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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鳝魚
對于這件事,夫妻兩個都想着明哲保身。
可很多時候,卻不是他們想不摻合,就能置身事外的。
轉眼間,小朋友徐櫻便已經長到了周歲,已經從什麽都看不清的小嬰兒,變成了一個能靠着自己到處攀爬,一不留神就找不到影子的小泥鳅。
為防她傷到自己,林黛玉命人将各屋子裏在邊角的地方都包裹了起來,甚至把花園裏的六棱石子路全部鏟去,換成了圓潤光滑的鵝卵石。
小姑娘對這條新鋪的鵝卵石路好像特別喜歡,時常讓嚴媽媽牽着她,穿着鞋底十分柔軟的小鞋子踩在上面。
有時候她還故意用力去踩,仿佛得了什麽趣味一般,踩兩下便咯咯咯直笑。
嚴媽媽雖要一直彎着腰十分辛苦,但看着自己從小奶大的孩子笑得如此歡快,她就覺得什麽都值了。
林黛玉感念她的用心,每次給徐櫻裁衣裳、做鞋子時,都會多裁出一份來,叫嚴媽媽拿回去給自己的女兒穿。
她六歲之前跟着母親賈敏,六歲之後跟着外祖母史太君,這兩人都教導她對待仆人要以寬厚為主。一旦對哪個仆人嚴厲斥責或者重罰了,就要調離身邊,最好是送到莊子上去。
只因貼身的仆人接觸到主子的時機實在太多,萬一有一個懷恨在心的,或在飯菜裏下點東西,或直接舍得一身刮……
這世間最公平的事,就是每個人都只有一條命,做主子的也沒長着三頭六臂,擋不住那致命一擊。
林黛玉在榮國府寄居多年,冷眼看着榮國府的亂象,還有賈母院中之人的忠心,加入自己的理解,早就整理出了一套屬于自己的管理之冊。
姐妹們在園子中居住時,都是自己管自己院裏的事,她的潇湘館是最清靜的地方,從來沒鬧出過什麽不好言說的事來。
嫁到徐家之後,她也是一開始便給仆人們定好了規矩,凡是照章行事的自然有賞,哪一個若是違背了規則,她罰起來也不管是誰家的親戚。
若是有管事或管事娘子欺瞞主子、邀買人心,被她知道了立刻就會革去職務,提拔表現好的人。
人的本性裏都是帶點欺軟怕硬的,下人們摸透了她的秉性,自然不敢陽奉陰違在她面前弄鬼。
再加上她處事公正,不偏不倚,做錯事被罰的那些,也少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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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一日,宮裏傳來的消息,說是皇後卧病,病中無聊,讓林黛玉進去陪着說話。
在此之前,林黛玉已經找各種理由推拒了好幾次宮中的宣召,家裏的三個正經主子甚至包括柳先生在內,哪一個都“病”過了。
這一次估計皇後也是急了,派過來的不單有內宦,還有兩個太醫,其中還有一個是專攻兒科的。
眼見是再也推脫不了了,林黛玉只好命人請他們先去歇息,換了一身隆重的衣裳跟着進去了。
同樣是坤寧宮,甚至裏面的花木擺設都絲毫未改。可上次來時是欣欣向榮,這一次再來卻仿佛春殘花謝,整體的氛圍都衰敗了下來。
林黛玉越往裏走,心就越沉,也更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測。
甄昭儀在正殿門口接着她,挽着她的手低聲道:“嫂子等會兒再進去,太子在裏面給娘娘請安呢。”說着便引着她去了偏殿說話。
林黛玉也無心喝茶,只端起茶盞略略沾了沾唇,便左右看了看,用眼神詢問甄昭儀:這裏好說話嗎?
甄昭儀笑道:“嫂子但說無妨,自陛下登基之後,皇後娘娘便命我協理六宮,小妹這點手段還是有的。”
林黛玉仔細看了她一眼,見她眼角眉梢都透出自信的氣度,再無從前的怯弱畏縮,心下大覺欣慰。
——果然,人一旦多讀書、多經事,很快就能脫胎換骨。
眼前的甄昭儀,就是蛻變的典型。
感慨過後,她便低聲問道:“皇後娘娘這病是從幾時發的?到如今有多久了?太醫看了可有說什麽?”
甄昭儀深深看了她一眼,嘆服道:“我早知嫂子聰慧,卻不想還是低估了你。這事我只能跟嫂子說一句,順天應命即可。”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往上指了指,臉上露出別有意味的笑容,又壓低了聲音匆匆說了一句,“這次召嫂子進宮,也有那位的意思。”
林黛玉立刻就明白了,關于皇後的病情,天子自有主意,卻耐不住有人從中作梗。而且這攪局之人,要正是天子的軟肋,以至于讓他投鼠忌器。
那就只能是太子了。
想來也是,就算從三歲以後太子便離了親娘身邊,一直都是由父親撫養教導。可母子之情再怎麽淡薄,那也是親娘。
偏太子又格外聰慧,天子又不如先帝那般忌憚兒子,并不限制打壓太子的權威。他能察覺內情并暗中阻攔,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若是心思再陰暗一點,說不定這也是天子對太子的一種考驗,要看他面對親情和權力時會如何抉擇。
林黛玉想明白這些,也不過是片刻之間。她不禁苦笑了起來,“他們一家子的事,又何苦把我牽扯進來?”
甄昭儀也跟着苦笑,“他們不想為難自己,可不就得為難別人嗎?”
按照私情上來說,甄昭儀自然更偏向林黛玉。她清楚皇後之所以提拔她,是為了固寵,縱有真心也沒多少;
從私心上講,她就更不希望徐家被牽扯進去了。
她一入宮門深似海,留在宮外的寡母全靠徐茂行夫婦照顧。徐家又是她禮法上的娘家,但凡出了什麽事,不可能不牽連到她。
但最上頭的三個主子鬥法,偏要把徐家牽扯進來,她又能怎麽辦呢?
正在兩人相互沉默之際,守門的宮娥忽然來禀報,“昭儀,徐娘子,太子殿下駕到。”
兩人急忙起身迎接,不多時身量未足的太子便走了進來。
“見過昭儀娘娘。”太子先對甄昭儀拱手施禮。
“快免禮。”甄昭儀趕緊叫起,一刻也不敢多耽誤。
然後便是黛玉拜見太子,而太子也很給面子,直接就叫她起來了。
再然後太子上座,甄昭儀在一側相陪,林黛玉挪到了下首。
甄昭儀問:“皇後娘娘可吃藥了嗎?”
“孤已經勸她吃了。”太子道,“只是那藥忒敗胃口,母後吃了藥就吃不下飯了。”
甄昭儀也知道太子此來為的是見林黛玉,聽見這話立刻會意,起身笑道:“我做的棗泥山藥糕皇後娘娘吃着還好,既然吃不下飯,我便再去做些糕點來,讓娘娘多少用點。”
“那就勞煩昭儀娘娘了。”太子起身相送。
等甄昭儀離去之後,太子便看向林黛玉,忽然問道:“徐娘子可聽過沉香救母的故事嗎?”
林黛玉答道:“這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戲曲、評書、大鼓、弦子……各家都有自己的特殊演繹,卻是萬變不離其宗。不過,自從有了櫻姐兒之後,民婦要是對另外一個故事感觸更深。”
“哦?願聞其詳。”
林黛玉便道:“前朝有位文人名叫周豫,除了癡迷文學之外,還癡迷烹饪,頗有幾分蘇東坡的品格。
有一日,他和友人垂釣得了一窩鳝魚,回來後便倒在釜中烹煮。
那些鳝魚并不知曉自己即将面對的命運,在逐漸溫熱的水中暢游,看起來十分歡快。
随着水溫升高,鳝魚察覺到了危機,可這時候在想逃時,卻發現渾身上下的筋骨已被溫水泡透,再難跳躍了。
當所有鳝魚都在鍋中亂竄時,周豫卻驚奇地發現,有一條腰身格外粗壯的鳝魚卻努力弓着身子把腹部露出水外,全然不顧頭與尾浸在即将沸騰的水中。”
故事講到這裏,太子已是雙目通紅。
林黛玉問道:“殿下可知,那條鳝魚為何如此?”
太子哽咽道:“想是那鳝魚已身懷六甲,弓起身子為的是保護腹中的孩兒。”
——他如何不明白?又怎麽會不明白?
母後雖然糊塗,對他卻最是疼愛。往日裏不管他有什麽要求,母後都會盡力滿足。
可是這一次,任由他再怎麽耳提面命,再怎麽軟聲哀求,只要沒有他守在身邊,母後就不肯吃藥,任由病情惡化。
這個糊塗了一輩子的女人,在作為母親時,忽然就聰明了一回。
太子瞬間淚如雨下,忽然拱手,對着林黛玉深深拜了下去。
林黛玉大驚失色,慌忙閃身躲避,回身參拜太子,“殿下這是做什麽?民婦一介草民,如何受得起儲君之禮?真真是折煞我了!”
見她如此驚慌,太子也不再對她行禮,只是懇求道:“孤知曉徐娘子一向聰慧,且母後也很願意聽徐娘子說話。只盼徐娘子可憐我一片孺慕之情,憐惜母後舐犢之意,指一條明路吧。”
這……
原本因太子的孝心而感動的林黛玉,一顆心突然就沉了下去。
——被儲君求到頭上,就如同是被逼到了死角,想上也得上,不想上也得上。
先前她敢再三推脫皇後的宣召,不過是仗着皇後雖糊塗卻也寬厚,頗有幾分“君子欺之以方”了。
但太子可一點兒都不好糊弄,黛玉實在不敢拿他們全家的前程去賭。
倉促之間,林黛玉急中生智,還真想出了一個法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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