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试我一下。
这样极具暗示和暧.昧色彩的念头,其实最开始只是在宴寻的心里隐晦地闪了一下,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说出来了。
“再试一下?”
楚停云仿佛没听懂,他笑着微微偏头,像一位温柔的兄长般,
“要我试你什么?”
“......”
宴寻隐约察觉到了一点对方的恶趣味,楚停云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并不如最开始他认为的那样温柔谦和,翩翩君子。
“我的意思是......试着相处。”
宴寻发热的大脑倏地冷静,开始往回找补,
“医生说我很健康,所以想请问你能不能再试着和我相处一段时间?”
宴寻猜测自己本身身体没问题,可能只是合作过程不太和谐。
但他觉得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两人离婚真正的原因并不止如此,只是楚停云并不想告诉他。
“试着相处?”
楚停云重复了一遍。
他知道宴寻刚才可不是这个意思,但也没反驳,只是似有兴趣地问:
“怎么相处?”
“就像正常的婚姻家庭那样,具体的......我们慢慢磨合。”
宴寻只能给予一个大概的答案,因为他不知道以前的自己和对方是怎样相处的。
楚停云摩挲着无名指的婚戒,语气难辨喜怒,
“所以你的意思是,反悔了?不想离婚了?”
“......”
宴寻没有立刻回答。
其实昨天见过周泽之后,他就认真想过这件事。
失忆这几年里,家人都远在国外,周泽跟他断了联系,只有楚停云才是那个跟他一起共同生活的人。
所以只要宴寻想知道自己的过去,楚停云就是那个绝对绕不开的人。
退一万步讲,他们如果真的不合适,到时候再离婚也不迟。破坏一段感情轻而易举,但想要修复如初却千难万难。
在没有弄清楚曾经发生过什么之前,他并不想轻易放弃自己曾经努力追求而来的婚姻和家庭.......
所以宴寻做出了最终的决断。
“对,我现在不想和你离婚。”
他认真道,
“楚停云,我们能不能再试一段时间?”
“......”
男人沉默着,似乎在思考权衡。
但他看起来对这个提议并不情愿,因为宴寻发现他原本微微勾起的唇角逐渐压平了,显出几分抗拒和冷漠。
像是无声的拒绝。
这一刻,宴寻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好。”
——可对方最终竟是妥协般地答应了下来。
看见楚停云点头的瞬间,宴寻的心跳得有些反常地快,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你答应了?”
“怎么,你要反悔?”
楚停云盯着他,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不。”
宴寻摇头,
“只是觉得有点意外。”
他没想过楚停云会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下来。
明明之前这人的态度很强硬,强硬到非要把刚醒过来的宴寻约到民政局门口来谈离婚,硬生生等了四个多小时也不肯走。
可最终如此轻易妥协的也是他。
这让宴寻一时间有些茫然。
嗡嗡——
楚停云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虽然开了免打扰,但总会有一两个人在免打扰的名单之外。
“喂?”
宴寻听不见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他发现楚停云的表情有点变了。
“我知道了。”
男人挂断了电话。
宴寻问:“出什么事了吗?”
“嗯,有点事。”
楚停云点头。
宴寻表示理解:“没关系,那你先去忙。”
他先鸽了对方四个多小时,现在楚停云有急事,宴寻也不可能拖着人家不让走。但这时男人把他的拐杖递了过来。
“拿着,先送你回医院。”
宴寻一愣:“......送我?”
这时楚停云已经先一步拿起桌上的报告单,并没有让宴寻收回去的意思。
“不然呢?别跟我说你要单脚跳回去。”
“......”
宴寻知道雨这么大很难打到车,更别提他还是个拄拐的,想走到公交站都不容易。
“那......麻烦了。”
他从楚停云的手上接过自己的拐杖。
几分钟后——
宴寻坐在了迈巴赫的后座,旁边是正在用帕子擦手的楚停云。
这个男人看起来似乎有一点小小的洁癖。擦手擦了这么久不知道是因为刚才那几颗小小的雨珠,还是因为他刚才扶了自己一把。
在宴寻思索的时候,楚停云忽然开了口:
“很意外?”
“嗯?”
宴寻没反应过来。
男人放下手里的帕子,侧眸瞥了他一眼:
“——你刚才说你很意外。”
宴寻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他意外楚停云答应不离婚过于轻易。
他点头:“有点。”
楚停云微微颔首:“因为那份离婚协议书,我们之前还有一项没有谈妥。”
他拿出车上放着的文件夹,从里面抽出离婚协议书给宴寻。
果然,两份协议的最后只有宴寻的名字,而楚停云并没有签署。
宴寻好奇:“哪一项?”
离婚的夫妻大多都会在财产分割上有分歧,所以最后总是迟迟离不了,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有的甚至为此大打出手,反目成仇。也有的为了保存更多的资产,或是所谓的面子而选择得过且过,凑活着继续这一地鸡毛的婚姻。
但宴寻想错了,他们有分歧的那一项无关钱财资产,也无关面子人脉。
“——关于宝宝的抚养权。”
楚停云如此回答道。
宴寻:“???”
宝宝?!
他们俩都是男的,哪儿来的孩子?!
难道是领养的吗?
所以他现在不仅已婚,还是当了爸爸?!
宴寻眼底的惊愕太过明显,以至于楚停云饶有兴味地欣赏了好一会儿。
“放心,我可不会生孩子。”
男人慢条斯理地解释,
“‘宝宝’是一只猫,狸花猫,两岁多。”
猫?
宴寻的神色明显怔愣了几秒。
“噢,是这样......”
他是喜欢猫的,可家里不能养。
因为养母说:“对不起啊小寻,妈妈没有那个精力照顾它,而且养猫每个月的花销也不小。我们家这情况你也知道......”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小猫太活泼,会吵到神经敏感的林燃。
但楚停云现在对宴寻说,他们养了一只叫做宝宝的小猫,甚至两个人还为了小猫的抚养权争执不下。
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争夺小孩的父母。
这样的关系形容,可比周泽那离谱的描述让宴寻觉得真实太多。
他忽然感到很好奇——
对那个他毫无印象的,却完全属于自己的新家庭感到好奇。
宴寻不自觉朝楚停云靠过去一点,问:
“我们家,真的养小猫了吗?”
......我们家?
这三个字让楚停云微怔,忽然扭头看了宴寻一眼。
这个毫无征兆的动作让他们的距离倏地拉近,近乎于可以用暧昧形容的距离。
同一时刻宴寻也意识到了什么,可这时楚停云已经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了车窗外。
仿佛对刚才那一瞬间的亲密毫无所感。
“嗯,养了。”
迈巴赫的隔音效果很好,封闭的空间隔绝了外面嘈杂的大雨。宴寻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就只有楚停云的声音。
“你抱回来的,当时死活闹着要养,非养不可。”
“......”
死活闹着要养,非养不可。
宴寻愣住,忽然有点不认识楚停云口中的自己。
他不太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这样任性的事情。记忆中,宴寻一直都是家里最懂事听话的孩子。
但是在楚停云的描述里,他却截然相反。
宴寻努力消化着这个自己长大后反而开始任性妄为的事实。
“所以......你就同意了?”
楚停云反问道:“不然呢?”
他的语气有些不满,但又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意味。
对于拥有着轻度洁癖的楚总而言,养猫这件事非常挑战他的底线,难以容忍。
——但最后还是养了。
因为宴寻说非养不可。
“......”
好半天之后,青年又追问道:
“名字呢?”
大多数人第一反应大概是以为他在问名字是什么,但楚停云毫无障碍地意会到了他想要得到的答案。
男人回答宴寻说:“——当然是你取的。”
你取的,叫宝宝。
“......”
宴寻怔住。
几秒后,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身体无意识往后靠,浑身的肌肉跟着慢慢松懈下来,最终以一种十分放松的姿态倚在靠背上。
宴寻侧过头,去看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滂沱的大雨中,绚烂的霓虹灯仍旧五彩斑斓,光怪陆离。
一觉醒来,时过境迁。
他此刻身处的这座一线大城市繁华至极,而记忆中的那座故乡小城却早已经远在万里之外。
但渐渐地,那份最初让宴寻感到无措迷茫的陌生,却令此刻的他忽然生出了一点点期待。
“我取的......”
他无声重复了一遍。
我抱回来的,我取的名字,我们一起养的小猫......
虽然只得知了一些琐碎的片段,但宴寻忽然觉得七年后的自己好像......过得很好。
至少,他找到了一些和幸福相关的痕迹。而这些痕迹都指向自己身边坐着的这个男人。
指向他已然忘却的、曾经幸福过,如今却即将走向终末的婚姻和家庭......
宴寻忽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想要去看楚停云的念头。
可当他付诸行动的瞬间,目光却恰好撞进了男人的眼里。楚停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了过来,也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在想什么?”
“在......想出院。”
电光火石之间,宴寻找到了用于掩饰的托词。他垂下眸,若无其事道:
“今天的检查结果都不错,医生说我身体恢复得很好,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宴寻从小就不喜欢医院,甚至都有一点生理厌恶,再加上私立医院的费用实在昂贵,所以他迫不及待想要尽快出院。
“什么时候?”
楚停云像是随口一问,
“如果我有空的话,可以顺便来接你出院。”
“不用。”
宴寻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语气也因此显得有些冷硬。一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不麻烦别人。
更何况,楚停云看起来很忙。
“你下周不是要出差吗?把我的身份证给我就好,办理出院手续要用。”
楚停云:“......行。”
后面半个小时的车程,男人闭目假寐,再没跟他说一句话。
宴寻原本还想问点什么,比如他能不能看看小猫的照片,比如他们过去从相识到结婚的事情。
然而楚停云一直闭着眼,眉头微皱,似乎不太舒服的模样,宴寻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安静。
不久,迈巴赫开进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从这里可以坐电梯直上住院楼,如果停在大门口,下车后就还得淋几米路的雨。
宴寻下车后没立刻离开,而是拄着拐走到前面敲了敲车窗,细心叮嘱司机——
“师傅,下雨天路滑,请慢点开。”
“放心吧,宴先生。”
这位司机大叔应该认识他,应下的语气很熟稔。走之前,宴寻还没忘跟楚停云告别:
“再见,路上小心。”
“......”
车里的人没应。
宴寻走出好一段距离后,他像是想起什么,又拄着拐折回来。
意外的是,车子竟还在原地没动。
待到宴寻靠近后,后车窗便无声落下,露出楚总精致俊美的上半张脸。
他没看宴寻,目不斜视,语气也很冷淡:
“还有事?”
宴寻弯着腰趴在窗边,语气里带着关切,
“楚停云,你是不是有点晕车?”
楚总面无表情地转头:“?”
“刚才你在车上一直闭着眼,好像不太舒服,你是不是想吐?”
拄拐青年很贴心地往旁边一指,
“我刚看到那边有个很大的垃圾桶,好像还是新的,要不然我帮你把它拖过来?”
“......”
楚总盯了宴寻几秒,嘴角慢慢勾起。
“好啊。”
男人镜片后的眼眸弯弯,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你去吧。”
宴寻微征,忽地垂眸,语速飞快——
“那你等我一下。”
为了加快速度,他还真就又单脚蹦着去。
明明左腿还打着石膏,宴寻却矫健得根本不像是个骨折的伤残人士,反倒像是个正在进行腿部训练的年轻运动员。
只是当拄拐青年艰难拖着超大号垃圾桶回来的时候,那辆黑色的迈巴赫竟直接掉头,一脚油门走了。
宴寻:“......?”
他拖着半人高的垃圾桶,当场愣在原地。
没等回神,不远处的保安大叔就已经怒不可遏地提着警棍,朝着宴寻狂奔:
“嘿,那小子——!”
“又偷垃圾桶来了是吧!”
“大爷我蹲你好几天了!”
宴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