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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59章 第 59 章
    第059章 第 59 章

    秋高氣爽, 滿山楓葉盡染。

    山房門窗大敞,有涼風習習,穿堂而過。西斜的日光映出榻上側卧的女郎。

    她睡得香甜, 如綢緞般光滑的長發攏在身側, 姣好的面容好似鍍着層霞光,豔麗不可方物。

    身上的薄毯卻滑落大半,只餘一角猶蓋着小腹。

    險伶伶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落地。

    翠微端着醒酒湯悄無聲息進門,見此情形,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搖了搖頭。

    陽羨長公主是個很好的長輩,待蕭窈關懷備至, 予取予求。翠微十分認同這一點, 唯一稍有微詞的是,長公主過于偏愛飲酒了。

    別院酒窖之中幾乎搜羅了天下名酒, 有香甜可口的果酒,也有塞外烈酒。長公主并沒什麽顧忌,頗有千杯不醉的架勢。

    可蕭窈不然。

    她酒量算不得太好,心情好時, 不自覺又會多飲幾杯,一來二去就醉了。

    翠微不欲掃她的興,但這樣終歸不好。再三猶豫後, 還是在蕭窈醒來捧着醒酒湯下口啜飲時,開口勸道:“醉酒傷身, 公主今後還是多多留心, 不易過分放縱。”

    蕭窈抱膝坐在榻上,看着隔扇門外的秋景, 漫不經心點了點頭。

    翠微一看便知這話并沒往她心上去,嘆了口氣,竟不由自主想起崔循來。當初上巳節蕭窈也曾醉酒,在學宮被崔循撞見,經他約束,此後一直有所克制……

    有悵然的琴聲随風傳入耳中。

    翠微倏然驚醒,收斂了不着調的思緒,又看向蕭窈:“早些時候亭雲來過,你尚未醒,我便做主打發他先回去了。”

    蕭窈也回過神,咳了聲。

    翠微口中的“亭雲”,是蕭窈前夜往震澤湖游玩時,從水中救上來的人。那時月明星稀,她正百無聊賴地垂釣,與青禾賭自己究竟能不能釣上哪怕一條小魚,擡眼間,卻瞥見了個人形。

    她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也沒什麽顧忌,當即便支使船夫湊近,将這水鬼似的人撈了起來。

    他那時已經只剩半口氣,昏迷不醒。披散開來的長發如水草般黏了半張臉,滿身淌水,依稀帶着些湖水中的腥氣。

    蕭窈沒來得及細看,将人在船上放平,回憶着從表兄們那裏學來的技巧,按壓胸腹。

    等人斷斷續續吐了水,側身咳嗽不止時,她擦拭着手上沾染的湖水,借着明朗的月色看清面前之人的形容。

    這是個生得極為侬麗的少年。

    哪怕眼下狼狽至極,依舊令人為他精致的相貌而驚嘆。劫後餘生,他臉上并無半分血色,蒼白如紙,木然的眼眸中也沒有神采,像是個毫無生氣的木偶。

    只眉心那點朱砂痣添了抹豔色,更襯得他像水中鬼魅。

    挑燈的青禾倒抽了口冷氣,蕭窈亦愣了片刻,這才想起來問他的姓名、來歷。

    少年卻因她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怔了許久,最後眼圈都紅了,纖長的眼睫一顫,随即有晶瑩的淚珠滾落。

    實在是我見猶憐。

    蕭窈見他有難言之隐,便沒逼問,只吩咐船夫靠岸。

    她起初并沒打算将少年帶回別院,見他這樣可憐,原想給些金銀令他自行離開。卻不料少年才站起身,踉跄半步又暈了過去,若非翠微眼疾手快上前扶了,險些一頭栽在她身上。

    無奈之下,只得将人帶回來。

    事情傳到陽羨長公主那裏。她聽聞蕭窈帶人回來,大為好奇,第二日一早來看過,随後令人去查來龍去脈。

    這樣容色姣好的少年,絕非尋常人家會有。加之蕭斐在陽羨多年,勢力根深蒂固,想要查個身世并不難。

    當日就有了結果。

    “那少年叫做亭雲。盧椿好男風,有人欲求他幫忙辦事,投其所好,重金買來亭雲送他。”蕭斐并未遮遮掩掩,将查到的事情悉數同蕭窈講了,不疾不徐道,“盧椿雖行事荒誕,但盧樵總要給我幾分薄面,不至于為了個庶弟翻臉。你若喜歡,只管将人留下。”

    蕭窈倒不曾臉紅羞澀,只下意識道:“我留他做什麽……”

    “懷璧其罪。這樣的樣貌,若無權勢依附,便是給他再多銀錢也無法立足。”蕭斐一針見血指出,又随口道,“你留他在身邊,當個研墨奉茶的仆役就是,哪裏值得為難?”

    蕭窈遲疑不定,索性叫人去問亭雲的想法。

    亭雲高熱未退,強撐着病體來拜見她,說是甘願留在公主身側,為一粗使仆役。

    他猶在病中,一副弱不勝衣的模樣,伏地的身軀搖搖欲墜。蕭窈看得咋舌,便先應了下來,又叫人扶他回去歇息。

    這兩日,蕭窈依舊吃喝玩樂。

    而今聽翠微提及,才想起問道:“他的病好了?”

    翠微道:“高熱已去,只是聽醫師的意思,他身體底子本就不佳,還是須得好好養上月餘才行。”

    想了想他羸弱的身形,蕭窈對此并不意外,只道:“既如此,叫他養着就是,不必拘禮來我這裏拜見。”

    翠微應了聲“是”。

    蕭窈慢慢喝完了這碗醒酒湯,殘存的醉意徹底褪去,對這不知何處傳來的琴聲感到好奇,起身出門。

    無論謝昭還是崔循的琴技,放眼江左,都算得上最頂尖的。

    蕭窈往日聽多了他二人的琴,按理說不會再有什麽能令她驚豔贊嘆,但如今這段琴音中所蘊着的悵然哀婉,卻是兩人所彈奏的琴音中不會有的。

    她趿着繡履,慢悠悠穿行于花木間,循聲來到一處僻靜的小院外。

    小院在園子西南角,并不起眼,毗鄰園中仆役們的居所。才踏過門檻,便能看見院中撫琴的白衣少年。

    他臉上依舊沒什麽血色,但墨發白衣,收拾得幹淨整齊。

    通身無半點裝飾,卻依舊動人。

    蕭窈的目光在亭雲眉心那點紅痣稍作停留,後知後覺想起從長公主那裏得知的他的來歷。

    如他這樣被刻意教養出來的少年,本就是準備送給達官貴族的“禮物”,總要學些琴棋書畫,附庸風雅。

    見她來,琴聲戛然而止。

    亭雲起身行禮:“小人閑暇無事,見房中留有一張舊琴,故而以此打發時間。驚擾公主,實是罪該萬死……”

    石桌上那張琴并不起眼,是極為便宜那種,與蕭窈平日所見的那些名琴無法相提并論。

    她看向亭雲,瞥見他單薄衣物下凸起的肩胛骨,嘆道:“起來吧,不必如此謹小慎微……你的琴彈得很好。”

    亭雲飛快看了一眼,發現她說完這句,便打算離開。

    他雖出身卑賤,但因着這張臉,卻也見過不少顯貴。

    近的譬如那位盧大人,看起來還算是個儀表堂堂的文雅之士,聽了他的琴後,引經據典誇贊一番,但目光中的垂涎之意只令他感到惡心。

    蕭窈的視線卻并不會令他有任何不适。她眼眸清亮,猶如山間一泓清泉,不摻任何污濁。

    她會對他的相貌感到驚豔,就如同看到一朵開得極好的花,心生喜歡是人之常情。

    但也僅限于此。

    亭雲能覺察到,她對自己并無別的用意。他本該為此松口氣的,可見蕭窈就這麽離開,卻又隐隐不安。

    若公主不肯留他在身側,又或是要将他送還給盧椿,該如何?

    這種本能的不安與恐懼驅使他追上蕭窈,謹慎地拿捏着分寸,試着讨好她。

    蕭窈本就是個極好說話的主子。

    不單單是待青禾、翠微,便是身邊旁的仆役,只要不踩到她的底線,也總是溫和而寬厚,幾乎算得上有求必應。

    她聽着亭雲小心翼翼的哀求,見他因賦閑而不安,想了想,便叫翠微将一些不起眼的雜活交給他來做。

    亭雲被人悉心調|教,除卻琴棋書畫這樣風雅的事情,學得更多的其實是如何審時度勢,如何贏得貴人們的歡心。

    他曾對此深惡痛絕,并沒想到,自己會有真心想要讨好誰的時候。

    公主于震澤湖救了他的命,他真心實意地想要留在她身側,受她庇護。

    鋪紙研墨也好,侍奉枕席也好。

    蕭窈倒沒想那麽多。

    如長公主所言,她只當自己身邊多了個仆役,做着些無關痛癢的閑差,偶爾看上一眼也算賞心悅目。

    而今耗費心神,令她猶豫不決的是,究竟應當何時回建邺?

    長公主安排的行程能排到下月,重光帝遣人送賞賜過來時,說的也是只管安心玩樂,不必着急。

    可與此同時,她也收了來自崔循的一封信。

    密封的信件拆開,最先落出來的是幾朵曬幹的桂花,原本濃郁的香氣已經幾不可聞,反倒是信上仿佛沾染着崔循慣用的檀香。

    信上并未長篇大論。

    除卻一板一眼的稱呼、落款,便只有寥寥幾句,提醒她多添衣、少飲酒。最後又有一句,“秋日将盡,宜歸。”

    蕭窈斜倚着書案,看着這不足半頁的信紙,甚至能想到崔循皺着眉,提筆寫信的模樣。

    青禾看見那幾片抖落出來的桂花時,就已經猜到這信是誰的手筆,小聲道:“咱們要回去了嗎?”

    不單單蕭窈喜歡陽羨,青禾亦如此。想到要回建邺,一時間還有些不舍,沒忍住嘆了口氣。

    蕭窈捏着信,輕輕撣了下:“……不急。”

    她一直都很擅長踩着崔循的底線試探。就眼前這半頁信來看,他應當只是有些許急切,并沒到生氣的份上,再拖幾日也無妨。

    退一步來說,分隔兩地,便是崔循當真為此不悅,也不能拿她如何。

    大不了就是回去之後被他冷着臉斥責幾句。就以往的經驗而論,只要軟着聲音認個錯、服個軟,應當也沒什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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