

    裴书唤醒自己记忆之后顺着想,他第一反应是刘瑜去过墙外,也上过归乡号。

    但刘瑜是自然人,以裴书的经验看,就算是找一支专业团队专程护送,她在墙外都活不了多久。

    刘瑜上归乡号又安全下车,听她轻飘飘的语气,好像归乡号毫不危险。

    要么是她本人,要么是她所在的队伍,具备无比强大的意念操控,或者是水系异能,但祝宁说过自己的水系异能效果不大,应该要比祝宁更强才行,是那种生命之源,天底下所有的水源都会受她所控的强大。

    这种配置只能在理论层面具备,现实中是否有这样的人要打个问号,异能者都是保持理智的污染物,能力跟真正的污染物相比有上限。

    况且刘瑜作为一个财阀夫人,不好好享福为什么要出墙。

    或者是,更诡异一点的联想,刘瑜是从归乡号下去的?

    裴书看着不远处的水鬼,阴森森而立,他们跟水流动的速度相同,持续向他们逼近,跟祝宁判断的一样,越靠近车尾的车厢积水越多,水鬼之前只是站在水渍中,如今积水淹没了水鬼的脚踝,只有意念可以对抗水鬼,那水鬼大概以意念为食。

    刘瑜是他们的一员?

    不对,可能刘瑜只是听说,一个消息而已,估计一个财阀夫人对墙外感兴趣,有不少人上赶着给她讲故事,然后她再把这件事讲给孩子,不能直接这么推断。

    但裴书回想起刘瑜讲述墙外的表情,嘴角有个温温柔柔的微笑,眼睛很亮,看着北方,好像那不是什么危险之地,对她来说安全舒适。

    准确来形容,简直像是思乡。

    那样的话,她怎么上的神国?陆家家主知道吗??裴书不了解真正的刘瑜,只知道刘瑜临死前几年一直在产子,最后不堪生育的痛苦自杀了。

    如果陆家也知情,那她这个行为是自主繁衍还是被迫的?他们是在合力谋划?

    陆家扔掉的孩子是真的残次品,留下来的陆鸢才是成功的?

    成功的…什么生物?

    祝宁曾经说大小姐被污染了,这也是裴书愿意出墙的原因,但如果陆鸢不是被污染,而是遗传呢?

    裴书站起身,第一反应是告知给祝宁,祝宁跟陆鸢更熟,可能有新的消息,能去餐车交谈最好,不能说话他可以慢慢打字告诉她。

    但他又一停,这有什么用?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怎么下车。

    刘瑜讲述归乡号只说了怎么上车,完全没说怎么破解,或者这辆列车根本无法破解。

    裴书站起身后又慢坐下,试图再次回想出更多细节,可本来刘瑜和他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旁边的戚雪柳纳闷儿地看着裴书,他突然激动站起身,还以为他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又看到他颓然坐下,好像一个倒霉蛋认清了现实。

    戚雪柳叹了口气,知道这事儿转机不大,在副脑上打:轮流休息,站岗的人看站。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几个人精神高度紧张,说不定更容易被污染,必须留一个人值守,看水鬼的逼近距离,同时看准车站,到站就提醒。

    本来上归乡号就是搭顺风车,要不是下雨,他们避开水鬼和福寿螺,可能真的能安全到站。

    就是他们队伍倒霉了点,不仅遇到了大暴雨,还遇到了掠夺者找东西,戚雪柳都没看清那个骨灰坛最后去哪儿了。

    长途列车坐二三十个小时都很正常,多罗站没那么远,本来就是补给处,运气好点,在被水鬼弄死之前可以到。

    戚雪柳把副脑递给裴书和林晓风,他俩都没意见,戚雪柳先睡,她是唯一的意念操控者,需要养精蓄锐。

    戚雪柳没推脱,闭眼就睡,裴书第一轮站岗,他值班期间,途径了六站,都不是多罗站,归乡号当年是为了经过更多站点设计的,比传统路线更绕。

    裴书思考到最后就头脑空空,根本转不动,别说回忆,思考都停摆。

    后来林晓风来换岗,交接的时候,他们车厢内的干燥处越来越少,水鬼也越来越多,但好像增加到某个数量之后就停了,水鬼之间也站得更分散点。

    他们挪了一次位置,4车和5车干燥处比较多,无法破解,只能躲着水鬼走。

    裴书抵着车厢睡,听着轰隆隆的响声,其实没睡着,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推了自己一把。

    他猛地惊醒,以为是水鬼已经在眼前,戚雪柳和林晓风都醒了,指着窗外。裴书下意识眯了眯眼,好像瞎子第一次看见光,窗外竟然已经天亮,远处群山环绕,山边渡着金光,一层叠着一层。

    墙内没山,只有人造的假山,对比之下都无法称之为山,只能算是小土坡,更别说在山边看日出,这是旧世界的人才有的好福气。

    金光在山边越来越盛大,如此炙热,看得人无法移开目光。

    林晓风第一次看,都忘了呼吸,列车疾驰向前,甩开了破旧房屋,甩开了大桥,一直都没把太阳和群山甩到身后,好像群山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们。

    突然,那座山的边缘晃了晃,林晓风眨了下眼睛,以为自己精神出问题,幻觉了。

    但那山边晃动的越发明显,郁郁葱葱的树木正在摇晃,细小的山石从山体上滚落,山上栖息的鸟类扑腾着翅膀振臂而飞。

    这座山竟然动了。

    它仿佛是个活物,移动时,日出在山身后若隐若现,以山行走的速度并不快,慢吞吞向前,像是一只蜗牛背负着自己的壳在缓慢前进。

    高山如同巨人,仿佛在追逐着太阳,仔细再看,又觉得那座山和日出没什么关系,好像大山是自己走自己的,朝着某个地方迁徙。?大雁会南飞,墙外的山原来也会迁徙吗?

    他们不知道这座山要去哪儿,又在具体做什么,在自然面前,他们只是观测者。

    三人忘了自己的处境,像是真正的旅人,难得看一场山川迁徙的壮观场景,烦恼被推开,心里堵着的一口气暂时松懈了一点。

    他们看得太入迷,戚雪柳猛地一震,她低头在副脑上打字:雨停了。

    不知不觉暴雨停止,天光大亮,他们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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