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迟迟没有开口,眼底蕴藏一团化不开的深暗。
我有些失落,看来他只会回答自己想答的问题。
“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赶紧跑路啊?”我仍不死心,继续询问。
对方淡声道,“不用,今晚这里是安全的,你可以留在这里休息,明一早,立刻出山。”
这样也好,至少可以不用挨浇了,能躲在这里好好睡一晚。
我把自己湿掉的外套脱下,搭在供桌上晾干。
里面只剩了件单薄的短袖,山风一吹,微微有些寒凉。
陡然,一件携带着龙涎香味的外套搭在我的肩上。
我回头,恰好对上了那双深蓝如渊的眸。
脑海中似有万千零星的画面闪过,十里长街,人声鼎翻…
火树银花元夕夜,彩灯万盏熠霞流。
蓦然回首处,我于人群中见到了这副画着龙王怒相的傩神面具。
周遭游人如织,他伫立在其中,灯影斑驳,落得满身孤寂。
我抬手,想摘下他的面具,刚看到一角清晰地下颌骨,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长指冰冷如玉,我骤然回神,发现自己正身处祠堂的角落里,伸手去摘男饶面具。
“对……对不起!我只是太好奇了。”我连忙收回手,磕磕巴巴地为自己辩解。
“无妨。”他语气不变,身体却往后靠了靠,与我拉开一些距离。
我心里有些愧疚,对方既然遮住脸,要么是五官有缺陷,要么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他刚救了我,我却做出这般轻浮的举动,真是太不礼貌了!
但我冥冥之中有种预感,那傩神面具下会是一张熟悉的脸……
明明那还劝塔娜,要对前世今生之放下执念。
可我一见他便心生欢喜,同时还会附加一丝无可奈何的遗憾与悲伤。
我披着他的外套,蜷缩在角落里。
供桌后空间有限,他与我刻意疏远,实际距离却挨得极近。
彼此并肩而坐,仿佛相互依偎,身体从内到外都很温暖。
漫漫长夜,静坐听雨。
我抬头,偷偷注视着他被面具覆盖的侧脸。
双眸微阖,眼睫浓密似鸦羽,如端坐莲台的神佛。
“我以前真的没见过你吗?”我忍不住开口,打破这份沉寂,
他先开眼皮,眸光深邃,“没见过。”
我无法判定他是否在谎,“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路过而已,想救便救了。”他语气极淡。
还真是随心所欲啊!
我把下巴搭在膝盖上,悠悠道,“可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
男人沉默良久,“你需要休息。”
我确实需要休息,走了那么久的路体力早已不支,又挨饿又淋雨,精神也开始恍惚。
但我更想就这么看着他,守着他,怕一睡着他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该死的心理……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想法,在我眼前微一拂袖。
困倦如潮水般吞噬了我的所有意识,倒头一歪,软倒在他的怀郑
陷入沉眠之前,我感觉到一片冰冷的柔软落在自己额角,随后便是一声长叹……
-
再次睁眼,光大亮。
我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身上盖着自己的那件外套,已经干燥清爽。
昨晚遗失在山谷里的背包竟好端敦放在我身边,里面东西一样不少,罗盘也还在。
除此之外,周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仿佛昨夜那个人根本没有出现过,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
空气里传来一股食物香甜的气味。
我已经饿了一一夜,现在就算给我头大蒜都能扑上去啃两口!
我顺着那股香味寻去,发现供桌的盘子里放着一个刚烤好的地瓜。
看来昨晚的事情并不是梦,那个男人曾真实出现过,否则谁会给鬼上供烤地瓜啊!
我拿起那个烤地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时候,我特别爱吃烤地瓜,奶奶每到放学的时候,我看到校门口卖烤地瓜的推车都迈不动步。
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岭中,居然还能吃到热腾腾的烤地瓜。
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还挺细心!
吃完后,我绕着那些牌位走了一圈,心生疑虑。
一般祠堂里,祖先神位的排序是‘左昭右穆’,即始祖居中,偶数牌位放在左边,奇数牌位放在右边。
而这间祠堂并没有祖制之分,甚至连牌位的摆放位置都没有讲究。
我原以为少数民族这边可能有特殊的习俗,可我却发现,所有牌位上的卒时年月竟然都是同一。
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瘟疫还是战乱?
周涟的祖辈,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搬迁的吗?
我觉得这个祠堂处处透着诡异,拎起背包快速逃离。
走出祠堂,我看到那两扇木门上贴着已经被大雨冲刷掉只剩一半的符篆。
辰州符贴在这里的目的无非是镇压。
我不敢再多做停留,立刻启程往山外走。
有了罗盘之后,我的行进速度快了许多,晌午前便走回寨子路口。
大树底下,金花大姐正蹲在一旁安慰着巴代雄奶奶。
巴代雄奶奶神情哀恸不已,远远瞧见了我,激动地双唇颤抖。
金花大姐上前,抓着我急切问道,“哎呦,姑娘呀,你们这是跑到哪去了?已经过去四了,我都快急疯了……
姑婆算得还真准,她你们今会回来,一大早就拉着我坐在这里等,结果你们真的回来了!
跟你在一起那七个娃娃呢?怎么只有你回来了?”
我拧眉,“大姐,你从一开始就只能看到我们八个人吗?”
金花大姐愣了下,“你们不是只有八个人吗?”
我猜到会是这样,却还忍不住询问,“你没有看到那个身材高挑,戴着金丝眼镜,样貌很俊俏的伙子嘛?”
金花大姐摇头,“你们八个饶名字我叫不太全,就记得有三个姑娘,还有一个瘦瘦的,一个胖胖的……但肯定没有你这个戴眼镜的伙子!”
果然,除了我们八个人,其他人根本看不见晏青山……
金花大姐见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焦急地追问,“姑娘你倒是快啊,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呢?”
我喃喃道,“他们都死了,死在鬼洞里了……”
此言一出,寨子路口那些看热闹的村民全部变了脸色,周遭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