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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章 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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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寶玉

    當初迎春三日回門時,臉上還有笑容,和姐妹們相聚,也說那孫紹祖雖然生得粗魯,但對她還算尊重。

    當時姐妹們還替她高興,覺得二姐姐在家裏忍氣吞聲十多年,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哪曾想,三個月之後再回來時,一切都變了。

    卻是那孫紹祖從賈家榨不到好處之後,就成日裏罵天罵地,指着迎春的鼻子說她是自己花五千兩銀子買來的,樓子裏的頭牌粉頭也沒這麽貴的。

    迎春再怎麽軟弱,也是侯門千金,從小到大哪曾聽過這等污言穢語?

    偏她又是個笨嘴拙舌的,又因賈赦的确拿了人家的銀子理屈,根本不知如何還口,只能郁結在心,背着人自己痛哭罷了。

    那孫紹祖又是個不知撿點的人,家裏的丫鬟仆婦,但凡稍微有個平頭正臉的,都被他沾染過了。

    若非是迎春的陪嫁大丫鬟繡橘頗有前輩司棋的品格,是個性子烈、脾氣爆的,只怕也難逃那孫紹祖的魔爪。而迎春的處境,也會更加不堪。

    賈家也是真的敗落了,聽了迎春的泣血哭訴,賈母和王夫人也只能陪着哭,自欺欺人地說一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家哪好幹預?”,就讓迎春自己熬着了。

    偏偏迎春是個立不起來的,也只能在日複一日的摧殘中逐漸凋零了。

    黛玉聽說哭得是迎春,心頭不禁一涼,追問道:“二姐姐怎麽了?”

    賈母嘆息了一聲,抹着眼淚道:“今日一大早,繡橘就來了,說是二丫頭病得起不來了,那孫家還不給請大夫。

    她好容易找了大夫來,開的方子裏要用人參。孫家肯定是不會給的,那丫頭是個忠心的,悄悄跑回來讨人參來了。”

    好在賈母還有半株百年老參,交給繡橘拿回去配藥了。

    黛玉吃驚道:“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步?”

    迎春的為人她是了解的,那就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覺得麻煩別人就是給自己添麻煩。

    若非是當真病得起不來了,定然會攔住繡橘,絕不會讓她來娘家讨人參的。

    比起因沒錢吃藥而病死,只怕迎春更不願意面對事情暴露之後,孫紹祖的種種為難與羞辱。

    也或許,如今的迎春覺得自己活着還不如死了,只是沒有自殺的勇氣而已。若是能病死,她反而覺得是解脫。

    徐茂行站在一旁,盡量收斂自己的存在感,全當自己是柱子上或牆壁上的一朵花,以免在場的女眷覺得尴尬。

    若是可以選擇,他是真不想聽這種別人家裏的尴尬八卦。

    但黛玉事先不知,已經問出來了,他若這個時候提出離去,只會讓氣氛更加尴尬,索性就全當自己不存在了。

    不過聽了這一耳朵,他也可以确定:賈家是真的不行了。看來等回去之後,得找個機會讓紫鵑勸勸她的父母,找個機會就趕緊脫離吧。

    如若不然,當日後賈家真的抄了,還得另湊一筆銀子,把紫鵑的家人給贖出來。

    放任不管是不可能的,黛玉和紫鵑雖然名為主仆,實際上相伴多年親如姐妹。便是看在黛玉的面子上,他也不忍叫對方骨肉分離。

    因着迎春的事,原本因黛玉回門而歡快的氛圍,終究是折去了幾分。

    便是賈母更疼愛黛玉,對迎春這個存在感不高的孫女感情不深,得知迎春如今的處境,她又如何能歡喜的起來?

    好在探春到底機敏,怕賈母年紀大了,長久悲傷身體受不住,便和黛玉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地轉移了話題。

    目前最好的轉移話題對象,可不就是剛剛出嫁不久的黛玉嗎?

    于是,黛玉便說起了嫁到徐家之後,和在賈家時完全不同的見聞。

    徐茂行知曉她體弱,自從她到了徐家之後,每日或清晨,或晚飯之後,都會拉着她在街巷裏轉幾圈,或到左鄰右舍家裏拜訪一番。

    小門小戶沒那麽多規矩,不是非得提前遞了拜帖才能登門。

    這些人家的女眷,平日裏就喜歡聚在一起,或作針線,或模牌九,相互交流一些東家常西家短的八卦。

    一開始黛玉很不适應,覺得這些婦人嘴巴太碎,畢竟背後說人不是君子所為。

    可慢慢的她也看出來了,那些人其實并沒有惡意,之所以聚在一起就談論這些毫無營養的八卦,不過是因為他們大多讀書不多,玩不了詩情畫意而已。

    平日裏他們操持家事已經夠辛苦了,好不容易有個放松的時候,相熟的人聚在一起,可不就是什麽話題輕松就聊什麽嗎?

    作為剛成婚的新婦,黛玉自然也是他們打趣八卦的對象。尴尬羞惱是有的,和黛玉細膩敏感的心思,讓她能分清對方是否有惡意。

    這種沒有惡意的打趣,她惱過之後,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後來還是徐茂星給她出主意:打不過就加入,走對方的路,讓對方無路可走。

    黛玉若有所思,隔了兩天在劉主事家門口那棵大槐樹下重聚時,她先是拿自己打趣,趁着衆人愕然驚奇之餘,又把話題轉移到了別人身上。

    其實很多時候,人們之所以愛拿一個人開玩笑,就是想看那個人的羞窘之态。

    這種行為算不上惡意,但也真的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就是了。

    想讓他們不再打趣自己,氣急敗壞的争辯是沒有用的,甚至你越是如此,他們就越是興起。

    你若動了真怒,他們也不會反思自己,反而會說你小氣。

    反倒是你自己表現得不在意,像黛玉這般先自傷三千,對方覺得沒意思了,自然就不會再拿你說笑了。

    在有經驗的徐茂行提點下,黛玉迅速經歷完了這種心态的轉換。且事後仔細思索,這一點口舌之争,比起深宅大院裏的勾心鬥角容易太多了。

    因而在賈母面前她也毫不避諱,為的就是讓賈母知道:她成婚之後,雖然遇見過一些小挫折,但都已經成功化解了。除此之外,夫君對她極好,家裏的大小仆人對她也都極為尊重。

    總而言之一句話:我不像二姐姐那樣所托非人,請外祖母放心。

    若她真的把自己的婚後生活描述的一帆風順,賈母反而更加擔心。似如今這般有選擇地展露,反而讓老太太安心了。

    她拍着黛玉的手背不住說好,又招手把徐茂行喊了過來,握住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老懷大慰道:“我老婆子年紀大了,早沒什麽雄心壯志,只盼着你們小輩個個都和和美美的。”

    徐茂行趁機表态:“外祖母放心,我們會相互扶持,把日子過好的。”

    他的話說得也很實在,沒說什麽定然不會讓黛玉受半點委屈,只說相互扶持。

    賈母連連點頭,笑道:“父母長輩終會老去,兒女長大了也都有自己的心思,姬妾再美也都是玩意兒。只有你們兩個才是相伴一輩子的,自該相互扶持,遇事多體諒體諒對方,別只想着自己的委屈。”

    此乃金玉良言,也是過來人的肺腑之言。夫妻二人自然受教,一同起身對賈母施禮。

    便在此時,守在門口的翡翠掀開簾子往裏看了看,在引起了鴛鴦的注意之後,便對鴛鴦使眼色。

    鴛鴦見無人注意自己,便沿着邊沿悄悄走了出去,正要問翡翠何事,便看見寶玉垂手站在柱子旁,頓時也不必問了。

    “寶二爺,你怎麽不進去?”

    寶玉便把食指豎在唇邊,擠眉弄眼地示意她低聲。鴛鴦往裏看了一眼,便知他為何會如此,索性拉着他又走遠了些。

    兩人走到了明堂裏扶疏的花木旁,寶玉才大大松了口氣,連連打躬道謝,“多謝鴛鴦姐姐體諒我。”

    鴛鴦好笑道:“你今日是怎麽了,這樣小心翼翼的?”

    寶玉往上房這邊看了一眼,問道:“林妹妹和徐家妹夫是否已經到了?”

    “早到了。”鴛鴦道,“已經陪着老太太說了好一會兒話了。”

    寶玉又問:“你看林妹妹如何?氣色還好?還咳嗽嗎?”

    鴛鴦笑道:“你若想知道這些,自己進去看看不就完了,何必又來問我?”

    “我……”寶玉張口結舌,神情有些黯淡,原本準備好的借口此時竟也說不出來了。

    之所以不進去,不過是他心中仍有遺憾,自知心境不夠坦蕩而已。

    當初得知史湘雲定親之時,他可以若無其事地詢問對方是誰,也可以興致勃勃地和史湘雲說起和衛若蘭相交的過往,替衛若蘭說好話。

    可是輪到了林黛玉,他卻始終無法複刻當初的心境。

    他是知道自己的,情緒激動的時候容易失控,做出些不管不顧及為失禮之事。

    既然如此,不如不見。以免給裏面那對夫妻造成什麽困擾,讓林妹妹在夫家的處境變得艱難。

    鴛鴦嘆了一聲,仔細與他分說道:“我看林姑娘的氣色好多了,不但面色比先前紅潤,臉上也多了層肉。

    徐家姑爺也是個極正派、極俊秀的少年郎,克己複禮,處處對林姑娘體貼。林姑娘面對他時,笑容也頗多,兩人感情顯然是極好的。”

    寶玉忍着失落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對鴛鴦道:“老太太那邊離不得姐姐,姐姐快回去吧。我還有功課沒做完呢,這便告辭了。”

    說完拱了拱手便揚長而去,沒給鴛鴦半點挽留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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