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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探春的心思
賈母年紀大了,精力本來就不如年輕人健旺,又因迎春的事傷心了一場,勉強支撐着留兩人吃了飯,便叫人領着他們去了黛玉早先居住的潇湘館歇息。
因鴛鴦要安置賈母,探春忙道:“我和四妹妹送林姐姐過去吧。”
惜春沒有說話,卻很順從地站了起來,走到了探春身邊。
一行人進了大觀園,進了潇湘館,徐茂行就很識趣地說:“我吃了飯犯困,好歹找個地方給我躺躺。”
紫鵑得了黛玉的示意,便領着他去了黛玉的書房。他們姊妹三人便進了內室,說一些姑娘家的私房話。
才一進門,探春便迫不及待地問:“林姐姐,你實話告訴我,徐姐夫他對你真的好嗎?”
因着有迎春的前車之鑒,她心裏實在是忐忑,就怕黛玉未免老太太擔心,只揀好話說,有苦都往自己肚裏咽。
一向寡言的惜春也道:“這裏就咱們姊妹幾個,林姐姐是知道我和我和三姐姐的,我們都不是多嘴的人。
你若心裏有什麽苦楚,盡可和姐妹們說說。便是我們沒本事幫不上忙,你說出來心裏也好受些。”
比起探春,惜春因東府的一幹亂象,對婚姻更有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恐懼感。
她嫂子尤夫人是多好的一個人,不但生得貌美如花,更是性情賢淑,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
可就是這麽好一個人,她大哥賈珍卻半點不懂得珍惜。家裏有名有份的妾室就有好幾房,更莫說那些被他沾染過卻未給名分的丫鬟媳婦們了。
更叫惜春惡心的是,就連嫂子尤夫人的兩個娘家妹妹,也沒逃過賈珍的鹹豬手。
家裏的丫鬟媳婦也就罷了,連尤夫人的妹妹都不放過,顯見得是把尤夫人的臉面丢在地上踩,半點不顧忌尤夫人管家時底下人會不服。
她的親生兄長如此,被寄養到西府之後,擡眼所見的賈赦賈琏父子這些都是一丘之貉。
就算是人人稱贊端方持重的堂叔賈政,也偏寵粗鄙妖嬈的趙姨娘,對自己的正妻王夫人不假辭色。
生長在這種環境裏,讓惜春對“婚姻”這個詞彙不得不敏感,不得不生出恐懼和厭惡。
當初迎春出嫁時,全家上下都喜氣洋洋,唯獨她默默不語地縮減自己的存在感,能做的也就是不打擾大家的興致而已。
後來輪到黛玉出嫁,她也不能替黛玉高興。
只因她想象不出,一個女子嫁人之後,要有幾世修來的福分,才能得夫婿敬重,平安喜樂地過完一生。
兩位妹妹的一片真心,黛玉如何感覺不到?
她先是笑着摸了摸惜春的頭發,神色坦然道:“你們姐夫對我真的挺好,家人們也都對我很是敬重。二爺刻苦攻書,家裏大大小小的事務全由我一言決之,他并無異議。”
探春仔細觀察她的神色,見她眉眼沒有半點勉強,不由松了口氣,握住她的手笑道:“那就好。說不得咱們這些姐妹中,就是林姐姐最有福氣了。”
她雖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卻并無尋常少女的懷春之心,所思所想都比較實際。
在探春看來,女子到了夫家之後,能得到全部的管家權,還能有丈夫的支持,就已經是極好的了。
可是惜春卻道:“林姐姐也別因這個就輕易信了他,須知日久見人心。”
很顯然,她還是在說迎春的事。
當初迎春剛成婚,三日回門的時候,提起那孫紹祖不也是滿臉嬌羞?
可是如今呢?
這還不到一年呢,迎春在孫紹祖眼中,變成了他五千兩銀子買來的糟糠,被他棄若敝履,糟踐得不成樣子。
可見男人的一時溫柔都是不能信的。
黛玉和探春對視一眼,并沒有反駁惜春,而是認真道謝:“四妹妹放心,我自己會注意的。”
惜春這才笑道:“林姐姐自來比我聰慧,我只是白囑咐一句罷了。對了林姐姐,方才聽你說,你的街坊鄰居有許多愛論人長短的長舌婦,外面的人都這樣嗎?”
黛玉拉着姊妹二人一起落座,笑道:“就像你姐夫說的,‘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他們最愛說嘴,卻也指點我許多,我也能從他們相互間的交流中,汲取一些有用的消息。”
“東家長西家短的閑話裏,又能有什麽重要消息?”惜春不解。
非但惜春想不明白,探春也覺得迷惑。
黛玉笑道:“你們可別小看他們。我們家所在的那塊地方,居住的多是書香門第,其中不乏五六品的小官。
這些官員在各自的部門裏雖未曾占據高位,但無論是自上而下,還是自下而上,真正辦實事的都是他們。”
作為真正辦實事的人,雖然很多消息第一手不是從他們這裏出去的,卻必然很快便能流通到他們這裏來。
雖然同是五品官,和他們家住在一起的那些,雖然和賈政這種出身公府的不一樣。
那些人家人口簡單,夫妻之間少了第三者,感情自然更加親密。朝廷的內務他們不敢透露給妻子,但一些小道消息,夫妻飯後閑話時難免就說出來了。
其實一開始黛玉也沒意識到,但她本就是個極聰慧的女子,經徐茂行略一提點,很快便摸出了門道。
甚至有些時候,她還會不着痕跡地引導話題,讓對方不知不覺說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比如哪個部門誰要升遷了,哪個京官犯了聖人的忌諱要被貶到地方去了,又有哪個地方官做出了功績直達聖聽了……
這些消息固然瑣碎,但對于尚未入朝的徐茂行來說,已經足夠他消化受用了。
惜春對這些不感興趣,聽完之後只是撇了撇嘴,覺得成婚之後還有這麽多麻煩事,心裏更多了幾分抵觸。
而探春則是若有所思,心想:若是日後能得一個上進的夫婿,他在朝堂,我在內宅,夫妻同心協力,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便在此時,黛玉忽然對紫鵑道:“紫鵑,你已随我出嫁,往後再見小姐妹可就難了。今日機會難得,我也放你半天假,去找你的小姐妹們玩耍去吧。”
說話間目光在侍書和彩屏之間轉了一圈,口中不停道:“你不是準備了許多小玩意兒嗎?快去分給她們吧,好歹也是一份心意。”
侍書是探春身邊的大丫鬟,最得探春器重。
原本惜春身邊最得臉的,是一個叫“入畫”的。奈何那丫頭的兄長在東府當差,也沾染了一身壞習氣。偏入畫又不争氣,竟然替她兄長收藏不知從何處得來的錢財。
當初因“繡春囊”一事,邢王二夫人各有盤算,拱着火要自抄自家。王熙鳳攔不住,只得遵從了。
如此一來,入畫私藏金銀之事便暴露了,一并暴露的還有她兄長的不堪。
惜春心中對此厭惡非常,直接讓尤氏把入畫領了回去,原本的二等丫頭彩屏就随之入了惜春的眼。
賈母得知此事後,又另派了一個小丫頭叫采兒的,和彩屏一起伺候惜春,算是給此事徹底畫上了句號。
日常跟着惜春一起出入的,自然就成了彩屏。
紫鵑最知黛玉心意,聞言立刻笑嘻嘻地拉着侍書和彩屏要一起出去玩。
這兩個丫頭都是謹慎的,并不立刻答應,而是都拿眼睛去看自己的主子。
紫鵑便笑着央告道:“三姑娘,四姑娘,我們小姐妹相聚不易。還請兩位姑娘賞奴婢幾分臉面,就讓兩位姐姐和我出去敘敘舊吧。”
探春笑盈盈地擺手說:“去吧,去吧。真不讓她去,只怕她人在這裏,心卻早就跟着你飛了。”
見探春答應了,惜春便也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淡淡道:“彩屏,你就跟着紫娟姐姐去玩兒吧,我這裏暫時不用你伺候。”
兩個姑娘歡喜地拜謝之後,便和紫鵑手拉着手一起出去了。
探春看向黛玉,直接問道:“林姐姐可是有什麽私密話要對我們姐妹說?”
黛玉的目光也只看向她,亦是直言道:“是關于你們的終身大事,大概率會應在三妹妹身上。”
畢竟探春居長,又和盧季玉同歲。若兩家當真議親,探春的概率更大些。
“我?”探春反手指向自己,和惜春對視的一眼,卻見惜春也是滿眼迷茫,顯然是沒有半點頭緒。
黛玉也不賣關子,便把盧季玉揚言要娶自己表妹的事說了一遍。
末了,她又道:“雖是酒後之言,但我家二爺最是了解那盧三郎,知曉他既然說了便會做的。三妹妹也幫着管家,最近可曾接到過盧家的帖子嗎?”
聽說事關自己的終身,探春先是羞澀,但是羞澀也不過片刻之間,心思很快便轉到了正事上。
她略略回想了片刻,搖了搖頭,“不曾見過。”
以賈家如今的境遇,若真有當朝左都禦史下帖子來,便是賈母也會重視,更何況其他人?
黛玉道:“便是現在沒有,估計也就在這些天了。三妹妹心裏要有個數,別等老太太和太太提起時,你倉促之間不好應對。”
雖然婚姻大事都是長輩做主,探春便是提前知道也無法違拗。但對探春這種人來說,心裏有數沒數,區別可大了去了。
于是她感激地對黛玉說:“多謝琳姐姐想着我,我知道了。”
而後她又問了自己最關心的事:“對了林姐姐,你見過那盧三郎嗎?他是個怎樣的人?”
黛玉想了想,說:“雖然有些纨绔習氣,但心底不壞,沒做過什麽欺男霸女的事。日後靠着父兄,也能做個富貴閑人。”
“富貴閑人呀。”探春點了點頭,心裏剛升起的一點熱切立刻就散了。
比起嫁給一個官宦之家的富貴閑人,她更樂意嫁一個寒門士子。就像徐茂行那樣的,夫妻兩個一同拼搏,不怕日後不能诰命加身。
不過,時下女子以貞靜為貴,她便是有再多的雄心壯志,也不會當面說出來。
只是這門婚事,的确非她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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