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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第 39 章
方達笑着說:“那麽, 等聞小姐忙完手頭的事,請盡快到曙光大廈來商談具體事宜。憑聞小姐現在的名氣,由你來打這個廣告, 銷量準會不錯。”
話講得這樣聰明,态度又這樣尊重,聞亭麗來時心裏的不安和沉重,早已被一份踏實感和使命感所取代。
“好。”她十分慎重地接過了方達的名片,有點迫切地說, “一忙完父親的葬禮, 我就跟方先生聯絡。”
***
安葬完父親後, 聞亭麗成日閉門不出, 整整消沉了十來天,這才強打精神在新租的寓所裏請黃遠山幾個吃飯。
這次的事, 幸虧有幾個好朋友全程陪伴在她身邊,否則她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
她在東華樓訂了熟菜,又到附近買了水果和冰鎮汽水,整整忙活了一下午, 布置出一桌溫馨且豐盛的晚餐。
朋友們為了幫聞亭麗從喪父的悲痛中走出來, 專門只聊些輕松的話題, 高筱文手裏端着一杯果汁,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四處參觀。
“居然還有電話和唱片機!哇,陽臺也不小。這樣好的三間房,一個月只要二十五塊大洋?”
“兇宅嘛,估計是長久租不出去才降價。”黃遠山立在窗口向外張望, “剛才開車進來都沒看見幾個雜貨鋪。咦, 聞亭麗,對面那排房子是做什麽的?怎麽有點陰森森的。”
碰巧聞亭麗拎着開水瓶從外頭進來, 循聲往外一看。
“好像是一間廢棄的廠子,聽說夜裏經常傳出一些奇怪的聲音,所謂兇宅就是因此而得名的,大家都不願意在這附近租房子。”
周嫂接話:“中午帶小桃子去玩,看到廠子的大門上有把新鎖,料着是有主的,就不知為何長期空置着。”
黃遠山有點失望:“多可惜,這樣大的一排廠房正好拿來拍戲搭景。”
高筱文笑着說:“兇宅你也敢要?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麽摳門的大導演。”
“沒辦法,我們這一行實在不好做,換你來當導演,說不定比我更摳門,再說了,我是從不相信這世上有鬼的,不然那些惡人早就遭報應了。”
“你們快來聽聽這個。”沙發上,燕珍珍和趙青蘿頭靠着頭對着一份報紙,一字一句念道:
【今早,欣欣百貨的董大小姐兌現了此前的承諾,在上海婦女協會的見證下,将‘滬上之花’比賽所得的全部收入,悉數捐給了紅十字會和福利院,又從私人積蓄中拿出十萬法郎捐給了婦女兒童福利組織。】
【此番義舉,為一波三折的‘滬上之花’比賽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黃遠山和高筱文拍手叫好。
“對了黃姐,這回聞亭麗也算正式忙完了,你們那部戲也快開拍了吧?”
“下禮拜二正式開機。”黃遠山綻放出個信心十足的笑容。
“提前說好了,拍的時候一定給我的傲霜粉餅多安排幾個鏡頭。”
“沒問題!喂,聞亭麗,我都快餓死了,怎麽還不開飯?”
聞亭麗在裏頭應道:“快了快了,還有一位貴客馬上就到了。”
忽聽外頭有人按門鈴,燕珍珍跑去開門,來人卻是董沁芳。
董沁芳帶來了一瓶香槟:“恕我來遲了。”
大夥歡然雷動:“果然是貴客!快請入席!”
晚餐在一種歡趣融洽的美妙氛圍中結束。
飯畢,燕珍珍、高筱文和趙青蘿三人擠在陽臺上,一邊吹着夜風,一邊閑聊務實中學各同窗畢業後的去向。
董沁芳則跟黃遠山在客廳裏聊着滬上最近發生的趣事,間或發出爽朗的笑聲。
在這種靜谧而快樂的氛圍中,聞亭麗也獲得了久違的放松,翻出一張唱片擱到唱片機上,讓輕曼的音樂聲在房中每個角落流淌,她自己則帶着小桃子去沏茶。路過客廳時,董沁芳一把拽住聞亭麗。
“你跟陸世澄究竟怎麽回事?”
聞亭麗一愕。黃遠山把胳膊搭在沙發背上,懶洋洋笑着說:“你別裝糊塗,最近報紙上天天有記者幫你罵秋華公司,陸世澄要不是跟你交情極深,怎會願意給自己惹這樣的麻煩。”
聞亭麗坐下來懊喪地嘆口氣:“我巴不得自己跟陸先生交情夠深,但事實上我跟他連朋友都算不上,陸先生這人,外冷內熱,他幫我,興許只是因為我是務實畢業的學生,而且鄒校長歷來很關心我,又或者,他只是單純看不慣白龍幫的所作所為。”
“少來!”黃遠山擺擺手,“務實的學生那麽多,怎麽沒看到他個個都幫忙?”
董沁芳截住黃遠山的話頭:“上次你不是去找過陸世澄麽?見到他了嗎?他怎麽跟你說的?”
“他要我幫他公司的某個産品打上一年的免費廣告,但我連他的面都沒見着。”
“漂亮!”高筱文把頭從陽臺探進來,“這個忙要是換成我大哥來幫,不逼人家女孩子做他一陣子女朋友才有鬼了。”
董沁芳奇道:“你們不了解陸世澄的性子嗎?”
對上一屋子好奇的目光,董沁芳不緊不慢說起自己第一次在陸公館見倒陸世澄的情形。
當時陸家還是陸二爺和陸三爺主事,陸世澄則剛從南洋轉回上海念書。陸三爺向董家人介紹陸世澄只說:我這侄子是個啞巴,性子也內向,大家務必多擔待。
這話聽上去有點怪,董沁芳一度以為陸世澄行事不大方,或者至少比較愚笨。正式打交道才知道,當晚那麽多年輕人,陸世澄是最沉穩出色的那個,那種風範極難用言語形容,她只覺得覺得這少年就像一顆沉在深海底的珍珠:沉靜、溫潤、流光溢彩。一經浮出水面,光芒誰也壓不住。
當時董沁芳就隐約覺得,這個家早晚要由陸世澄來主事。
事實上,陸二爺和陸三爺也一直有意殚壓陸世澄。
“可是後頭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差點把他兩個叔父一塊打包去見閻王。”董沁芳聳聳肩,“所以,盡管你們不信聞亭麗的話,我還是有點相信的。此人比別的世家子弟都要低調和務實,而且,從不按照常理出牌。這一次他幫了就幫了,興許真不圖聞亭麗什麽,要圖謀的話,早就圖了。”
高筱文越聽越好奇,進來挨着董沁芳坐下:“我只奇怪一件事,陸世澄回上海這麽久,為何從未找過女朋友?上次我去北平給我二姨祝壽,幾位親戚家的大小姐聽說我在務實念書,一窩蜂湊上來向我打聽陸世澄的情況,我這才知道陸世澄在北平名聲也很響,你們猜她們背地裏叫他什麽——‘雪山一松’。意思是陸世澄就跟冰山裏的松樹一樣,再漂亮再招人愛,也難以接近。”
一屋子人都笑了:“雪山一松?虧你那幾個朋友形容得出來。”
董沁芳邊笑邊說:“這一點你們想想陸家現在的境況就知道了,我聽幾個知情人說,陸三爺為了奪回大權,近一兩年沒少變着花樣謀害陸世澄,這種情況下,陸世澄對于各類主動接近自己的人怎能不抱有防備心理?我要是他,也不會輕易跟人談戀愛。”
黃遠山興趣濃厚地研究着聞亭麗的表情:“聽見了吧,不管怎麽說,陸世澄絕不是個喜歡招惹是非的人,這次你遇到大麻煩,他卻毫不猶豫地出了手,要說他對你沒半點意思我是萬萬不信的。”
聞亭麗只在腦子裏回想那一晚陸世澄送她回慈心醫院的情形。
她何止在心裏産生過猜疑,她還做出了讓自己後悔至今的舉動。
“沒有!”她斬釘截鐵地說,“別的我不敢肯定,但我敢肯定陸先生對我絕沒有那個意思。”
“語氣這樣篤定,難不成你問過他?”趙青蘿好奇道。
聞亭麗忙岔開話題:“你們聽,廚房裏的水是不是燒開了?我去瞧瞧。”
黃遠山笑得前仰後合:“你看她跑得多快,以她的性子說不定真問過,聞亭麗,就算陸世澄當面拒絕過你也說明不了什麽,一個人對你有沒有心,最終還得看他為你做了什麽。陸世澄又沒談過戀愛,沒準他自己也鬧不清對你是怎麽回事。喂,聽見沒,主動出擊從來不是男人的專利,你可千萬別被那些老學究的話給套住了!該積極的時候,盡可以大膽些。”
“黃姐,真看不出你對愛情這樣有研究。”
“那當然,愛情可是電影屆永恒的主題之一,一個導演若是對愛情和人性缺乏深刻的研究,是絕不可能拍出好片子的。當年在賓夕法尼亞大學念書時,我可是專門選修過愛情心理學課程的。”
當晚,這幫朋友在聞亭麗家裏盡情玩鬧到十點多才離去。
夜裏躺到床上時,聞亭麗卻很罕見地失眠了。
她在琢磨董沁芳和黃遠山的那些話。
“這種情況下,陸世澄對于主動接近他的人怎能不抱有防備心理?我要是他,也不會輕易跟人談戀愛。”
想着想着,聞亭麗一骨碌在床上坐了起來。屋裏早已熄了燈,一方銀白的月光從窗口伸進來,靜悄悄照亮床邊的地板。
聞亭麗望着那道光,心房裏像有根羽毛在輕輕地抓撓。
黃遠山的嗓音在她耳邊回旋。
“他說他對你沒意思你就信了,你得看他為你做了什麽。”
“沒準他自己也鬧不清對你是怎麽回事。 ”
她腦子裏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要不要……
月光似在軟軟地在勸她——試試吧,試試吧,試試又不會損失什麽。你不是一向敢想敢做嗎,來吧,再大膽一次吧。聞亭麗,別叫我瞧不起你。
這一想,她忙不疊下地趿鞋。
偏在這時,耳邊跳出另一個聲音——聞亭麗,你确定這一次還要自作多情嗎?他不見你,不就是因為怕你誤會?
這一想,聞亭麗再次頹喪地把腳縮回床上,順便把被子蒙到腦袋上。
可即便蒙上了被子,心裏仍舊很吵,在床上翻來覆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睡着。
***
陸公館。
方達指着一份報紙笑道:“少爺剛回來,還沒看最近的報紙吧。聞小姐倒真是個人物,此前我還擔心她被白龍幫影響情緒和狀态,沒想到她在決賽夜表現得比上次更出彩,不錯,是個做大事的人。聽說這十來天欣欣的營業額都超過上個月一整月的收入了,哦對了——”
方達返身從外屋取出一個錦盒:“這是那天晚上聞小姐拜托我轉交給澄少爺的禮物,我聽說只是一副顧繡,就自作主張收下了,要拆開看看嗎?”
陸世澄伸手把盒子拿過來,自己打開蓋子。
錦盒裏是一個圓型的小繡屏,上面繡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貓,貓毛潔白勝雪,貓眼澈如琉璃,貓爪正扒拉一個五彩斑斓的小繡球,表情活潑而自信。
陸世澄凝神端詳着繡屏上的貓,那貓也似在跟他調皮對視。
長得可真像聞亭麗。
他有點懷疑這是聞亭麗拿着自己的照片去繡坊定制的。
方達察言觀色,對這繡屏贊不絕口:“聞小姐真是用心,這東西不村不俗,不管放在屋子裏哪個角落都自成一景。”
又笑道:“對了,喜俪梨汁的廣告合同已經拟好了,若是先生看了也覺得沒問題,我就約聞小姐今天傍晚在曙光大廈簽字了。”
他将合同拿給陸世澄過目。
陸世澄接過來慢慢翻看。
【聞亭麗那邊沒問題?】
“聞小姐甚至表示願意免費幫我們打上三整年的廣告。”
陸世澄沒吭聲,只将身子向後靠到椅背上,同時高高舉起合同擋住自己的臉,仿佛要認真研究合同上的每一個字。
方達忍俊不禁:“那我馬上給聞小姐打電話約時間?”
看出陸世澄并無反對之意,方達迳自走到一邊拿起電話。
“聞小姐,我是方達。”
聊了幾句,方達回頭朝陸世澄看了看,對着電話那邊笑着說:“不行,這一套在陸先生面前完全行不通,他從不會因為這番說辭就見客的。”
陸世澄好奇放下合同,方達看在眼裏,忙改口說:“我幫你問問陸先生,待會再給你回話。”
放下電話後,他說:“聞小姐說她在陶陶居訂了晚餐的位置,今天簽完合同後,她想請陸先生吃頓便飯,她說有件重要的事要當面跟你說。”
今天?陸世澄一滞,今天不行,這幾天陸克儉不時傳來一些異動,他在等他們自己露出馬腳,暫時還不能輕舉妄動。
方達看陸世澄久久不肯接茬,笑道:“聞小姐說這件事極其重要,非當面跟陸先生說不可。她說她不會占用陸先生太多時間,若是陸先生不肯見她,她就一直在陶陶居等,直到陸先生有空來見她為止。”
陸世澄心裏有點亂,起身在桌前來回踱步。
方達目光跟随着陸世澄:“記得陶陶居離曙光大廈不遠,一頓飯也要不了多少時間,萬一聞小姐真有什麽要緊的事呢。”
陸世澄回眸朝方達射了一眼,
方達幹笑着把話咽了回去。
陸世澄想了想,指指門外,你手頭還有一堆事情要忙,要不你先回去吧。
方達一聽便知陸世澄這是不會去了,只好說:“是。”
方達走後,陸世澄繼續翻閱手頭那堆公函,然而公函上的字仿佛在眼前跳動,看了半晌,連一個字都沒能看進去。
到最後,他索性把筆扔到一旁,揿鈴把陳管家叫進來,叫他幫自己給聞亭麗回個電話。
陳管家茫然: “聞小姐的電話?”
陸世澄一指桌上的電話機,剛才方達打過她的電話,問問電話公司就知道號碼了。
電話剛響兩聲,那邊聞亭麗就接了,看樣子她一直在等這邊回話。
“聞小姐,我是陸公館的陳管家,陸先生讓我跟你說一句:今天他得跟幾位朋友談事情,恐怕直到八點前都抽不出時間,如果你不介意等到八點以後——”
陳管家捂住話筒,笑呵呵地說:“聞小姐非常高興,她說她可以等的。”
陸世澄面色如常,可是耳邊似有什麽東西在吵,咚隆,咚隆——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心跳聲。
他別過臉看向窗外,竭力等自已的心跳恢複平靜,才回過頭繼續吩咐陳管事。
【那麽,晚上不用給我準備晚飯,我在外面吃。還有,傍晚七點半我要用車,讓老黃務必準時在力新銀行門口等。】
陳管家垂眸應道:“是。”
***
當天簽完合同,已是傍晚五點鐘。
方達親自将聞亭麗送到曙光大樓的外面,聞亭麗開心地跟方達握手告別。
之後她便從車行叫了一輛車趕到了陶陶居。
她訂的那個私人包廂位置隐蔽,價格也昂。
換平日,她是絕不可能來這種地方的,但相比前一陣,現在的她手頭寬裕了不少,欣欣的獎金已經發下來了,上午她還收到了馥麗詩的廣告尾款,接下來幾個月,她不但不必發愁一家人的生活,就連大學第一個學期的學費也有了着落。
更何況,這次她要請的人是陸世澄,對她而言,這頓飯意義非凡。
黃遠山的話時不時竄上她的心頭,昨晚她已經想得很清楚,在經過這一次的風波之後,她比從前更有勇氣,對生活的态度也比過去更積極,那麽,有些事非得再試一次才不會後悔。
抱着這樣的想法,聞亭麗幾乎是以一種雀躍的心情走進陶陶居,上樓在窗邊坐下,請仆歐拿菜單上來點菜。
還好此前請陸世澄吃過一次飯,之後又在陸公館用過一頓晚飯,對于陸世澄的口味,聞亭麗心裏大致有個數。
對着菜譜足足研究了十多分鐘,她非常謹慎地訂下了五菜一湯,全是色香味俱全的名菜,且都符合陸世澄的口味,末了她交代店裏:先上點心和小菜,八點之後再上正菜。
仆歐一走,聞亭麗仰頭看看鐘,現在是六點多,也就是說,還有一兩個鐘頭她就能見到今晚的客人了。
這一想,她捂住胸口緊張地籲了幾口氣,忽又低頭輕輕笑了起來。
她簡直搞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仿佛很緊張,卻又充滿着期待,同時還有一點罕見的含羞,以及,一點點擔憂。
至于在擔憂什麽,她決定先不去想它。
坐了一會,她悄悄從包裏拿出高筱文送她的粉膏,出門前她特地擦了點粉,嘴上也塗上了櫻桃色口紅。
鏡子一打開,一雙含着笑意的眼睛驟然出現在面前,怎麽會有那樣亮的眸子,黑瞳裏像揉碎了金子,又像是春日裏的水池,每一瞥都好似有水波在蕩漾。
聞亭麗是頭一回看到這樣的自己,全然陌生,卻異乎尋常地可愛,左一瞥,又一瞥,近看,遠看,越看越覺得奇怪,她索性收好粉餅,直起身,趴到窗口托腮看起了風景。
望着望着,天邊從橘紅色變成了暗藍色,再然後,那點藍也消失了,到最後,天幕變成了黑絲絨似的一大塊,霧沉沉,星光也稀少,街上的燈逐一亮了起來,仆歐進來揿亮房裏的西洋壁燈。
聞亭麗坐到燈下繼續等。
走廊上來來往往都是客人,獨她這一隅格外安靜。
她耐心地在茶杯裏沾了水在桌上寫寫畫畫,時不時在心裏籌劃着待會見到陸世澄第一句話該說什麽。
突然間,仆歐在外面敲門。
“小姐,可以上菜了嗎?”
“再等等,我的客人還沒到。”
“可是再不上菜的話,廚房就要下班了。”
聞亭麗擡頭,驚覺時間已到九點了。
菜上桌後,聞亭麗拜托店家用盤子将菜一一罩上,時間的确不早了,但她期待的心情絲毫未受影響,陸世澄早說了自己會很晚,也許他此刻已經在趕來的路上。
外頭,客人們似乎正成批離開,走廊上充斥着醉話和笑聲,不久之後,外頭便徹底安靜下來,偶爾有人在門外走過,也是店裏的夥計。
終于,有人進來歉然說:“小姐,我們打烊了。”
聞亭麗耷拉着腦袋。
再沒有比這更令人尴尬的場面了,高高興興張羅了一桌菜,客人沒來。
十點了。陸世澄再怎麽忙,這個點也能趕到了。即使是臨時有急事不能來,以陸世澄的為人,一定也會找人通知她的。
所以,他這是明明白白地爽約了。
她的一腔期待和熱情,一瞬間全化作了難堪和不解。
她知道,陸世澄不是個說話不算話的人,但凡事總有例外。或許,他猜到今晚這頓飯意味着什麽,因為不想令她尴尬,所以幹脆避而不見。
總之不管怎麽說,再枯等下去就有點可憐了,門外又多了幾個茶房,大夥都好奇地望着她,聞亭麗悶悶地起身:“麻煩幫我把菜包起來。”
***
回到家,周嫂吓一跳:“臉色怎麽這樣難看!生病了?”
聞亭麗進屋第一句話卻是:“今晚陸先生身邊的人有沒有打過電話來?”
“沒有啊。”周嫂莫名其妙。
聞亭麗失望到極點,一言不發把菜盒遞給周嫂,沒精打采回到自己的卧室,仰天倒到床上。
周嫂有點着急:“究竟哪裏不舒服?要不去請大夫?”
聞亭麗擡手蓋住自己的額頭:“跑了一整天,有點累到了,沒事的,小桃子睡了嗎?”
周嫂稍稍心安:“小桃子知道姐姐會晚一點回來,她等不及就先睡了。對了,傍晚有個叫平的女人打電話找你,她讓你一回來就回這個電話。”
聞亭麗翻身爬起來,電話撥過去,厲成英的聲音有點急切:“半個鐘頭後我來找你,你新寓所那一塊我不大熟,我們在何處碰面?”
聞亭麗忙說:“我家附近有家廢棄的工廠,待會你到了之後,就沿着富陽巷一直走到盡頭,向右拐彎,再走一裏地就能見到了,那地方白日裏也沒什麽人,晚上更不會被人撞見,我在廠子的倉庫後門等你。”
挂掉電話,聞亭麗迅速換了一套方便行動的衣褲,把手電筒塞進書包裏,對周嫂說自己出去買點藥,輕手輕腳走出來。
到了地方,聞亭麗先是小心翼翼察看一圈,确定四周沒有人,這才在倉庫後門坐了下來。
在黑暗中獨自等了一會,那種惱人的情緒又找上門來了。
其實比起難堪,她現在更多的是費解,這實在不像是陸世澄會做得出來的事。怎麽會一句交代都沒有?他自己答應了會來的不是嗎?
害她白等一個晚上,他真不打算對她說句不好意思麽,縱算自己抽不出空,也可以讓身邊人幫着通知她一句。
罷了罷了,聞亭麗潇灑地對着地上的影子擺擺手。無論如何,陸世澄的态度已經相當明朗了,上次人家幫忙是出于一片好心,不代表對她真有什麽意思,今晚的事進一步證明了從頭到尾只是她自己多想而已。
想通這一點,聞亭麗心緒稍稍輕松了些,至少今後不必再患得患失,下禮拜黃遠山的戲就要開機了,她與其自尋煩惱,不如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拍戲上。
她剛要閉上眼睛歇一歇,不遠處傳來一聲尖銳的輪胎剎車的聲音,驚詫地循聲望去,就見前方的小路亮起了車燈,那光由遠及近,飛快地朝這間舊廠子開來。
聞亭麗機警地閃到樹叢裏,厲姐鮮少會開車來找她,這多半是路過的車輛,但緊接着,她就發現來的不只一輛車,而是有一整串車隊。
這列車陸續開到工廠前門,又依次停下了。
寂靜的深夜裏,只聽“吱呀”一聲,工廠那扇生了鏽的舊鐵門被人推開了。
有個人低喝道:“去看看周圍。”
聞亭麗渾身一震。
邱淩雲!那竟是白龍幫的人。
她下意識摸向懷裏的槍,同時急切地環顧四周,現在跑出去的話極容易被發現,不如先按兵不動。她所在的位置在後門,前頭有樹叢不說,還有一個廢棄的水箱,別說大晚上,白日裏也未必能發現她的藏身之處。
不多時,一行淩亂的腳步聲在附近響起,有幾個人找來了,地上的枝葉被他們踩得沙沙作響。
聞亭麗大氣也不敢出,所幸的是,這班人大約是覺得大晚上的不可能有人到這邊亂逛,故而搜找得并不仔細,有兩個人在她前方二十米處來回走了兩趟,愣是沒朝這邊多看一眼。
馬馬虎虎找了一遍,一夥人心安理得回去報告。
“查過了,一只鳥都沒有。”
“你們幾個去守着路口,防着有人誤闖進來。”
這時,有人在那空蕩蕩的場地中間點起了幾盞德國照明燈,幾輛車緩緩開進了廠房。
前頭那輛車剛一停下,一群人擁上去。
車門一開,衆人小心翼翼擡下來一把輪椅。
輪椅上坐着個人,從聞亭麗的角度看過去,恰巧能看清那人的側影,是個男人,身上穿着成套的名貴西裝,腳上的皮鞋一看也知是高級貨。
但此人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說不出的陰沉感,仿佛整個人已經與黑夜完全融為了一體。
在場之人無不對此人畢恭畢敬。
“三爺,這是我們曹幫主夜裏審訊叛徒之所,雖說近幾年用得少了,仍要比別的地方安全許多,先把人在這裏藏一夜,明早再挪到更穩妥的地方去。”
那人不動聲色觀察四周,稍頃,輕輕握拳咳嗽一聲:“把他扔下來吧。”
這男子的聲音比聞亭麗想象中要年輕一些。
一幫人快步走到後頭那輛車面前,合力将一個人擡下來扔到地上,這一下摔得很重,那人卻沒有發出半點聲息。
場子裏太黑,離得又不算近,聞亭麗一時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她卻無端覺得不安,或許是覺得這男子腕上戴着的表格外眼熟,抑或是那人的身形讓她想起某個人。
“嘿嘿,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誰叫他自己找死!”邱淩雲的語氣裏有種按壓不住的得意,“去,看看他是不是已經醒了。”
喽啰們将雪亮的燈束對準地上的這個人。
這一望之下,聞亭麗幾乎魂飛天外。
那是陸世澄。
陸世澄一動不動蜷縮在地上,身軀已被鮮血染透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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