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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第 47 章
聞亭麗的到來并沒有讓陸世澄感到意外, 他繼續用槍指着朱紫荷,卻不自覺換了一種溫和的目光示意聞亭麗進屋,仿佛自己正處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叫她不必擔心和害怕。
可當他發現聞亭麗身後并沒有邝志林時,明顯怔了一怔。
聞亭麗來不及解釋自己并非是邝志林領來的,而是她自己闖來的,她正忙于察看屋內的情形。
陸世澄身後的地板上摔碎了一只杯子,水也因此全灑在地毯上, 某一塊地毯已經有點幹了, 絨面上凝結着一層白霜。
那分明是一杯毒水!
她果斷用自己的背部抵住房門, 同時把槍口瞄準準朱紫荷, 鐵青着臉喝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朱紫荷訝笑道:“你有槍?!陸世澄,你看, 你的聞小姐竟有槍。”
陸世澄作勢要扣動扳機,聞亭麗沖上前攔住陸世澄:“等一等。”
她雖讨厭朱紫荷暗算自己和陸世澄,卻不希望在弄明白真相之前讓朱紫荷受到任何傷害。
朱紫荷聲音有些發抖:“陸世澄,我都已經落到你們手裏了, 你又何必急着開槍, 你總不能當着聞小姐的面開槍殺人, 這會吓壞她的!”
前面的話對陸世澄毫無作用,但最後一句話似有奇效,讓他一下定在了那裏。
朱紫荷并不感謝陸世澄,反而沖聞亭麗的方向擠擠眼睛:“謝謝。”可惜她面色慘白,說這話時樣子有點好笑。
聞亭麗多多少少有點明白了, 朱紫荷先前那番作為, 擺明了就是想引她前來。也許在朱紫荷看來,只要她在場, 就意味着自己安全。
想到此,聞亭麗愈發确定心裏的判斷,握緊槍蹲下來搜了搜朱紫荷的身,确定她身上沒帶任何武器,便低聲同陸世澄說:“她跑不掉的,要不先聽聽她怎麽說。”
陸世澄繼續用槍指着朱紫荷,起了身,一邊瞄準朱紫荷的後腦勺,一邊緩緩退到窗戶邊,反手把窗戶對外打開。
朱紫荷神色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陸先生,你先別急着讓你的手下們上樓!聽我說——我不清楚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但我發誓絕無謀害你的想法,今晚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受白龍幫所逼迫。三月前的某一天,白龍幫趁我母親外出時綁架了她。他們打聽到我母親跟你母親曾經是要好的同學,由此認定我是最理想的暗殺你的人選,他們威脅我來上海接近你,逼我想辦法算計你——假如我不肯照他們說的做,他們會立刻殺害我的母親。”
她的嘴唇不停地發顫,但她仍竭力保持聲線的穩定。
“來此之前,他們把你的習慣和喜好做成一份資料交給我,對我進行了強化培訓,他們教我如何取悅你,命令我在最短時間內獲得你的青睐和信任,上回逸菲林和欣欣百貨博弈時,白龍幫本想利用我把你引到逸菲林酒店的選美決賽大會上去,以便他們在決賽當晚設局謀害你,可惜,盡管我一再利用鄒校長的關系接近你,你卻始終對我無動于衷。”
說到這裏,她用一種含蓄而暧昧的态度看了看聞亭麗和陸世澄,無奈嘆一口氣:
“眼看我遲遲不能打動你,白龍幫對我越來越沒有耐心,那天我之所以貿然随鄒校長去醫院看你,就是因為白龍幫已經給我下了最後通牒:假如十日內我不能得手,他們就會把我母親的屍首照片寄到我手上。”
“你為什麽沒想過向鄒校長求救?”聞亭麗冷冷打斷朱紫荷。
“怎會沒想過?”朱紫荷凄慘地笑了笑,“但出發前他們就曾警告過我,他們早在陸先生身邊安插了眼線,我膽敢向外求救的話,我的母親會死得更慘。抵達上海後我曾偷偷試過兩次,結果發現不管我做什麽,他們都會第一時間得到消息,更何況,上海離天津那樣遠,即便我冒險向鄒姨和陸先生求救,不等陸先生的人趕到天津,我母親就會慘死在他們手上。”
說到此處,她駭懼地閉了閉眼。
“他們曾在我面前殺過一個人,只一槍,那人的胸膛就破了個窟窿,鮮血汩汩地流了出來,整片地板都被染紅了。短短幾分鐘、短短幾分鐘,一條人命就在我面前消失了!我怎敢拿我母親的性命來冒險?!”
聞亭麗沒吭聲。從厲成英提供的線索來看,朱紫荷并未說謊。朱太太是天津婦女互助協會的老成員,幾乎每日都會去相關機構工作,三個月前朱太太忽然間就不露面了,此事迅速引起了同事們的警覺,後來還是朱紫荷替她母親打電話請了病假,同事們才打消疑慮。
如今看來,朱紫荷多半是在白龍幫的脅迫下打的那通電話。
關鍵是,厲成英掌握的線索似乎遠不止這些,其實她一早懷疑厲成英在白龍幫有內線,否則不會準确得知曹幫主要從天津找人來謀害陸世澄,更不會那樣快鎖定那個人就是朱紫荷。
這樣一想,她對朱紫荷的敵意減輕了幾分,換作是她的母親落到白龍幫的手裏,她多半也會做出跟朱紫荷一樣的選擇。
陸世澄卻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睨着朱紫荷,這番話剛說完,他就轉頭對聞亭麗,指了指那張遠離自己的書桌。
聞亭麗默契地繞到書桌後拉開了第二只抽屜。
抽屜裏放着一沓照片和一封信。
聞亭麗沒有碰那封信,因為信封上寫着【陸小先生親啓】,她直接将底下的照片抽出來。
照片裏是一位四五十歲的中年女人,地點是在一座老房子前,這位太太在一位老媽子的攙扶下進屋,步伐有點蹒跚。
聞亭麗快步回到陸世澄身邊,在對比一番朱紫荷和中年女人的相貌之後,小聲同他确認:“這是朱太太?”
陸世澄點點頭,用目光示意聞亭麗查看照片的背面。
背面寫着一行字。
【攝于八月二十九日下午四點】。
竟是前天的日期!聞亭麗沒好氣地對着朱紫荷說:“虧我那樣同情你!原來你的母親前天就獲救了!那你為何今天還不肯對鄒校長和陸先生說實話?為何今晚還要謀害陸先生?!”
朱紫荷露出一副吃驚的表情:“我母親獲救了?我、我并不知道。”
對上陸世澄的眼神,她瑟縮了一下,陸世澄的目光已經不僅僅是充滿諷刺了,竟像兩把無聲的刀,刺得她當場矮了一截,她不由苦笑:“好吧,我承認,我的确已經知道我母親被陸先生的人救出來了,至于今晚為何我還要假裝暗害陸先生,都是因為你——聞小姐。“
“我?”聞亭麗莫名其妙。
朱紫荷指了指地毯上的那片白痕:“那杯水裏根本沒有所謂的毒-藥,那只是普通的胃藥,陸先生不信的話,可以馬上派人送去化驗,既然我已經母親獲救了,我可不想再做白龍幫的幫兇,今晚我想對付的人從頭到尾就只有聞亭麗。”
聞亭麗跟陸世澄疑惑地對視一眼。
“聞小姐。”朱紫荷的目光牢牢叼住了聞亭麗,“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何要這樣做,如果你信得過我,我想私底下跟你談一談。”
陸世澄毫不猶豫對準朱紫荷的腳前開了一槍。
朱紫荷慘叫起來,陸世澄在槍管口包了一塊厚厚的毛巾,所以聲音只是悶悶的一響,但地毯絨面立即焦黑一片。
那顆子彈距離她的腳面僅有幾公分,朱紫荷渾身抖得像篩糠。
聞亭麗下意識按住陸世澄的手腕,急聲沖朱紫荷道:“都到這地步了,你就別想着耍花樣了,有什麽話還不快說。”
朱紫荷哆嗦了好一陣才勉強平靜下來:“既然聞小姐拒絕我的好意,那我只好照直說了,我敢擔保我接下來說的話句句屬實。
“沒猜錯的話,陸先生對我起疑心是在我去醫院探望那一回。在此之前,幾乎沒人知道陸先生受傷的事——醫院是陸家的私産,陸先生身邊的人更是個個守口如瓶,唯一的破綻就在鄒姨身上,陸先生當然不會懷疑鄒姨,卻忽略了她身邊還有一個我,我從白龍幫的人的口中得知陸先生出事,立即讓他們把消息在報上散播出去,這樣我就能光明正大去醫院探望陸先生,進而采取下一步的行動。陸先生十分敏銳,那日在病房裏,當他想明白問題出在我身上之後,便立即決定布局對付我。”
“不要再繞彎子了!”
朱紫荷苦笑:“可我要說的就是這個!聞小姐,陸先生身邊不乏能人異士,連他也是到直到醫院那一次才開始懷疑我,你卻一早就瞧出我有問題,記得當初在鄒校長家裏的那一晚,你曾有過許多奇怪舉動,你蓄意破壞我跟陸先生單獨相處的機會,還假裝摔跤打翻了我給陸先生倒的一杯水,那樣冒失和無禮,與你平日的作風大相徑庭,當時我就納悶,難道你一早就猜到那杯水有問題?”
聞亭麗頭皮一炸,透過餘光,明顯發現陸世澄也滞了一下。
“不只那一次,此後你的種種舉動,都證明你異常防備我,這就奇怪了,你此前甚至不認識我。”朱紫荷意味深長地說,“白龍幫的這個局成功瞞過了鄒姨、瞞過了邝志林、甚至瞞過了陸小先生,唯獨沒能瞞過你,而你只是一個學生,我想不通你為何能提前得知這一切?除非——”
她沉穩地做出結論:“你本身就是白龍幫的人。或許,由始至終我只是一個充當先驅的棋子,你才是白龍幫真正想要安插在陸世澄身邊的人,借着這次揭發我,來徹底打消陸先生對你的戒心。”
聞亭麗不想解釋。
“說實話,我并不擔心你如何對付陸先生,我只害怕你今後會對鄒姨不利,你表面上是務實中學的畢業生,可以找各類借口頻繁接近她老人家,所以,盡管前天我就得知我母親得救了,我還是決定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誘你一回,今晚我故意讓你看見那張紙條把你引到此處來,就是為了逼你露出真面目,剛才的這一幕已經證實了,你的的确确有問題。”
聞亭麗笑道:“你憑什麽這樣肯定,就憑我看到紙條之後忍不住來找你和陸先生?”
朱紫荷微微一笑。
“我猜,你會把這一切都推到‘吃醋’上,可是……”她倏然指向聞亭麗手中的槍,“僅憑着一股醋意,是不可能進來之前就舉着槍的!從你舉槍來找我和陸世澄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暴露無遺了!你分明早就知道我是個危險人物,卻一直按兵不動,比起我,你才是居心叵測的那個。方才我想跟你單獨談談,無非是擔心你也是被白龍幫所脅迫才如此,我同情你的境遇,很想幫你一把,很可惜,你拒絕了我的好意。”
聞亭麗不禁在心裏為朱紫荷喝了一聲彩,這女人實在太聰明也太有全局觀,這樣的危境也能讓她成功扳回一局。
她不是沒有法子破局,但在開口之前,她得先看看陸世澄會怎樣看她。假如他因為旁人的一兩句話就懷疑她居心不良,她也就沒有留下來辯解的必要了。
陸世澄的回應比她意料中還要快。
他走到書桌邊,重新拉開抽屜把那封信拿出來,将其扔到朱紫荷面前。
信上的內容很簡短。
【陸小先生親啓:
吾等查到天津朱太太被關押處時,朱太太已被另一夥人成功救出,又于昨夜被安全轉移到北平關山北巷五十九號附近,經查,那片産業似與上海衛英幫有關聯,今早朱太太已被護送至北平婦女保護協會在安仁巷的一處寓所,詳情待查。】
“衛英幫?”朱紫荷有些茫然。
陸世澄沒作多餘的解釋,只冷睨着她。
朱紫荷非常聰明,略一思索,訝然道:“難道說,我的母親不是陸先生你的人救的,而是衛英幫的人救的?”
陸世澄揚眉一揚。
朱紫荷醒悟地把目光再次錨定了聞亭麗:“所以你是衛英幫的人?!我的母親真是你們幫忙營救的?”
她的聲音有點發顫。
聞亭麗冷然道:“上月初就有天津婦女協會的同仁察覺你母親失蹤了,你是她的獨生女,出事之後非但沒有向外界求助,還專程跑到上海參加選美比賽,這件事極不尋常,朱太太在天津婦女協會幫助過很多苦難女性,她出事,我們當然不能見死不救,但一來衛英幫不能确定白龍幫究竟打算逼迫你做什麽,二來她們尚未弄明白白龍幫将朱太太藏在何處,只好先派人到你身邊監視你,再采取下一步的營救行動,又怕陌生人會引起你的警惕,只好通過上回幫過我的一位成員,委托我去試探你。”
陸世澄側頭聽着聞亭麗這番話,他聽得相當專注,仿佛生怕少聽一個字。
聞亭麗嘴上言之鑿鑿,餘光卻不斷偷瞄身邊那道颀長的身影,陸世澄的聰明和果決讓她心驚肉跳,才幾天,他就已經不露聲色完成了調查、布局和營救一系列舉措。
由此可見只要陸世澄想調查什麽事,她在他面前幾乎是透明的。
幸好上次救陸世澄時,她為了保護厲成英,曾經主動對陸世澄“透露”過自己與衛英幫的關系。
她也慶幸今晚來陸公館之前,提前打電話跟厲成英确認過最新的線索。
否則憑她腦筋轉得再快,在面對今晚這樣複雜的局中局時,也未必能從容應對。
不過話說回來,她在陸世澄面前本來就不曾隐瞞過什麽,除了——她跟鄧院長和厲成英的關系,但這本就是她做人的底線,何況她們把他救出來的那一次,他應該早已猜到她對他有所隐瞞。
想到此,她幹脆坦然望着陸世澄,他也在看她,他的眉眼就跟書桌前那如水的燈光一樣柔和。
沒有動搖,沒有懷疑,全程只有信任和維護。
這态度,比世上最動聽的話語都更讓人安心。
聞亭麗藏在心裏的笑容慢慢移到了臉上。
那邊的朱紫荷怔怔想了半天,突然低下頭羞慚地笑了起來:
“怪不得你雖然防備我,卻不曾在任何場合給過我難堪,原來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被逼的——是了,直到今晚,你都嘗試着給我一個全身而退的機會,而我卻把你當作白龍幫的細作來對付,我真是——”
她滿臉愧意,在地上向聞亭麗艱難地欠了欠身。
“對不起,我向你鄭重道歉,不,我得先向你們道謝——謝謝你們,謝謝你們營救我的母親,剛才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母親已經被救出來了,白龍幫無法再威脅我,我會盡全力配合你們的調查。”
她的眼眶有點紅,但語氣是異常誠摯的,說完這話,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支撐自己的精神力量,軟綿綿癱在地上。
***
十五分鐘後,朱紫荷在邝志林等人的押送下離開書房。經檢查,那只摔碎水杯裏的确不是毒-藥,而是某種西式胃藥。
鄒校長在一樓的會客室焦急地等待朱紫荷。邝志林已将事情的經過對她老人家大致說了一遍。
對于朱紫荷利用自己這件事,鄒校長感到無比的震驚和心寒,但一想到她們母女在白龍幫手裏遭受了這樣大的折磨,又萌生了同情和憐憫,出于正義感和責任心,她決定連夜陪朱紫荷去北平探望自己的老友,又因擔心朱紫荷身上有傷,請求陸世澄幫朱紫荷找大夫檢查。
大夫很快找來了,但陸世澄不同意大夫在陸公館為朱紫荷看病。
很顯然,在這件事上,陸世澄有他的原則。
在弄清楚前因後果之後,他就不再為難朱紫荷。
但他希望朱紫荷在最短時間內離開陸公館。
鄒校長倒也沒再堅持,只是颔首:“世澄是個是非分明的人,也好,那就讓大夫去我家為紫荷檢查身體。”
剛被押送到樓梯轉角處,朱紫荷猛地停下腳步。
“我想單獨跟聞小姐聊幾句。”
陸世澄恍若未聞,護着聞亭麗向下走。
“別擔心,我絕不會傷害聞小姐,我身上沒有任何可以傷害人的武器,這一點你們已經确認過了,我這次離開上海,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有些話我非得跟聞小姐說一說不可,五分鐘,只要五分鐘,你們若是不放心,可以全程在門外監視,亭麗……”
她用哀求的目光望着聞亭麗。
聞亭麗不假思索地說:“可以。”
陸世澄不肯退讓,聞亭麗小聲對他說:“不會有事的,你在外面看着。”
陸世澄想了一想,只好讓邝志林帶人把聞亭麗護送到剛才的房間,自己則守在門口。
聞亭麗對陸世澄做了個“放心”的眼神,進屋時特地不關門,只是帶朱紫荷走到房內深處的窗前。
“有什麽話現在可以說了。”
朱紫荷扭頭察看門口,在确認陸世澄等人聽不到自己和聞亭麗的談話後,嘴角露出一點神秘的微笑。
“我知道,這次營救我母親的不是衛英幫的人,聞小姐,你究竟是什麽來歷?”她的聲音壓得很低。
“嗬,原來你要說這種無聊的話?!對不起,我可沒這個閑工夫聽你胡說八道。”
“別走!”朱紫荷苦笑着攔住聞亭麗,“我這樣說自有我的判斷,當初我母親被綁票後,其實我第一時間找過衛英幫的天津分會。”
聞亭麗背上瞬間冒出一層冷汗。
“總之……”朱紫荷咬住下唇,“我跟衛英幫天津分會的人打過交道,我很确信這次出手的不是她們。不過你放心,不論你們是什麽來歷,沖着你們費心費力營救我母親的這份恩情,我朱紫荷今後就是你們最值得信賴的夥伴,這件事我不會對任何人洩露一個字的。”
聞亭麗不為所動,朱紫荷豎起兩根手指做發誓狀:“你想想,假如我誠心想出賣你,剛才在陸世澄面前就會說出我的疑惑了。我敢用我自己的性命發誓,我絕不會向任何人提起這事。”
聞亭麗依舊十分警惕,卻忍不住問出一個埋藏在心底已久的疑惑。
“既然那一晚你就發覺我是故意碰灑你那杯水的,為何你從未跟白龍幫提過我?”
“我要是真跟他們說了,麻煩不就轉移到你的頭上去了?”朱紫荷矜持地昂起自己的下巴,“被綁票的是我的母親,又不是我的靈魂,我固然惜命,有些事我還是不屑于去做的。”
聞亭麗吃吃輕笑,直到這一刻,她緊繃的神經和肌肉才真正放松下來,的确,朱紫荷來上海之後遲遲未采取行動,可見這世上有一類人,即便被逼到絕境上,也不會輕易出賣自己的人格。
再端詳朱紫荷時,她的眼神中少了一分戒備,多了一分欣賞。
“你知道自己在陸世澄面前暴露了,所以故意在前廳用那種法子引我過來?你怎麽敢确信我一定會跟着你來後樓?”她小聲逼問。
“我當然敢确定。”朱紫荷笑得很篤定,“你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
聞亭麗臉頰一燙。
“你的醋意根本藏不住,這可不是理智就能左右的,即便聰明如你,也會在獨占欲的驅使下過來一探究竟,我賭的就是這個。”
聞亭麗無言以對,索性轉頭看向窗外,前樓飄來陣陣樂聲,玻璃窗裏人影綽綽,陸家請來了滬上最出名的戲團和樂隊來助興,賓客們正忙于飲酒作樂,無暇關注後樓的動靜。
“實不相瞞,第一次跟你和陸世澄坐在一起吃飯時,我就預感到這個任務完不成。”朱紫荷走到窗前,與聞亭麗并肩而立,“那一晚,同桌吃飯的只有八-九個人,你三歲的妹妹也在。陸世澄面上對你很淡,但不論你給你的妹妹夾菜抑或你跟你的同學說話,他總會不由自主停頓幾秒。”
聞亭麗豎着耳朵靜靜聽。
“你跟同學開玩笑的時候,他會分神,你說到自己要拍戲的時候,他會側頭傾聽,當時我就知道,即便那時候他對你沒動心,至少也對你産生了極大的興趣。”朱紫荷好笑地端詳聞亭麗臉上的紅霞,“難道你當時并未察覺到這一點?我還記得散席後你是怎樣糾纏他,他那樣的人,若非自己願意,怎會給你糾纏自己的機會?我以為你心裏早就有數了。”
聞亭麗紅着臉輕咳一聲,她不想讓自己在朱紫荷面前流露太多的窘态,于是決定拿回話語的主導權。
她回臉正視朱紫荷:“依我看,那次在醫院,你是故意在陸世澄面前露出破綻的,白龍幫給你下了最後通牒,你為了破局,幹脆決定借助陸世澄的力量營救你的母親,這是個極端冒險的計劃,第一步就是在陸世澄面前主動暴露你自己,這些都不提了,我問你,你那天在病房所說的‘那一晚’究竟是怎麽回事?”
“你猜。”朱紫荷诙諧地沖聞亭麗眨眨眼。
聞亭麗鼻哼一聲:“不說我也知道,不過是你一次失敗的經歷罷了。”
“是,我失敗了。”朱紫荷無所謂地聳聳肩,“某一晚,我耍了一點花招想要搭陸世澄的便車,我自信那次偶遇做得天衣無縫,我的腹痛也裝得很逼真,陸世澄卻不肯讓我上他的車,他讓司機下車幫我從租車行另叫了一輛車送我去醫院,自己開車走了,他好像很趕時間,沒多久他就重傷住院了。”
聞亭麗心中一動,急忙追問:“那是哪一天?”
“二號的晚上。”
聞亭麗登時忘了呼吸,那個晚上,她在陶陶居等陸世澄。
她情不自禁往下追問:“你在哪條路攔他的車?當時是幾點鐘?還記得他開車往哪個方向去的?”
“這我可記不清了。”朱紫荷斜睨着聞亭麗,“我忙着在朋友們和陸家司機面前裝腹痛,哪敢公然觀察陸世澄的車朝哪邊去,只記得我是在力新銀行附近攔住的他,時間麽……七點半。”
說到這,朱紫荷話鋒一轉:“你何不親口問他那一晚發生了什麽?你們兩個是在打啞謎嗎?”
“我們打我們的啞謎,與你又有什麽相幹?!”
朱紫荷輕揚秀眉:“陸世澄是個相當正派的男人,這一點想必你也清楚,要不是這次的局面太複雜,連我也差點就對他動心了。”
聞亭麗不知說什麽好,朱紫荷噗嗤笑起來:“逗你的,我對男人可不感興趣,否則我也不會二十多歲了還不肯談戀愛。”
她一把奪過聞亭麗的右手,在聞亭麗的掌心裏寫了一排數字。
“天津我們是不敢回去了,接下來我會同我母親在北平住一陣子,那裏有我許多朋友,白龍幫手再長也伸不到北平去。這是我此前托朋友在北平租的一間辦公室的電話號碼,歡迎你随時來找我。不管怎麽說,這次謝謝你。”
在聞亭麗詫異的注視下,朱紫荷冷不丁低頭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
聞亭麗腦中一空。
朱紫荷擡頭惡作劇般對聞亭麗眨眨眼,再次附在聞亭麗耳邊說:“陸世澄那樣聰明,你真以為他全盤相信你的話嗎?那不過是因為他愛上了你!所以你說什麽,他就相信什麽,只要你肯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就行。你們組織的事你打算瞞他到幾時?萬一哪天你們兩個鬧掰了,你只管來找我,我朱紫荷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說完這話,朱紫荷轉身飄然離去。
聞亭麗在原地愣了一會,忍不住沖朱紫荷的背影扮了個大大的鬼臉。
這個壞女人!
口裏這樣罵着,卻不由得笑了兩聲。
緊接着,她移目看向門外那道秀拔的身影。
他皺眉看着朱紫荷,又好奇地望望屋裏,一等朱紫荷出去,便示意手下人把朱紫荷立刻帶走。
聞亭麗笑着朝他走去。
陸世澄神色一松,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有沒有事?】
“我沒事。”說話這工夫,走廊上的人很有默契地一下子都撤走了。
四周是那樣安靜,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他。
她有預感接下來會發生一點什麽,一聲不響擦過他的身畔向下走。
皮鞋踏在柚木樓梯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響。
不出所料,他也跟着下樓。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落在回旋式的樓梯上,一個高,一個低,時不時交疊在一起。
突然間,聞亭麗在臺階上停下腳步。
背後的身影也随之停下。
她再走,他便繼續。她再停,他便再次跟着停步。
不管她停頓幾次,陸世澄總會适時停在她的身後。
她盯着面前的影子,樂此不疲地玩着這個游戲。
其實她也不知道她和陸世澄之間的這個啞謎還要打到幾時,但這一刻,她發現陸世澄對她的了解和耐心,比她預想中還要多一點。
哪怕是這樣無聊的游戲,他也默契地陪她玩。
“我——”聞亭麗再次停頓,但這一次,她清脆地開腔了。
陸世澄立即停下。
背後傳來清淺的呼吸聲。
他在認真聽她說話。
她忍不住嘴角上揚:“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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