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第 74 章
離開行宮這日落了層薄雪。
翠微原想着此番回宮備嫁, 年後成親,興許再不會回此,應仔仔細細整理了行李才好。
蕭窈卻道“不必”, 只令人帶了為數不多的, 輕車簡從回了皇城。
興許是吸取早前鐘媪的教訓,內司這回再送傅母來時,精挑細選了溫順、有耐性的,生恐重蹈覆轍觸她黴頭。
重光帝亦下旨,複召班漪入宮,為公主備嫁。既是為了教蕭窈料理庶務, 也為陪伴,令她能夠更安心些。
這場從定親開始就備受矚目的親事, 自上而下, 無人敢怠慢。
皇室宗親成婚,從來由太常寺拟定章程、禮數, 而太常寺之事,總要從崔循手中過一遭。以致于屬官們無不兢兢業業,精益求精,唯恐有何疏忽之處, 令少卿大人不滿。
饒是如此,卻還是被挑剔數回。
呂寺丞就沒遇上過這樣為難的差事,暗暗叫苦不疊, 除夕前幾日還在翻閱典籍查舊例,遇着難得來官署的謝昭時沒忍住抱怨了句。
謝昭神色自若聽罷, 同他笑道:“你們在這裏沒日沒夜忙到年後, 也不如托人到公主面前提一句。”
呂寺丞大為震驚,将信将疑。
謝昭道:“你若不信, 那便罷了。”
呂寺丞瞻前顧後半晌,看着書案上的一疊廢紙,到底還是動了心思,令人交接事務時只會內司宮人,請她通融通融。
年節又至,陽羨長公主循例來建邺拜會。蕭窈如先前所約,引她前往栖霞山,看看重建後的學宮究竟是何模樣。
在學宮留了足有大半日,回到朝晖殿時已近黃昏。蕭窈瞥見傅母呈上的金釵時,不由一愣:“何意?”
“這是今日交接庶務時,太常典簿所贈。老奴不敢私藏,故而請公主過目。”傅母恭謹道。
“太常典簿……”蕭窈眉尖微挑,“他托你做什麽?”
傅母一字一句複述道:“只說是,近來同為公主籌備大婚,必是十分辛苦。”
話音剛落,長公主已笑出聲。
蕭窈也随即反應過來,捧着茶盞,哭笑不得。
“怕是當真辛苦為難,才動了心思,讨饒讨到你這裏。”蕭斐虛虛點了她一下,笑道,“倒也聰明。”
“既送了你,安心收下就是,你這些時日當差的确辛苦了,”蕭窈吩咐傅母一句,飲了口茶,又向青禾道,“叫六安去太常寺走一趟,告訴他,成親之時的禮節不要太過繁瑣,我嫌累,也怕屆時慌張,記岔了不好。”
這個“他”是誰,不言自喻。
青禾應下,正欲出門傳話,蕭窈又道:“且等等。”
她按着小幾起身,在書案後落座。随手取了張花箋,提筆寫了幾句,交予青禾:“将這個送去就是。”
其實與她方才吩咐的話沒什麽不同,只是要人轉述,與親筆寫下,在崔循那裏的分量全然不同。
蕭斐若有所思打量她。
蕭窈抿了抿唇,沒話找話道:“我昨日才知,六叔父今回來建邺,阿棠未曾随行。”
雖說昨日才得準确消息,但先前多多少少也有預想。因早些時候,蕭棠已然成親,嫁給了東陽王為她精挑細選的夫婿。
蕭窈令人送了一大車賀禮過去。
那時便知道,她八成是無法再來了。
“聽六安說,這回帶的仿佛是他家四郎,蕭霁。”蕭窈凝神想了想,“還有年紀最小的女郎,枝枝,尚不足五歲。”
蕭窈聽蕭棠提過,卻不曾見過。
蕭斐垂眼飲了口茶,笑道:“我早些年曾見過他家四郎,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你若得空,見見他也好。”
蕭窈瞥了眼小幾上的繡筐,嘆了口氣:“改日吧。”
以她的身份,自是不必如尋常人家的女郎那般,自己動手繡嫁衣,內司早就安排得宜。
但依從前的慣例,不能一針不動。
哪怕只是繡上一瓣花、一支凰羽,也算是全了好意頭。
這可當真是為難她。蕭窈從來沒覺着自己的手這樣笨拙過,用來練習的帕子繡壞好幾張,依舊歪歪扭扭的。
傅母未曾苛責半句,還會挑出其中微不可察的進益出來,誇上兩句,倒是令她不得不硬着頭皮練下去。
真正見着這對兄妹,是除夕這日午後,在禦園中。
蕭霁是個劍眉星目的少年,相貌未曾完全長開,猶帶青澀,身量也只比她略高些許。
蕭窈只看了眼,目光就被牽着他衣袖的小女郎所吸引,試着喚了聲“枝枝”。
小女郎着粉裙,梳雙丫髻,生得軟軟糯糯、玉雪可愛。并不怕生,松開自家兄長,向她張開手,軟聲道:“美人姐姐。”
“枝枝,”蕭霁糾正她,“這是公主……”
話音未落,蕭窈已經俯身将人抱了起來,含笑道:“不必見外。如阿棠一樣,喚我一聲‘阿姐’便是。”
蕭霁道了聲“是”,又取出一封書信給她:“啓程前,棠姐叫我帶封信來。”
蕭窈懷中抱着蕭枝,令青禾先接了,又問:“你們這是從祈年殿來?”
“今日入宮,随父親拜見聖上。”
蕭窈猜到,八成是自家阿父與叔父有正事商議,便打發了他到禦園閑逛。故而也沒去祈年殿打擾,向蕭霁道:“既如此,我帶你們四下看看。”
逛了會兒,在湖邊亭中歇下時,枝枝的視線被她鬓發上那只輕巧靈動的蝴蝶珠花所吸引,目不轉睛地看着。
蕭窈随手取下,逗她開心。
“棠姐姐說起過公主姐姐,”枝枝坐在她膝上,擡手比劃了下,撒嬌道,“枝枝也想要那樣的小雀。”
蕭霁适時解釋:“枝枝很喜歡棠姐院中養着的那只小雀,時常去看。棠姐曾告訴她,這是昔年自公主這裏得的,她便一直惦記着。”
蕭窈迎着她眼巴巴的目光,失笑道:“我表兄那裏養着些,等開春令人去問問,若還有,便送一只給你。”
枝枝那雙杏眼立時亮了。
蕭窈才問了句“餓不餓”,擡眼間,卻發覺崔循不知何時竟也來了禦園。熟悉的身影越來越近,最後停在涼亭石階下。
自行宮一別,至今已有半月。
蕭窈輕咳了聲,自顧自向蕭霁介紹道:“這是崔少卿。”
蕭霁尚未來得及開口,坐在蕭窈膝上枝枝卻“啊”了聲,恍然道:“是公主姐姐的夫婿!”
說着,甜甜地喚了聲:“姐夫。”
蕭窈:……?
崔循:?!
蕭霁忙道:“不得胡言。”
枝枝年紀小,只記得聽大* 人們提過此事,卻并不知還得等到成親之後才能順理成章改口。頓時有些委屈,吸了吸鼻子:“可我從前這樣,棠姐夫就會悄悄給我糖。”
蕭霁哭笑不得,想要糾正她,此情此景卻又實在并不合适,只得暫且按捺下。賠罪道:“舍妹年幼無知,還望見諒。”
枝枝愈發委屈。
蕭窈摸了摸她的鬓發,安慰道:“無妨。”
“童言無忌。”崔循含笑問,“小女郎喜歡怎樣的糖?”
枝枝一掃陰霾,亮晶晶的眼看向他:“杏酥糖!”
蕭霁扶了扶額,欲言又止,
崔循颔首:“我記下了。”
恰有內侍來傳話,說是祈年殿議罷,請四公子與女郎移步。蕭霁不着痕跡地松了口氣,枝枝依依不舍,直到蕭窈承諾晚些時候去找她,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蕭窈一回頭,對上崔循含笑的視線,擡手摸了摸臉頰,小聲道:“你不會當真打算送糖給枝枝吧?”
“不能言而不信。”崔循話說得正經,卻帶着不容忽視的笑意。
蕭窈橫他一眼,想了想,只得叮囑道:“若當真要送,不可送太多。”
若不提醒,她真怕崔循能送去一大箱杏酥糖。
果不其然,崔循問道:“為何?”
“小孩子是不能多吃甜食的,”蕭窈舔了舔齒尖,同他解釋,“我少時嗜甜,也會纏着阿姐她們要糖,可若是吃得多了,便會牙疼。縱是請醫師來看,也不見得立時有效,總免不了要吃一番苦頭……”
崔循不喜甜食,再者,自少時起自制力就很好,無論在什麽事情上都不會毫無節制,故而未曾有過這樣的體驗。
他原本對孩童也談不上喜歡,并不會有人敢浪費他的時間講起這種微末小事,以至于在蕭窈剛提出時,竟沒能反應過來。
專心致志聽她講完少時“好了傷疤忘了疼”,惹得自家阿姐生氣的往事後,溫聲道:“我記下了。”
這只是一件小事,崔循的态度卻莫名顯得鄭重其事。蕭窈不明所以,只幹巴巴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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