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第 78 章
本朝官場風氣尤為散漫, 遇着婚娶、喪葬這樣的大事,月餘不至官署都是常事。法不責衆,無人細究。
崔循從不會如此為之。
縱使是這門他尤為看重的親事, 攏共也就告了幾日的假, 待到陪蕭窈回門後,便依舊要回官署去忙。
蕭窈對此倒是求之不得。
倒不是她對崔循有何意見,而是怕日子再這樣過下去,身體先受不了。
這幾日,兩人幾乎是寸步不離。晚間宿在一處倒是理所應當,可白日裏, 蕭窈一擡眼總能見着崔循在側。
若如此,倒也罷了。
可哪怕起初只是規規矩矩看書, 到最後, 也總是稀裏糊塗攪和到一處。
蕭窈實在不知該怨崔循不依不饒,還是怨自己定力不夠, 但攬鏡自照時,總覺着自己累得仿佛模樣都憔悴了些。
反觀崔循,倒像是話本裏吸人精氣的狐貍精,神清氣爽, 容光煥發。
“這不應當,”蕭窈有氣無力地嘀咕,“明明你年紀比我大……”
崔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蕭窈頓覺不妙, 條件反射地改口:“差得倒也算不得多。”
崔循從未在意過自己的年紀,直至遇着蕭窈。
兩人相差六歲。雖算不得多, 但蕭窈是真真正正的青春年少, 與她年紀相襯的是晏游、崔韶這樣的少年郎,再多不過謝昭這等。
從前蕭窈擇婿時, 他曾為此介懷過,哪怕如今已然成親,依舊不願聽這些。
蕭窈知情識趣地沒再提此事。抿開唇脂,看着鏡中被脂粉修飾過的臉,滿意道:“該回去見阿父與姑母了。”
崔循放下書簡,起身道:“好。”
依着習俗,成親三日後,新娘子是要帶着夫婿回娘家探親的。
雖說返程的行李早已收拾妥當,但陽羨長公主還是又多留了幾日,待蕭窈回門後,再動身回陽羨。
故而蕭窈才進祈年殿,就見着了等待着她的父親與姑母。
她與崔循并肩行了禮,立時上前道:“我就知道,姑母會等我回來的。”
蕭斐看了眼長身玉立的崔循,執着她的手,笑道:“這是自然。”
又問:“這幾日過得可還好?一應飲食起居,可有不習慣之處?”
“一切都好。”蕭窈如實道。
就這幾日的體會,的确挑不出什麽錯處。
崔氏的廚子很好,幾乎每道菜做得都很合她的胃口;家中的仆役們恭恭敬敬,并不敢有絲毫怠慢之處;陸氏這個婆母也稱得上和藹可親,請安問候,并不為難。
就連昨日見崔翁,都算得上相安無事。
依舊是在那清幽雅致的別院,依舊是那片湖邊。早前崔翁面上一片和氣,實則綿裏藏針刺她,好叫她知難而退不要再“糾纏”崔循。
這回,他老人家一副看破紅塵的架勢。
盯着她與崔循看了片刻,嘆了口氣,樸實無華道:“好好過日子。”
只是在行将告辭時,又忽而向崔循道:“我這幾年閑來無事。早些生個孩子,我也能幫着教導一二。”
崔循未曾多言,只應承道:“好。”
蕭窈卻是當場聽愣了,直至走出別院,才終于回過神。正欲說些什麽,崔循卻先一步開口道:“孩子還是應當你我教導。”
蕭窈愈發無措。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為什麽要一本正經地探讨?她實在難以理解祖孫二人的想法。
崔循将她的疑惑理解成旁的意思,解釋道:“太沉靜的性情算不得好。若是女郎,還是應當如你一般,自在些才好。”
蕭窈無言以對。
“在想什麽?”蕭斐看出蕭窈走神,輕輕捏了捏指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蕭窈倏然回過神,咬着唇,笑而不語。
“怎麽還跟姑母在這裏裝傻?”蕭斐擡手,蔥白的手指在她額上輕戳了下。見她面露窘色,這才又笑道,“罷了,罷了,且饒你一回。”
姑侄兩人之間說着些體己玩笑話,往朝晖殿去。
重光帝與崔循這邊便顯得格外生疏。
雖說名義上是岳丈、女婿,但皆不是那種說起話來口若懸河的人。
重光帝道:“窈窈自小任性慣了,人情世故上興許算不得成熟圓滑,若是有何不妥之處,琢玉你多擔待些。”
崔循應下,又道:“她很好。聖上不必憂心。”
又你來我往幾句聊過蕭窈後,便只剩相對無言。沉默片刻後,還是崔循率先挑起話頭,開口道:“聽聞王儉将軍重病,無法回京複命。”
此事得追溯到年節那會兒,重光帝借着與王公敘舊,下旨召鎮守湘州的王儉回建邺。
王家為此明裏暗裏折騰許久,不僅托了姻親桓氏,也令其他受過自家恩惠的朝臣為此事上書。
條分縷析,力證此令不可行。
若是先前小皇帝在時,此時壓根輪不着放到朝會上相争,王家壓根不會理會這道旨意,可今時不同往日。
晏游手中攥着宿衛軍,蕭窈嫁入崔氏。
重光帝手中的籌碼愈多,不可等閑視之。
朝中為此事争論不休,時日久了,漸漸有人看出來桓氏并非真心為此事相争,其他人漸漸偃旗息鼓。
重光帝又下旨意,責令王儉回京。
哪知竟鬧出這麽一出,湘州上書陳情,說是王儉重病卧床,難以起身,回京路上舟車勞頓只怕是要半路喪命,還請聖上開恩。
奏疏是前兩日到的。
崔循足不出戶,卻還是知曉了此事。
重光帝并不意外,從書案上取了湘州送來的奏疏,令人遞與崔循:“王氏是打定主意,不肯叫王儉回建邺。”
崔循看過,開口道:“王氏忌憚您。”
重光帝搖頭哂笑。
正欲開口,卻不可抑制地咳嗽起來,枯瘦的手指緊緊攥着衣袖,咳得撕心裂肺。
葛榮忙送了丸藥與茶水,服侍重光帝吃下,又拿捏着力道為他撫着胸口。
崔循眼皮一跳:“聖上這病由來已久,遲遲不見起色,許是醫師辦事不力?”
他雖知曉重光帝身體不佳,但上了年紀的人,總難免會有病痛,而今見此等情形,才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
若只是帝王薨,倒沒什麽可為難的。
大不了就是再從皇室宗族中尋個适宜的,坐上這個位置,興許生出的事端還會更少些。
可重光帝是蕭窈的父親。
只這一條緣由,崔循便不希望他出任何事。
“生老病死,本就非人力所能更改,又何必苛責醫師?”重光帝顯得極為豁達,笑道,“便是華佗在世,也沒有回回藥到病除的道理。”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若是旁人,興許也就一笑而過。
崔循卻道:“臣識得一位名醫,聖上若不嫌,臣願去信邀他來此,為您診治。”
重光帝想了想,颔首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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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時分,重聚在一處用了飯。
因惦記着長公主明日便要離開,蕭窈舍不得,便想着在宮中住上一晚。對上崔循的目光後,頓了頓,又改口道:“我想再陪姑母說會兒話,晚些時候再回府,你先回去好了……”
“無妨。恰好官署積攢許多事務,亟待料理。”崔循神色自若道,“我自去官署,待宮門落鑰前,于望仙門候你。”
蕭窈還沒再開口,他便已經離開。
“這是怕你在宮中留着,又改主意不肯回去,”蕭斐一眼看透,“啧”了聲,“怎麽就看你看得這樣緊?”
蕭窈聽出姑母是在打趣自己,望了望天,破罐子破摔道:“許是怕我跟您跑了吧。”
蕭斐撫掌大笑。
及至傍晚,蕭窈依言往望仙門去,途中恰遇着了自祈年殿出來的晏游,結伴同行。
“父皇召你是有何要事?”蕭窈防患于未然,立時補了句,“不準瞞我。”
晏游無奈一笑,三言兩句,将王儉之事同她講了。
“若真老老實實,吩咐什麽做什麽,就不是王家人了。”蕭窈譏笑道,“他若舍得下臉面,裝瘋賣傻,便是派人去往湘州,恐怕也查不出所以然。”
晏游颔首:“聖上亦是此意。”
見蕭窈垂眼不語,他話鋒一轉,笑道:“你先前要的小雀,我已經令人送去東陽王處給小娘子。也要了幾只送來建邺,屆時給你。”
蕭窈立時來了精神,笑盈盈道:“多謝你惦記着。”
“記得你少時最喜歡這些小雀,”晏游看了眼已經暗下的天色,回憶道,“還曾專程做了只小雀模樣的紙鳶,奈何怎麽都飛不起來。”
蕭窈凝神想了想:“是了。還是你幫我重新調了竹架,才得以放飛……”
你一言我一語追憶舊事,不知不覺間,已快到望仙門。
蕭窈因一樁趣事笑得眉眼彎彎,擡眼見着迎她走來的崔循,便停住腳步,向晏游道:“天色已晚,那就改日再敘。”
晏游尚未開口,崔循已至,颔首問候。
“晏統領。”
“崔少卿。”
兩人客氣得一如既往。
蕭窈自己對着晏游都不會叫表兄,更加難以想象崔循如此稱呼晏游,索性就随他們去了。
“該回家了,”崔循隔着衣袖攥了她的手腕,眼睫低垂,“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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