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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90章 第 90 章
    第090章 第 90 章

    蕭窈這次來學宮, 原就想着要見管越溪一面。

    早前為取信王儉,诓騙他領兵出湘州,蕭窈曾令晏游掉包了王公遣人送往湘州的家書, 将其中“按兵不動, 觀荊州動向行事”之意,換成了“京都動蕩,速領兵前來,占先機穩定大局”。

    那封字跡與王公幾乎一般無二的信,便是由管越溪親手所寫。

    蕭窈将所有王公親筆所書的奏疏搜羅起來,交給管越溪, 既要他仿字跡,也要他揣摩遣詞造句的習慣, 力求微末之處不露破綻。

    就後來種種來看, 管越溪的确做到了她的要求。

    若無這封緊要的書信佐證,單靠方士言語, 不見得能令王儉那般輕舉妄動,徹底踩入圈套之中。

    如今王家事了,塵埃落定,自然是該親自走這一趟。

    藏書樓窗明幾淨, 開闊寬敞,哪怕已經放了炭盆,在這寂寥的冬日依舊抵不得嚴寒。

    正因此, 這時節來此的學子總是格外少些。

    蕭窈已有許久未曾踏足此處,甫一進門, 望見仍在老位置上抄書的管越溪, 倒是油然而生一種熟悉感。

    管越溪初時并沒意識到她的到來。

    直至蕭窈站在他書案前,餘光瞥見繡着竹紋的錦制衣裙, 慌忙擡眼看去。

    蕭窈見他神色錯愕,不由得笑道:“怪我不請自來,倒吓着你了。”

    錯愕褪去,管越溪看起來仍顯局促,搖頭道:“是小人未能及時察覺……”

    蕭窈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這般緊張:“我此次過來,是要謝你那封書信,四兩撥千斤,省去許多麻煩。”

    “能為您效勞,是小人的幸事。”

    蕭窈被他一口一個的“小人”念得不自在,随手拿起案上的書冊翻看:“原就是我欠你。可有什麽想要的?待到明歲,我保你出仕如何?”

    昔日自陽羨歸來時,她曾送過管越溪一套文房四寶,雖算不上十分名貴,但也非尋常人家能有的。

    那時是想着,他這樣的人總有入朝為官的一日。

    屆時必能用得上。

    可偏偏去歲那場學宮考教被崔循橫插一手,抽去管越溪的試卷,致使他從一開始就失了公平相較的機會。

    蕭窈甚至一直不曾尋到合适的時機将內裏緣由告知于他,一來二去,蹉跎至今,心中總覺虧欠。

    來此之前,蕭窈反複衡量過,此時給管越溪個不大不小的官職算不得難事。至于将來能走到哪一步,便是他自己的造化。

    她原以為,這應當是管越溪最為期盼之事,卻不想竟從他臉上窺見了猶豫之色。

    蕭窈愣了愣,驚訝之餘又不免好奇,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問:“那你想要什麽?只要想得出來,只要我能做到,想方設法也會幫你實現。”

    她知道管越溪并非那等貪得無厭的人,故而并不怕他獅子大開口,大方地給了他允諾。

    管越溪也不知是想了些什麽,沉默片刻,釋然笑道:“小人素日得公主照拂良多,已是感激不盡,并不奢求其他。”

    若旁人這般,蕭窈興許還得掂量一下是否欲迎還拒,但管越溪從來心口如一,并不需要多加試探。

    稍一猶豫,只道:“你若何時改了主意,知會我就是。”

    管越溪恭謹道:“多謝。”

    蕭窈又在藏書樓逛了圈,借了兩冊書才離開。

    行經梅林時,瞥見牆角那樹早梅竟已開了花苞,在一衆蒼黑遒勁的枝幹中顯得生機勃勃,不由得為之駐足。

    蕭窈在那梅樹旁猶豫好一會兒,暗暗道了句“對不住”,動手折了細枝紅梅下來。

    借來的書交給青禾,而那一小枝紅梅,則被她攏在袖中。

    及至回到家中時,衣袖上仿佛已經浸染上淺淡的梅香。

    青禾見她并未如先前那般徑直回卧房,而是往書房的方向去,“咦”了聲,随後又掩唇笑起來。

    柏月立時上前相迎,殷勤道:“裏頭才擺了食案,夫人可要一同用飯?”

    蕭窈正猶豫着,柏月已經乖覺地叫人添一副碗筷。

    崔循這幾日半句都沒問蕭窈的境況,山房灑掃的仆役暗暗揣度,這是長公子厭棄夫人的前兆。

    但柏月還是篤定,自己這安排并不會受罰。

    他能在崔循身邊伺候這麽多年,便是慣會審時度勢。

    蕭窈哭笑不得地瞥他一眼,緩步踏入書房。

    書房中的陳設換了些,爐中燃着的香料仿佛也有所不同,令她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崔循坐于分毫未動的食案前,幽深的眼眸映着她的身影,波瀾不驚。

    蕭窈停住腳步:“母親今晨問我,可是與你起了争執?她近來身體稍有起色,還是不要令她擔憂為好。”

    聽罷她的來意,崔循神情寡淡道:“我會同母親解釋清楚。”

    說是解釋,實則也只能是編個借口敷衍過去。

    這些年無論遇着怎樣的麻煩,崔循從不會向母親提及,更何況與蕭窈之間的事情是筆糊塗賬,原也說不清楚。

    說話間,仆役已經送了碗碟食箸進來。

    蕭窈稍一猶豫,還是秉持着“來都來了”的心态落了座。

    崔循受禮儀教導,講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語”,用飯時大都不置一詞。蕭窈則不同,總要斷斷續續說些閑話,才能更好下飯。

    從前大都是蕭窈負責講自己今日經歷,或是趣事,或是抱怨些麻煩。崔循則負責聽,偶爾應和一句。

    而今相對而坐,蕭窈專心致志地低頭吃飯,房中便再無人聲。

    最後還是崔循沒話找話道:“今日是去了何處?”

    他雖不曾問過蕭窈的行蹤,但傍晚歸來,聽着四下寂靜無聲,便知她八成是出門未歸。而今再一看衣着裝扮,便能斷定。

    “學宮。”蕭窈下意識脫口而出,咬了咬唇,慢吞吞道,“我約了班師姐煮茶敘舊,又陪她下了盤棋……輸的很慘。”

    崔循眼中有些許笑意掠過。

    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蕭窈已話鋒陡轉:“晚些時候,還去見了管越溪。”

    那點微薄的笑意便不見了,如湖面轉瞬即逝的漣漪。

    蕭窈覺察到崔循态度的轉變,卻并未因此閉嘴不言,認真道:“年末任職考教時,我欲令管越溪入朝為官。”

    謝昭曾有意無意同她暗示過,崔循對管越溪心懷芥蒂,甚至有意彈壓,不肯容他出仕。

    蕭窈那時多有顧忌,不便直接問到崔循這裏,只得暫且擱置。

    而今有意扶持管越溪,自然得先來問個清楚。

    若再被崔循擺一道,攪黃安排,兩人之間本就岌岌可危的關系雪上加霜,恐怕就不止是吵架了。

    “你若想要扶持寒門子弟,我并無異議,可管越溪不成,”崔循淡淡道,“換個人選吧。”

    蕭窈的心沉了下去。

    “為何?”她對此百思不得其解,胡思亂想一番,厚顏問道:“總不會是因為我對他青眼有加,因而不滿?”

    這話問出來,蕭窈自己都覺着是在胡言亂語。

    崔循卻道:“你這樣想,也沒什麽不妥。”

    “少糊弄我。”

    崔循從前常拿這句話訓她,蕭窈學了一句,卻只覺這話從自己口中說出來實在沒什麽氣質。

    便瞪了他一眼,又問道:“若我非要如此不可呢?”

    崔循垂了眼睫,掩去眸中情緒:“那你恐怕會白費功夫。”

    時至今日,蕭窈力所能及的事情遠比初到建邺時寬泛,前車之鑒擺在那裏,任誰也不敢如王滢昔日那般待她。

    可她卻又的确拗不過崔循。

    只要崔循鐵了心不肯松口,她便是再怎麽費盡心思,也徒勞無功。

    在來此之前,蕭窈曾反複告誡過自己,不要再同崔循争吵。可眼下對着他态度,還能不動氣的,恐怕只有聖人了。

    她冷笑了聲,抽出袖中那枝小心翼翼收攏的梅花,摔在崔循身前。

    紅梅落于素衣之上,豔麗灼目。

    崔循愣了一瞬,随即擡眼看向蕭窈。

    蕭窈已拂袖離去。

    折這枝梅花時,她其實有緩和關系的打算。

    陸氏苦口婆心同她說的那些話,并沒悉數化作耳旁風,多多少少總是聽進去幾句;至于宿衛軍一事,看在崔循從前幫了她許多的份上,咬咬牙也就揭過去了。

    可崔循并沒給她這個機會。

    蕭窈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出了門。

    柏月一見她這模樣便知不妙,心中哀嘆了聲,随仆役們進去撤食案時,小心翼翼打量自家主子。

    崔循坐于窗邊,把玩着一枝纖細紅梅。

    燭火為夜風驚動,映出半張猶如精雕細琢的面容,眼眸晦明不定。

    被長公子掃了一眼後,柏月匆忙低了頭,正欲随衆人退下,卻不防他竟冷不丁問了句:“想說什麽?”

    柏月只得硬着頭皮道:“您這又是何苦?”

    明明心中喜歡得緊,可遞了臺階,卻又不肯下……

    哪有這樣行事的道理?

    崔循手上失了力氣,梅枝應聲而折。

    柏月顫了下,正欲請罪,聽得一句“退下”,忙不疊地離了書房。

    崔循看着掌心零落的花瓣,後知後覺品出蕭窈的本意,只是欣喜尚未冒頭,先被紛至沓來的憂慮所淹沒。

    欺瞞着,蕭窈會生氣離去;可若是和盤托出,情況比之現在只壞不好。

    他了解蕭窈。

    所以無論哪種設想之中,水落石出之際,蕭窈都不會站在他這邊。

    “管越溪……”

    崔循眼中有厲色劃過,指間的紅梅,也在不知不覺中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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