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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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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2章 第 32 章

    聞亭麗是被一陣低細的說話聲驚醒的。

    那是一個洋人的聲音, 依稀有點耳熟,她循聲想要轉動腦袋,只恨沒力氣, 忽記起那是陸公館見過的那位路易斯大夫的聲音。

    “右腿只是一點擦傷,現在主要問題是低血糖和發燒……據我看,聞小姐這場病是太勞累所致,她嚴重缺乏睡眠和營養,精神上也太過緊張, 這場風寒對她來說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幸虧她年輕體健, 換成體弱的早釀成一場大病了, 先讓她好好休息,等她醒來後讓她吃點清淡的粥點, 我再給她開些維他命丸(注)。”

    聞亭麗一動也不敢動,看樣子,她還在邝志林的家裏。

    糟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成功阻止陸世澄赴約。

    卻聽路易斯說:“陸先生,剛才來得太急不小心落了幾樣東西, 我先回診所一趟, 梅麗莎, 你留下來照看病人。”

    聞亭麗下意識屏住呼吸,所以另一人是陸世澄!

    看樣子她的話起了作用,他終究因為好奇邱淩雲向她透露了什麽而未走,裝昏是萬不得已的一招,為求逼真, 早上出門前她特地沒吃早飯, 想必她的表演很成功……不,她是真的生病了, 因為此刻的她身上沒有一處骨頭不酸疼。

    若非如此,她未必能騙得過陸世澄。

    她苦笑了一下,意圖睜開眼,太陽穴卻突突直跳,那種壓榨般的眩暈感委實不好受,勉強捱了一陣,總算撐開一條縫悄悄打量四周。

    這是一間寬闊的套房,卧室外俨然另有起居室,屋子裏光線明亮,但分不清是上午還是下午。

    想起早上那場大雨,她在被褥裏摸了摸自己,驚覺自己身上不知何時被人換了一套幹淨衣裳。

    她吓出一身冷汗。

    就聽外面一個女人驚訝地說:“您是說聞小姐醒了?”

    旋即有個護士探頭進來:“呀,她真醒了。”

    眼看聞亭麗神色慌亂,護士笑吟吟進屋解釋說:“您別擔心,是我幫您換的衣裳。陸先生耳力真好,我以為你還沒醒呢。”

    聞亭麗看看外間,對梅麗莎說:“謝謝您,請問現在幾點鐘了?”

    “十一點半。”護士過來幫她量體溫。

    什麽,她才昏睡了三個鐘頭?!

    這會兒陸世澄知道她醒了,必定馬上來詢問邱淩雲究竟說過哪些話,問完話他照樣可以去鄒校長家吃午飯,可明天就是逸菲林的初賽,若是朱紫荷能在今天之內跟陸世澄碰上面,絕對會有所作為的。

    她二話不說掀開被褥下床,卻突然一陣天旋地轉。

    “快別動。”護士急忙放下-體溫計扶住她,“燒未退,先前又發過低血糖,現在絕對不宜下地。”

    聞亭麗恹恹地捂住自己的額頭:“我有一件非常緊急的事要同陸先生說,還有,早上雨這樣大,我出來這麽久沒回去,家裏人會擔心的,我得打個電話向她們報平安。”

    “起碼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這樣我們才能給您用第二輪退燒藥。”護士從外屋端進來一個食盤,“這粥不燙了,現在吃正好。”

    聞亭麗看看屋外,小聲問:“陸先生在外頭?”

    “本來在,剛才離開了。”護士笑道,“您放心,陸先生從頭到尾沒進過屋,話說起來,陸先生待人真是周到,他令廚房備了好些吃的,預備您醒來後随時取用。”

    聞亭麗滿臉慚愧:“陸先生待人一貫如此厚道……真過意不去,好好的又麻煩人家一回。”

    “病來如山倒,誰也扛不住。路易斯大夫說這叫積勞成疾,這次也算給聞小姐敲了一記警鐘,往後再忙也該适當關心一下自己的身體。”

    那碗八寶粥熬得又香又濃,聞亭麗恨不能一口氣全吃光,但她硬是裝作沒胃口的樣子。

    “我……我吃不下了。”

    “可您才喝兩口。”

    聞亭麗歉然搖頭:“胃有點不舒服。”

    護士若有所思把粥放到一邊:“看來消化道也有症狀,我問問路易斯大夫怎麽辦。”

    聞亭麗虛弱地說:“我想請您幫我給慈心醫院內科病房的劉護士長打個電話,麻煩她轉告我的家人:我在朋友家玩一會,稍後就回去。”

    她知道厲成英的人這會兒一定急得不行,她得給她們報個平安。

    不一會,護士打完電話回來了,卻沒有立即進屋,只在外頭說:“您有話要問聞小姐?她醒着呢,好,我進屋問問她。”

    聞亭麗一慌,陸世澄來了!

    他多半是順着邱淩雲那條線查到了什麽,不然不會這麽急着問話,原本沒想好怎麽做,這下拿定了主意。

    有人朝屋裏走來,聞亭麗急忙閉上眼睛,裝睡裝哭向來是她的拿手好戲,她可以做到被人近距離端詳而不露餡,但她仍怕陸世澄看出端倪,于是故意把頭偏向裏側裝睡。

    “聞小姐,您不是有要緊事要跟陸先生說——咦?”

    聞亭麗心跳微微加快,萬幸的是,陸世澄并沒有貿然進屋,護士匆匆進屋查看一番她的情況,蹑手蹑腳走出去:“沒關系,只是睡着了。她胃口不好,那碗粥只喝了兩口……嗯,我已經打電話把這一情況向路易斯大夫彙報過了。”

    聞亭麗忐忑地注意着外屋的動靜,勾子是放下了,但她不确定這勾子夠不夠分量阻攔陸世澄。

    僅僅過了十來分鐘,她就感覺自己的身體僵成了一塊石頭,裝睡本就比真睡難受許多,何況她的心還懸在那裏,忽聽有人上樓,就聽早上那位管事在外面說:“依照您的吩咐給鄒校長打過電話了,我說您這邊臨時有急事去不了,另外,碼頭那邊也打過招呼了,您是打算下午過去?”

    聞亭麗又驚又喜,陸世澄一旦懷疑白龍幫的事跟陸三爺有關,立刻就采取了行動。

    緊接着,路易斯大夫也上樓了:“我聽梅麗莎說過了,不不不,沒胃口也不一定是傷寒的初兆,我先進屋看看病人的情況再說,假如真是傷寒,禁食反而對她有好處。”

    聞亭麗閉眼裝睡,直到這一刻她才确定自己這一早上沒白忙,繃緊的神經慢慢松開了,裝着裝着,一不小心真睡着了。

    這一覺比先前睡得還死,她夢見了自己的母親。

    夢裏依稀是某個夏日傍晚,她和母親分別坐在一把杌子上,她還很小,兩只小手捧着一大牙西瓜在吃,母親溫柔地用蒲扇替她扇風。母親仍是生前的模樣,身上穿件素淡的旗袍,腦後盤着一個圓圓的髻,暗淡的光線從衖堂上方照下來,将母親臉上的傷疤照得若隐若現。

    聞亭麗鼻根一酸,一頭栽進媽媽的懷裏。

    “姆媽,我想您。”

    母親緊緊地回抱她。

    聞亭麗哭道:“您不知道這幾月家裏發生了多少事,我好累,姆媽,您別走,我和小桃子都離不開您。”

    她越說越委屈,眼淚一串串滾落下來,然而母親卻突然松開了她,她追上去,母親的身影卻越來越淡,越來越遠,她哭喊着追趕,腳下猛地一空。

    ***

    陸世澄在樓下客廳聽電話,那邊周威在向他作彙報。

    “聞小姐除了在這附近送報紙,還在埃克瑟倫洋行做接線員,一份工是早上,一份工在下午,兩份工作都是高家大小姐幫忙介紹的,洋行那邊已經調查過,聞小姐每次上工都很積極,我找來她的錄音聽了,不像是臨時表演,也聽不出敷衍的跡象,她應該是真的缺錢。”

    放下電話之後,陸世澄靜立在那兒好一陣沒動,這時,樓上傳來一聲尖利的哭喊。

    他面色一滞,二樓現在只有一個聞亭麗,哭聲那樣凄慘,像是遇到了什麽驚駭的事。

    剛走到樓梯間,老劉也聞聲而出:“聞小姐這是身體不舒服?”

    不,像是魇住了,她燒了一整天,這會兒差不多也該醒了。

    陸世澄站在樓梯口側頭聽了一會,又回到茶幾前繼續翻閱文件。

    但聞亭麗并未停止哭泣,哭聲斷斷續續傳到樓下,無端擾人心緒。那不是抽泣,也不是說夢話,而是一種撕心裂肺的恸哭,仿佛平日裏積攢了太多的苦楚,在夢中才得以發洩。

    只聽老劉說:“病中之人最容易夢魇了,可惜梅麗莎跟着路易斯大夫回診所搶救病人去了。要不要我上去把聞小姐喚醒?魇久了會傷神傷身。”

    陸世澄默許。

    老劉剛要上樓,陸世澄卻放下文件起了身,聞亭麗跟老劉不熟,噩夢裏貿然被陌生人喚醒,只會受到更大的驚吓。

    他上到二樓,徑直穿過那間套房,卧室門半掩着,她的夢呓斷斷續續從房中傳出。

    距離一近,他終于聽清楚她喊的是“姆媽”,哭聲痛苦而壓抑。

    這光景莫名熟悉,叫他怔在門口,有些深埋在腦海中的記憶,驟然被這一聲聲的“姆媽”撬動。

    他知道,在夢裏,目睹摯親離去時的痛苦絲毫不亞于清醒時的感受,她本來就病着,這樣會加重病情。

    他于是擡手重重敲門,聞亭麗卻哭得越來越急了。

    忽聽床架吱呀作響,她似在夢中激烈地掙紮起來,往裏一瞥,隐約看到她滾到了床邊,那是高架床——他趕忙進屋,剛好來得及把她的身體攔在床畔。

    她魇得厲害,身軀仍一個勁向下墜,他只好用膝蓋和右手固着她的左半身,左手圈住她的另一半身體,等她不再動了,便搡動她的肩膀試圖把她喚醒,不料,聞亭麗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霍然睜開了眼睛。

    兩人目光相撞。

    陸世澄想要抽身卻沒能成功,只得耐着性子等她自己徹底清醒,光線雖然有點暗,待久了也就适應了,他看見了她臉上的淚痕,也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渙散。

    她眼神中殘留着遺憾、傷心、不舍和痛苦……

    他靜靜看着她,眼前這個聞亭麗與平日的聞亭麗判若兩人,平時的她,仿佛永遠有說不完的話、用不光的精力、揮灑不完的熱情,但面前這個聞亭麗,卻是那樣脆弱而可憐。

    ***

    聞亭麗夢見自己一腳踩空,整個人向懸崖下墜去,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人在底下托了她一把。

    她驚魂不定,喘着粗氣,就那樣茫然地望着上方,等到渙散的意志重新聚攏,才認出被自己抓着的那個人是陸世澄,

    她的思維瞬間凝固住了,半黑暗中,陸世澄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仿佛在失神。

    眼前忽一亮,陸世澄擡手揿亮了床邊的臺燈,借着光線認認真真打量她一晌,很輕地把她推回床上。

    再然後,他并未在房內停留,而是迅速退了出去。

    就聽管事在外頭小聲說:“叫醒了就好,這又哭又喊的最損耗神志了……好好,我馬上把吃的端上來。”

    聞亭麗木呆呆聽着,方才那一幕究竟是怎麽回事?陸世澄怎會出現在她的床邊……

    她做噩夢了?夢中的光景歷歷在目,夢中那些話也句句在心。

    她哭了多久?鬧了多久?聽管事那意思,陸世澄大約是聽到不對勁才過來察看。

    想到剛才自己抓着陸世澄不放的光景,她再也躺不下去了,強撐着推開被子,一下地,驚覺身上衣裳裏裏外外都是濕的,這樣濕……她扶着床架呆呆想,許是吃過退燒藥的緣故,她究竟昏睡了多久,窗外天色已暗,起碼也是黃昏了。

    一轉頭,才發現床尾疊着一套幹淨衣裳,那正是她早上換下來的那套,這會兒已經被人洗過和熨過了。

    她朝外屋投去感激的一瞥,抱起衣裳挪進旁邊的盥洗室,盥洗室裏有一面鵝蛋形的西洋鏡,一照之下,她被自己的模樣吓了一大跳,面色慘白如紙,烏黑的濕發一縷縷黏在額上,滿臉都是淚痕,眼睛更是紅腫得像桃子。

    陸世澄方才看她的眼神那樣古怪,大約也是因為被她這副鬼樣子吓到了。按她平日的性子,非得好好梳洗一番才肯出去見人,可她現在實在沒力氣再盥洗。

    “咚-咚-咚。”仆人突然在外面輕輕敲了幾下門,“聞小姐,您沒事吧,您高燒剛退,眼下不宜馬上洗頭洗澡,以免再次暈倒。”

    聞亭麗忙應道:“好”。心裏卻疑惑管事怎麽知道她正琢磨着盥洗,掬一把水将臉洗淨,又拿肥皂洗了下額發,對着鏡子左看右看,自覺清爽許多,這才換衣裳出屋。

    餓了一整天,走在地上,她感到雙腳猶如踩在棉花上,好不容易挪到外屋,卻沒看見陸世澄。

    老管事一個人在桌上擺飯食。

    “聞小姐剛才做噩夢了吧?先喝碗寧神湯。”管事含笑端過一碗熱氣騰騰的湯,看聞亭麗怔怔的,只當她疑惑這湯的由來,便笑道,“邝先生有位小輩幼時經常發夢魇,魇起來就跟聞小姐方才的情形一模一樣,為這個,家裏常備着幾味安神的藥材,本來這東西已經好些年不太用得着了,沒想到今天倒派上用場了。”

    聞亭麗暗想,邝先生的這位所謂“子侄”多半就是陸世澄,不然家裏不會大費周章常年預備着。

    陸世澄幼時經常夢魇麽?也是因為思念姆媽的緣故?他不像常人能哭能喊,一旦發夢魇只能自己熬着,這樣反而更傷身。

    正自胡思亂想,忽瞟見管事在一旁好奇地打量自己,聞亭麗早疑心管事瞧見了房裏的那一幕,不免有些不自在,厚着臉皮坐到桌邊,氣若游絲地說:“謝謝。”

    這回不是裝的,她是真沒力氣,桌上擺了不少吃食,樣樣都是細軟好消化之物,八寶粥換成了更清淡的蓮子粥,粥裏另外加了糖,吃起來比中午那一碗還要香甜。

    她本就愛吃甜食,這下更合胃口了,幾樣東西一下肚,力氣恢複了八成,精神頭一好,心思便重新活絡起來,笑吟吟擡頭望向管事,琢磨着說點什麽,這時,一個人突然從外頭走了進來,對管事點點頭示意他退下。

    “陸小先生。”聞亭麗有些無措地直起身。

    陸世澄看着管事把東西撤下去,這才轉眸望向她。

    【好點了麽?】

    “我好多了。”聞亭麗忙點頭,“還沒來得及謝謝陸先生,因為這場病叨擾了您一整天。對了,剛才的粥點真好吃,說來奇怪,每回我生病或是難過的時候,吃點甜的馬上就會好一大半。”

    她急于說些閑話來化解先前那一幕的尴尬,陸世澄卻徑直走到她面前,借着頭頂那盞綠璎珞西洋燈的光線,異常專注地端詳她的眼睛。

    聞亭麗呼吸一滞。兩個人頭一次站得這樣近,近得可以看見他瞳孔的顏色,她們一家人都是深茶色的眼珠,他的眼瞳卻極黑,她看見了他眼珠裏的自己,小小的兩團影子,像兩片漂浮在水裏的淺色葉子,伴随着輕緩的呼吸,微微蕩漾着。

    她的臉莫名開始發燙,下意識後退一步:“陸先生……”

    陸世澄未動,只舉了舉手裏的一樣東西示意她接過去。

    那是小小的鐵盒,盒子底下還附着一張紙,紙上寫着幾行字。

    【路易斯回診所接診另一位危重病人去了,走前交代我,等你醒來之後先看看你的眼白,發黃的話,可能感染了肝炎,必須立即通知他。】

    此話一出,聞亭麗馬上忘了剛才那種異樣的感覺,非常緊張地問:“那麽我的眼白是黃的嗎?”

    陸世澄垂眸掩去了眼中的笑意,對她搖搖頭,沒有打電話,而是坐到一旁的沙發上,聞亭麗松了口氣,旋即又有些讪讪的,她也真是的,居然誤以為陸世澄要占她便宜,趕忙轉移話題,指了指鐵盒:“這又是什麽?”

    陸世澄指指紙條示意她自己往下看。

    【如果你醒來後還在發燒,也需盡快幫你通知路易斯。體溫,你自己量。】

    聞亭麗捧着鐵盒回卧室,其實不必測她也知道自己退燒了,因為腦袋不再疼痛欲裂。

    往衣服裏塞體溫計的時候,她悄悄望一眼門外,陸世澄大概是有話要問她,并沒有馬上離開。

    屋裏屋外都相當安靜,這種不遠不近的距離卻莫名有安全感。

    陸世澄常常給人這種感覺,他不說話,待人也不特別熱絡,可他身上總有一種魔力,可以讓每一個跟他相處的人都輕松自在。這一點,就連不谙世事的小桃子也察覺到了。

    可是,陸世澄性格再謙和,也架不住被她一再打攪,她在他這兒一賴就是一整天,他心裏說不定早就煩得要死,她要是夠識相的話,待會測好體溫,就應該麻溜地滾蛋。

    當然,她今天的目的算是達成了,可惜白日裏一直在昏睡,也沒機會探知陸世澄是不是已經開始排兵布陣,更不清楚朱紫荷有沒有采取進一步的舉動……

    思索一番,她取出體溫計出去對陸世澄說:“我不發燒了,謝謝陸先生,我也該走了。”

    陸世澄望一眼她手裏的鐵盒,聞亭麗笑着解釋說:“我整天待在慈心醫院,體溫計我早就會看了。”

    他又望望她的臉,這次看得比較久。

    聞亭麗拘謹地咳嗽一聲,出來前她特地照過鏡子,她的臉色比剛醒來那一陣好多了。

    終于,他指指她身旁的沙發。

    【先坐。】

    坐下後,聞亭麗自然而然轉移話題:“正好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同陸先生說,今早為了趕走邱淩雲,我——”

    她赧然一笑:“故意搬出陸先生和邝先生的名頭吓唬他,他卻說陸先生‘威風不了多久了’,我說他吹牛,他就說要我‘走着瞧’。我再問,他死活不肯把話說明白,這對父子的德行我再清楚不過了,邱大鵬陰狠狡詐,邱淩雲卻是個藏不住話的戇度,今天他突然知道收斂性子,沒準白龍幫真在盤算什麽大陰謀。”

    說完這話,她小心翼翼地望着陸世澄:“陸先生最近是不是得罪過白龍幫?我聽說那位曹幫主最會背地裏害人,您可千萬要當心。”

    陸世澄只在那裏想事,聞亭麗等了一等,清清嗓子說:“我要說的就是這件事了。”

    【多謝你,我會留神的。】

    “不客氣,前後麻煩過陸先生好幾次,我早已将陸先生視作朋友了,往後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陸先生只需招呼一聲即可。”聞亭麗拍拍自己的胸脯。

    陸世澄卻沒有給聞亭麗繼續套近乎的機會,只是看看牆角的西洋鐘。

    聞亭麗誤以為他要下逐客令,正色欠了欠身:“今天多謝陸先生關照,不然我恐怕沒辦法參加明天欣欣百貨的比賽了,我聽高筱文說,這次逸菲林因為請來了朱紫荷小姐,一下子引來了許多廣告商,董小姐為了不被逸菲林蓋過風頭,特地找了許多記者報道明天的初賽,我要是表現得很糟糕,就要在全上海的報紙上丢臉了。”

    說到最後,她粲然一笑:“對了,早上聽見陸先生要去鄒校長家赴約,那麽您今天一定見着朱紫荷小姐了,也不知朱小姐為明天的比賽準備了什麽節目,陸先生方不方便向我透露一二。兩邊選手同類型的節目一定會被放在一起對比的,假如提前知道朱小姐會準備什麽類別的表演,我也就不獻醜了。”

    陸世澄沒接茬,只垂眸喝了口茶。

    聞亭麗眨眨眼,氛圍似乎一下子變得有點奇怪。

    她趕忙在腦海裏回想一番剛才的話。

    應該沒說錯話,因為即便陸世澄察覺她別有意圖也所謂。她和朱紫荷分別是兩家的熱門選手,倘若欣欣這邊的比賽沒人看,後續的獎金和機會也會驟減的,她由此在他面前表現出對朱紫荷的在意再合理不過。

    糟糕!陸世澄該不會誤會她拐彎抹角想探知他跟朱紫荷的關系吧。她懊惱地咬了咬唇。回想今天發生的一切,的确很難不引起一些誤會。

    他會不會以為她是因為吃醋才再三在他面前打探那位朱紫荷小姐。

    正自亂想,陸世澄放下茶杯,取出衣兜裏的筆寫道:

    【我今天沒有見過這位朱紫荷小姐。】

    聞亭麗紅着臉望着面前這行字。

    他在照顧她的面子,他在主動給她臺階下。

    一時間,她心裏說不出是高興還是輕松,只知道自己現在非常窘,窘到必須馬上結束這個話題,于是大方地笑了兩聲說:“我聽說欣欣百貨準備了不少精彩的暖場節目,假如陸先生明晚有空,不妨到欣欣百貨觀看比賽。”

    陸世澄沒應聲,聞亭麗再次咬唇。

    好在這時候管事找上來了。

    “澄少爺,那邊找你。”

    聞亭麗無心再纏磨,趁機告辭下樓。

    管事卻不放過她,抱着一堆東西追上來。

    “聞小姐,路易斯大夫給你開了幾瓶藥,這有說明,你按照紙上的指示服用即可,其中一味藥是每隔八個鐘頭服用,不能早,也不能晚,聞小姐上一頓是中午十一點半服用的,現在正好可以服用第二頓了。”

    聞亭麗一看鐘點,果然七點半了。

    再看那張紙,清清楚楚記錄了她今日服藥的次數和對應時辰。

    這份仔細和耐心,絲毫不遜于慈心醫院那幫工作認真的護士們。

    聞亭麗感激得不知道說什麽好:“您真是太細心了。”

    管事欲言又止,只用耐人尋味的目光端詳聞亭麗,又扭頭看看樓上,末了笑呵呵說:“司機已經在外頭等着了,聞小姐上車吧。”

    聞亭麗急忙擺手:“這兒離慈心醫院很近,我可以騎腳踏車自己回去。”

    “路易斯大夫說聞小姐這兩日不宜吹風,聽說聞小姐明天還要參加比賽,還是謹慎些為好。”

    出來看,那輛腳踏車已經被人修理過了,司機正幫忙把車搬到後座。

    就連她那件滿是泥濘的雨蓬,也被人洗刷得幹幹淨淨。

    聞亭麗心中感激莫名,再三道謝,上車時忍不住回頭看,寓所裏有好幾個房間亮着燈,也不知道陸世澄在哪間房接電話,剛才走得太急,都沒來及跟他再說一句謝謝。

    ***

    一回到慈心醫院,她立即給厲成英打電話。

    “生病不是小事。”厲成英聲音裏滿是擔心,“下次遇到這種情況你只管提前終止行動,大不了我們另想辦法……好好好,我知道你急着幫鄧院長脫離險境……你做得很好,剩下的事交給我們。對了,我們的夥計基本可以确定朱紫荷有問題了。她今天一天都待在鄒校長家裏,大約是沒能等來陸世澄,傍晚時分她去了一趟燕菲書局,名義上是買書,但巧的是書局隔壁有個白龍幫的分社。我想她很快會采取新的行動,畢竟鄒哲平那麽信任她……好,她那邊一有動向,我馬上通知你。”

    一直到回房躺在床上,聞亭麗仍在琢磨這事,周嫂替她掩掩被子:“快睡吧。要是明早起來還不舒服,你就別去參加那個什麽比賽了,先讓湯普生大夫好好幫你瞧瞧。”

    聞亭麗把胳膊枕在臉下望着床頭那堆藥瓶出神,陸世澄今天不可能沒對她起過疑心,可後來一旦确定她是真的生病,他還是不遺餘力幫了她一把。

    回想這幾次執行任務的情形,最大的不确定性就是陸世澄的人品,然而一次次接觸下來,他的行事比她預想中還要有原則。

    她在心裏小聲地說:聞亭麗,其實你也清楚陸世澄為人很不壞吧,不然就算你病得只剩下一口氣,也不會容許自己在他面前真正昏死過去的。

    她突然掀被下床。

    “你又要做什麽?當心傷風,快給我躺下。”

    聞亭麗把藥瓶很寶貝地一一收進床邊的櫃子裏,确定不會被人随意翻動,這才重新卧回床上。

    “這回倒知道照看你的藥了,吃藥還是其次,早點睡覺才是正理。”周嫂依舊在唠叨,“方才你在外頭嘀嘀咕咕打電話,是不是在拜托別人替你送報紙?對了,你在哪位同學家裏看的病,陳嫂說你這位同學一定是個闊人,這個維他命丸,啧啧啧,貴得很。”

    聞亭麗又困又累,轉眼就在周嫂的話聲裏睡着了。

    第二日将近一半報紙都在宣傳晚上的選美比賽。

    下午聞亭麗趕到欣欣百貨,門前來了不少報社記者。

    “快快快,那是聞亭麗,聽說她是此次欣欣最有實力的選手。聞小姐,聞小姐,快跟大家說幾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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