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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雪雁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娘兒幾個轉移到內室說閑話時,怡紅院的秋紋來了,說是薛姨媽送了些稀奇果子,寶二奶奶挑了好的教她給老太太和幾位姑娘送來。
賈母笑呵呵的命鴛鴦接了,又吩咐抓了兩把錢賞了秋紋,連見都沒見就把人打發走了。
反正她年紀大了,寶玉和黛玉也各自成家,家裏也沒有什麽人、什麽事能叫她投鼠忌器,說話做事自然是随心所欲,不用再特意給任何人臉面。
對此,無論是黛玉還是探春、惜春姐妹,都不會多說什麽。
他們全當什麽都沒有發,甚至對薛寶釵讓人送來的果子提都沒提一句,只陪着賈母說笑。
大約過了一刻鐘,賈母對探春姊妹道:“你們兩個先回去吧,就叫玉兒跟着我躺下歇歇。”
探春聞言眸光一閃,立刻便拉着惜春一起告退了。
姊妹二人從後門出了榮慶堂,惜春才低聲問道:“三姐姐,老太太特意留下林姐姐,你知道是為了什麽?”
探春好笑道:“你這丫頭,還來詐我,我就不信你猜不出來。”
惜春聞言,便舉着帕子遮住臉,只露出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睛,歪着頭俏皮地看向探春。
探春輕輕點了點他的額,挽着她的手道:“今日閑來無事,咱們姐妹兩個就到我那裏一起去下棋玩吧。”
惜春點了點頭,一邊随着她走,一邊又憤憤地低聲道:“那雪雁還是跟着林姐姐從林家來的呢,太太叫她跟着寶二嫂子一起出嫁,她竟是半個不字也不說。若我是林姐姐,必然不肯再要她。”
卻是當日黛玉出嫁之後,王夫人便叫雪雁到梨香園去,扶着寶釵一起去了怡紅院,迷惑癡傻的寶玉,說新娘子就是黛玉。
惜春年跟随自己多年的入畫替親哥收贓款都不能容忍,對雪雁這種近乎背叛的行為,更替林黛玉不值。
相比之下,探春更明白現實,不由嘆氣道:“林姐姐出嫁匆忙,根本想不到太太會在臨門一腳時把雪雁留下來。
她一個身不由己的小丫頭,主子出嫁時又沒帶走她,本就心中惶惶不安,哪裏還敢違背太太的命令?”
若是當時雪雁不從,王夫人有的是法子收拾她,雪雁的順從之舉也不過是明哲保身。探春覺得,實在不必過于苛責。
惜春微微一怔,啞然半晌方道:“卻是我想得淺了。”
她素來知曉則姊妹幾人中,唯有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往日探春管家時,她已經感受到了兩人之間的差距,今日得了這番見解,才知道探春于人心揣摩上,竟也勝過她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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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賈母打發走了探春、惜春姊妹,便轉頭對鴛鴦使了個眼色。鴛鴦會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從側門出去了。
片刻之後,鴛鴦回轉,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一個耷拉着腦袋的小丫頭。
“雪雁。”黛玉一眼便認了出來,情不自禁地起身迎上了兩步。
聽見黛玉的聲音,雪雁猛然擡頭,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哽咽着喊了一聲“姑娘”,便不管不顧地猛然撲了過來,抱着黛玉放聲大哭。
“姑娘,姑娘,你怎麽不要我了?怎麽就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裏了?嗚嗚嗚嗚嗚……”
黛玉心疼地摟着她,不住地輕輕拍撫,安撫道:“好丫頭,我這不是來接你了嗎?你是我從林家帶來的,我就是把誰丢下,也不會把你丢下呀。”
紫鵑也上前替雪雁擦眼淚,笑着打趣道:“好了快別哭了,好素淨的一張臉,都哭成小花貓了。”
“唉呀,紫鵑姐姐!”雪雁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臉。
紫鵑拉着她到了一旁,柔聲道:“出閣的當天奶奶就發現你沒跟上,心裏急的跟什麽似的。若不是我好說歹說地勸住了,怕是立刻就要回來找你呢。”
“那可不行!”雪雁立刻道,“姑娘出門子怎麽能走回頭路呢?太不吉利了!”
她雙手捧住了紫鵑的手,心有餘悸道:“還好紫鵑姐姐勸住了,不然我這罪過可大了。”
見紫鵑把雪雁哄好了,大家才重新笑開了。
賈母特意叫鴛鴦拿了一對金簪子,給了紫鵑和雪雁一人一支,笑道:“你們兩個都是玉兒的左膀右臂,往後可得一如從前,好生服侍。”
兩個姑娘對視一眼,一起來拜謝賈母:“多謝老太太賞賜,我們竟然一心一意服侍奶奶。”
“好好好。”賈母十分欣慰。
便在這時,守門的翡翠來報:“老太太,林姑娘,徐姑爺來給老太太請安了。”
黛玉便看了一眼自鳴鐘,見時針已經指向了“IV”,始驚覺他們該告辭了。
于是,等徐茂行進來之後,夫妻二人又陪着賈母說了會兒話,便順勢告辭了。
雪雁自然是跟着他們一起回徐家的,至于春纖等人,都是賈家的家生子,黛玉這位客居的表姑娘出閣之後,他們自有他們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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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坐上了回程的馬車,徐茂行見她精神不旺,還以為他是舍不得賈母,便握着她的手安撫道:“你若是思念老太君,可以時常回來看看。”
黛玉勉強笑了笑,說:“別說胡話了,出嫁女怎麽能經常回門?更何況,榮國府本也不是我的母族,我若常去,更是讓人閑話。”
徐茂行本想說“咱們家沒那麽多規矩”,可想到榮國府從上到下的嘴臉,覺得黛玉少去受氣也好,便轉移了話題,和黛玉訴苦道:“你是不知道,賈家那位政老爺,可真是好為人師。
見了面說不上三句話,便要考較我。單考我還不過瘾,特意又叫人把寶二爺和環三爺都喊了過來,出題教我們聯句做詩。”
說到這裏,他便哀嚎不已,撒嬌控訴道:“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我才念了幾天書?《聲律啓蒙》還沒來得及背呢,哪裏就會作詩了?”
那副情态,當真是又可愛又可憐,黛玉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心中卻不由自主生出幾分憐愛之意,不住地柔聲安撫他,還承諾回家之後便教他做詩。
“這倒不必了。”徐茂行連忙拒絕,“我還是先把正經書讀完了,再接觸這些雜學吧。”
——開玩笑,當他真是什麽勤勉好學的人嗎?他之所以要刻苦讀書,就是為了将來考科舉,好給自己掙一個體面的社會地位,不必在底層打滾。
黛玉便撇了撇嘴,促狹道:“這麽大個人了,做詩聯句尚不如啓蒙小童,你羞也不羞?”
“不羞,我臉皮厚。”徐茂行理直氣壯。
林黛玉“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伏在馬車的座位上笑得渾身顫抖,邊笑邊道:“有這樣的臉皮,你也算是天下奇珍了。”
見她總算是真心笑了,徐茂興才松了口氣,轉而問道:“我看你方才不大歡喜,不是舍不得老太君嗎?”
“是二姐姐和四妹妹。”黛玉也沒瞞他,嘆了口氣把迎春的處境說了,又把惜春一心想要出家的事告知。
徐茂行沉吟了片刻,說:“四姑娘若是心思已定,旁人越勸她反而越執拗,還不如先順其自然。倒是二姑娘那裏……”
黛玉忙問:“你有法子?”
“有倒是有,只怕她自己不肯配合。”徐茂行說得十分遲疑。
雖然他未曾真正見過賈迎春,但看書的時候沒少對這個“二木頭”恨鐵不成鋼。
就像王熙鳳和平兒論探春的時候說的一樣,她是個姑娘家,哪裏不如意了但凡到太太那裏哭訴一番,就夠底下的人喝一壺了。
但凡迎春自己能立起來,一個公府千金,哪裏會被人磋磨至此?
黛玉正是束手無策,聽聞他有計劃,忙道:“你先說說,成與不成咱們再商量。”
徐茂行便道:“今日聽了老太君和三姑娘說的,我看那孫紹祖是個急功近利之輩,因賈家不能幫扶他已對二姑娘極為不滿。
你說,此時若是有個名正言順的借口,讓他把二姑娘這個礙眼的糟糠趕出去,他是否迫不及待呢?”
“趕出去?”黛玉一驚,下意識問道,“那日後二姐姐還怎麽做人呢?”
徐茂行挑眉:“命都要沒了,還要臉幹什麽?”
黛玉怔了一下,自嘲道:“虧我往日自命不凡,卻原來也是個俗人。”
她深吸了一口氣,正色道:“你說得不錯,在性命面前,臉面又值得什麽?”
她自幼跟随林如海熟讀經史,深知類似“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類的古言,原本都是來要求男人的。
只是大多數男人都做不到,又想自我标榜是飽讀聖賢書的誠誠君子,便把這一切施加到了不能反抗的女人身上。
黛玉下意識的反應,只不過是她生長的大環境如此,才讓她一時轉不過彎來而已。
徐茂行只點了一句,她的念頭便立刻通達了。
“你先說你的計劃,二姐姐那裏,我會請三妹妹和鳳姐姐幫忙的。”
若是別的事情,她不會去找王熙鳳。可事關幾個姐妹,她相信王熙鳳但有餘力,也一定會幫忙的。
只因像王熙鳳這樣的人,越是給她上強度,她就越是興奮,越覺得你是看得起她。
反而叫她無所事事做個富貴閑人,她卻要渾身不自在,怕是要不了多久便要郁郁而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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