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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2章 第 122 章
    第122章 第 122 章

    一場春雨過後, 草木蔥茏,碧色如洗。

    庭院中幾樹桃花開得正好,有一枝橫斜窗牖外, 只消擡眼便能見着繁花帶雨, 格外雅致。

    栖霞學宮的藏書樓外也有這麽一樹桃花,管越溪對此記憶尤深。後來到了湘州,見着窗外的桃樹,還曾同晏游提起過此事。

    只是如今,管越溪再沒心思欣賞這灼灼桃花。

    自晏游在池嶺出事後,他幾乎就沒歇過。

    有太多事情須得過問安排, 忙得焦頭爛額,既沒半點空閑, 也難安心阖眼。

    讀書人總是會多留心自己的形容, 管越溪貧寒時,都會将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 眼下卻頗有些“不修邊幅”的模樣。

    且不說因勞累而疲憊不堪的面容,就連新長出的胡茬都沒來得及修整。

    仆役福泉依言沏了濃茶,觑着他這般模樣,沒忍住道:“大人還是歇歇吧。這樣熬下去, 若您也撐不住病倒,那可如何是好?”

    從前雖也事務繁忙,但他與晏游各司其職, 并不至于這般煎熬。

    可如今晏游還躺着昏迷不醒。

    天師道用心歹毒,交到李叟手中的那把匕首塗了毒藥, 已将事情做絕。

    但縱是陳恕也不會料到, 李叟為了救自己的孫兒對晏游下手,卻又在動手前, 抹去了刃上的毒。

    興許是不忍,又興許是愧疚使然。

    說到底,他原本就不是什麽心狠手辣的賊匪,而是個為子孫牽腸挂肚的可憐人。

    坦蕩了大半輩子,沒能從一而終,卻也沒壞得罪無可恕。

    也正因此,晏游撿回來一條命。據醫師所言,待到體內那點殘存的毒解了,人便能醒過來。

    管越溪得知其中隐情,心中百感交集,但也算稍稍松口氣。

    軍中副将們與他揣着一樣的心思,想着只要撐過這段時日,待到晏游醒來接手軍務,總會好過些。

    只是這幾日沒那麽好熬。

    江夏那邊的動作極快,蕭誨所率領的大軍來勢洶洶,而天師道也傳出少主陳恕在湘州現身的消息,各處信衆便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尖。

    說是內憂外患也不為過。

    管越溪一氣灌下大半杯茶水,回絕了仆役的提議,搖頭道:“我須得等前線戰報。”

    石生率兵迎戰江夏兵馬。

    管越溪心中有數,并沒指望他能夠大敗蕭誨,一開始定下的計劃便是要他據城嚴守,盡可能多攔幾日。

    縱然晏游未醒,公主得了消息,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但這道理江夏王又豈會不明白?

    他手下養的那麽些門客不是吃幹飯的,何況還有陳恕在,自是鉚足了勁全力攻城。

    昨夜石生令人傳來消息,說是晏游重病的流言難以禁絕,加之江夏兵馬太過兇猛,軍中人心浮動,這樣下去只怕撐不了多久。

    石生并非怯懦之輩,會這樣說,便是前線境況極不樂觀。

    管越溪看着案上的軍情奏報,掐了掐眉心,吩咐道:“去将軍那邊看看,他……”

    話說到一半,又苦笑道:“罷了。”

    若晏游已經蘇醒,壓根無需遣人去問,早就有消息傳到他這裏來了。

    “小人還是去問問,興許就有好消息。”福泉寬慰他,也似幹巴巴地安慰自己,“将軍吉人天相,必能轉危為安。”

    福泉年紀雖小,但只消看這幾日官廨往來之人的神情,便知情況不妙。

    什麽都做不了的時候,便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福泉得了允準,才出門,迎面撞上前來通傳的衛兵,踉跄兩步方才站穩。

    衛兵卻壓根看都沒看他一眼,大步邁過門檻,回禀道:“京都快馬加鞭傳來消息,崔少師奉命前來湘州,援軍明日将至。”

    福泉揉着鈍痛的肩,驚訝發現,自家大人頃刻間來了精神。

    雖說面色依舊蒼白虛浮,但眼卻亮了些,仿佛這句話比灌上一整壺濃茶都要提神。

    “立即将此消息傳去前線,告知石生堅守城池,寸步不得退。”管越溪飛快吩咐道。

    衛兵領命而去。

    管越溪沒再刻意挺直身形,擡起眼,目光落在窗外那枝桃花上,終于得了松了口氣。

    福泉好奇極了,因知自家公子寬厚,便大着膽子問:“那位‘崔少師’,是極厲害的人物嗎?”

    管越溪沉默片刻,中肯地點了點頭。

    管越溪對崔氏這位長公子并無好感,但并不會為此否認崔循的本事,對于他來接手湘州這件事亦樂見其成。

    只是難免驚訝。

    對壘的雙方誰也沒料到崔循會親至湘州。

    陳恕觀望湘州将士守城氣勢,見與先前不同,便知應是有什麽振奮人心的消息。

    他原想着興許是晏游沒死,僥幸撿回一條命,待到從江夏王處知曉內情後,眼皮不由一跳。

    江夏王将此看在眼中,不由奇道:“你畏懼崔循?”

    他這些時日常召見“江舟”問詢,此人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副謙卑恭謹的模樣,但對答如流,從未慌亂。卻不想竟會因一句話變了臉色。

    陳恕垂首,掩去眸中複雜的情緒:“到底是崔氏長公子。何況他手中握有京口軍,非湘州兵馬能及。”

    “崔循這般不識時務,鐵了心要為蕭霁賣命,那便遲早要碰一碰。”江夏王磨牙道,“若能在此處了結他,那便一勞永逸,再無後顧之憂。”

    蕭誨話中透着躍躍欲試的意味。

    陳恕知他得了桓大将軍的允諾,自視極高,心中雖不以為然,但也沒蠢到在他興頭上潑冷水,只謹慎道:“若京口軍來援前,未能攻下此城,便須得從長計議了……”

    “本王自然明白。”江夏王緩緩轉着拇指上的犀角扳指,劍眉挑起,吩咐道,“召集各地信徒來湘州,我要用他們來試試崔循的深淺。”

    于江夏王而言,天師道信衆皆是蠢笨不堪的愚民,用來投石問路再合适不過。便如路旁雜草,死多少都不會心疼。

    他自己的人則要高貴些。

    畢竟這些年養這些兵馬耗了許多銀錢,謹慎些也好。

    陳恕盯着帳中鋪就的名貴茵毯,緩緩道:“只怕未必能如王爺所願。”

    他神色未動,依舊是往日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只是說出的話帶着微不可查的譏諷:“您自然知曉,昔年陳恩死于誰手,江左集結十餘萬信衆又是為何而散。”

    “縱是神智未開的傻子,亦知趨利避害。”

    于天師道信衆而言,陳恕這個少主有多令他們向往,崔循這個名字就多令他們懼怕。

    這些年來加諸于崔循身上的溢美之詞多不勝數,在士族眼中,他是江左璧玉,是崔氏長出的芝蘭玉樹。

    可在陳恕眼中,崔循與潔白無瑕的美玉沒有任何幹系,只有在戰場上同對峙過才清楚,此人何其棘手。

    他能設計殺晏游,卻拿崔循無可奈何。

    因崔循并不似蕭誨這般輕狂自滿,也不似晏游寬厚悲憫,而是個冷靜到冷漠的人。

    正是此時湘州所需要的主人。

    随着崔循将至的消息傳開,那未曾宣之于口卻彼此心照不宣的擔憂終于得以緩解,進出府衙議事的官員肉眼可見地輕松不少。

    只是這口氣還沒松多久,就又紛紛提心吊膽起來。

    因崔循才至湘州,風塵仆仆,卻一刻鐘都沒歇息,立時召集官員議事。

    說是“議事”,實則更像問話。

    自王儉死後,晏游接手湘州,已經将治下官員換了一茬。

    那等屍位素餐,只知逢迎讨好的要麽撤職,要麽調了閑差,如今能在府衙的不拘出身高下,皆有可取之處。他們不至于為此洋洋自得,但心中多少有些傲氣。

    但這大半日下來,幾乎沒人能在崔循面前維系住從容不迫的氣度,不時答得磕磕絆絆。

    恍惚倒像是回到年少時,被先生問得捉襟見肘,無地自容。

    及至夜色漸濃,這場“酷刑”終于結束,衆人離了議事廳後,面面相觑,唯有苦笑。

    管越溪則多留了片刻,向他道明晏游的傷情。

    議事廳中燈火通明,映出崔循那張無可挑剔的臉,面色稍顯蒼白,但眉眼間并無倦意。八風不動的神色,無端叫人想起冬日冰雪。

    聽完他的回禀,只淡淡應了聲:“活着就好。”

    想了想,又額外問道:“此事可曾同公主說明?”

    他提及蕭窈時雖以“公主”相稱,似是疏遠,但那與白日議事時截然不同的語調,任誰聽了也不會誤解。

    管越溪道:“……未曾。”

    一來是因晏游尚未蘇醒,二來,江夏大軍壓境,送信被攔截的風險太大,恐洩露境況。

    只是他還未解釋,崔循已微微颔首。

    管越溪會意,也退出議事廳。

    崔循獨自用過晡食,又看了許久公文,直至子時方才起身離開,往下榻處去。

    松風等候許久,立時奉上大氅。

    墨色衣料上以銀線繡着鶴羽,映着燭火的光,如月華流轉。

    這是蕭窈放在行李中那件。

    才取出,仿佛還沾染着她近來慣用的春信香。

    崔循披上,指尖勾了系帶,忽而發覺尾端竟系着只小巧的香囊,怔了下。

    蕭窈并沒同他提過自己放了東西。

    這兩日趕路的疲憊,與大半日議事所積攢的些許不耐,被心底湧現的好奇所取代,眉目舒展,神色中添了幾分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

    檐下懸着的燈在夜風中搖搖晃晃,細如牛毛的雨絲拂面,沾濕鬓發。

    崔循并未避開。

    他解下香囊,片刻間已經有了許多設想。

    這樣的香囊容不下多少東西,掂量下,便會發覺分量極輕,似是空無一物。

    有那麽一瞬,他想,興許是蕭窈促狹捉弄。

    待到解開香囊系帶,傾倒,有圓潤小巧的珠子落于掌心。

    檐下燭光灑下,細雨朦胧中,崔循看清那物,其色鮮紅,并非珍珠。

    是紅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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