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出更多的话。
短短两个字,就已经费尽她所有的力气。
“清儿!”
景帝的反应比萧墨栩更快,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再也无法控制的冲了上去,红着眼眶死死抱住了她。
“清儿,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朕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是朕来迟了,是朕对不起你。”
景帝自问不是个昏庸的皇帝,可他竟然连自已最爱的女人都没有守住,二十年前眼睁睁看着她葬身火场,如今又险些认错了人,让她一个人孤苦无依的生活在这个狭窄的密室里。
如此昏暗,如此密不透风!
他不敢想象,她这般柔弱的女子,从前就连夜晚打雷都会觉得害怕,是怎样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的!
“皇上……”
清妃终于调整好了情绪,只是声音还有些哽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您,见到栩儿。”
她没有哭,只是眼眶红得吓人,满含着爱意,深深的看着她的丈夫和孩子,“别难过,这是天大的好事,应该开心才对。”
她竟还反过来安慰他们!
景帝何等冷情的一个人,此刻也不由湿了眼眶,别开了视线。
萧墨栩神色复杂的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母妃,孩儿不孝。”
他以为,他会有很多话和母妃说。
他们母子分离二十年,本该有千言万语、千般思绪才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真的见了母妃,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甚至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清是什么。
“没事的栩儿。”
清妃想抬手触碰他,可是指尖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已的手根本抬不起来。
景帝也在此时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脸色一变,“你的手怎么了?”
他颤抖着去摸她的手,结果发现骨骼错位,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呈现在他的面前,甚至她的双脚也是如此!
“怎么样会这样?”
很明显,这是四肢尽废!
景帝顿时又惊又痛,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猛地回头,恶狠狠的瞪着顾沧海,“是你?是你废了她的手脚?”
顾沧海诡异的勾唇笑了,“皇上,这可怪不得草民,娘娘刚被抓进来的时候,总是想方设法的逃跑。微臣没有这么多时间看着她,所以只能挑断了她的手筋和脚筋,日日鞭打她,才让她……”
“砰——!”
景帝再也听不下去,狠狠一脚踹在了顾沧海的身上,直把人踹飞出去,怒吼道:“你怎么敢这样对她!朕杀了你!”
说着,便再次朝顾沧海冲了过去。
他的眼中是真的饱含杀意,云浅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拦住了他。
“父皇!”
景帝的袖子被她拉住,眼神瞬间森冷到极点,极尽危险的看了她一眼,“你不要告诉朕,你想替他求情?”
刚才他已经知道了,她和顾沧海关系匪浅,甚至她还口口声声的唤顾沧海一声师父,所以她要求情也不是没可能的。
可是,他绝对不可能放过这个畜生!
“不……”
云浅神色复杂的摇了摇头,“臣媳与他的师徒情分早已尽了,并不打算为他求情,只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带清妃娘娘离开这里。等回宫以后,不管父皇要怎么处罚一干人等,臣媳绝不多话!”
景帝胸膛震了震,这才停止了动作,回头又看了清妃一眼。
清妃挤出一丝笑容,“皇上,带臣妾走吧。”
景帝眸色一痛,“好。”
他亲自上前,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她,带着她离开了密室。
上了地面以后,萧墨栩和樊缺要帮忙,他却不肯假手他人,一路抱着清妃进了马车。
下一秒,冰冷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樊缺,将秦王和顾沧海押回皇宫。”
“是!”
樊缺立刻带着人,把顾沧海和秦王扣了。
云浅和萧墨栩对视一眼,识趣的没有去坐马车,而是双双骑了马。
他们刻意放慢了速度,等马车行驶出一段距离,男人才开口。
“你刚才,就是在为顾沧海求情。”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他太了解她了,如果她不是想求情,当时不必出手拦着父皇,父皇要掐死顾沧海,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
母妃已经等了二十年,身上也无新伤,不会等不起这一时半刻。
“是。”
云浅也不否认。
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向他,“你怪我吗?”
萧墨栩摇了摇头,“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
她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顾沧海一次次的伤害她,她的师徒情谊早已逐渐冷却,更何况这一次顾沧海伤的不是她,而是母妃。
她不可能因为顾念旧情,就让母妃白受这二十年的罪。
云浅笑了下,“谢谢你的信任。”
她确实有理由,不是舍不得顾沧海死。
只是……她觉得当时的顾沧海有些不对劲。
父皇看到清妃身上的伤,已经很生气了,迁怒顾沧海也是理所当然的,顾沧海这么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
这种时候最恰当的做法,就是提出“清妃还活着”——虽然他确实伤害了清妃,可是他也可以说,二十年前并非他放的火,反而是他从火场中救了清妃,才能让清妃活下来。
当然,或许事实并非如此,但是时隔多年,当年的事早已没了证据,他要怎么说,也就是他一张嘴的事。
总之,他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安抚父皇。
可他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细细描述清妃的伤,以及他当年对清妃的折磨——这毫无疑问只会激怒父皇,火上浇油。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其中,似乎透着什么古怪。
还有曾经的很多事,她都觉得蹊跷,好像关于顾沧海的一切,都是一个谜,只有从他身上才能找到答案。
所以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
………
回到宫里,景帝立刻让人安排了给清妃沐浴,然后找云浅来诊脉。
清妃的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虽然有些陈年旧伤,但基本都是外伤,如今也已痊愈,最严重的莫过于她被挑断的手筋和脚筋了。
云浅怕她难受,立刻扯开了话题,“当年的火,是娘娘自已放的吗?还是顾沧海为了劫走娘娘,故意欺骗众人放的火?”
此话一出,景帝的目光就紧紧盯在清妃脸上。
当年清妃放火自尽的事,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他一直觉得是自已没有保护好她,才让她被皇后诬陷,最后还为了不让他难做而自尽。
可是现在云浅提出的这种可能性,却让他更难受了。
因为如果真是顾沧海放的火,那就说明,清妃并无求死之心,可她先是被人污蔑,又是被人放火劫走,蒙受了二十年的苦难。
他不敢想,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本宫自已放的火。”
清妃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复杂,转瞬即逝,而后淡淡的笑道:“说起来,如果不是顾沧海,本宫或许早就死了,所以皇上也不必怪他。”
云浅皱了下眉。
景帝心里一痛,“清儿,你怎么这么傻?巫蛊娃娃的事,只要朕查明真相,自可还你一个公道,你又何必寻死呢?”
清妃垂眸苦笑。
云浅看着他她黯然自嘲的模样,忽然道:“娘娘,父皇因为您自尽的事,自责了很多年,您当真不肯将真相告诉他吗?”
清妃惊讶的抬起头。
景帝和萧墨栩也错愕的看了她一眼。
什么叫……真相?
难道清妃说的,不是实话吗?
“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清妃跟她对视几秒之后,眸色闪了闪,微微别开了视线,“你今日救了本宫,本宫十分感谢,栩儿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也是他的福气。不过本宫过去的事,不想再提了,你也莫要再提起。”
“我可以不提,可是娘娘……”
云浅直勾勾的道:“您就不怕,当年的事再发生一次吗?”
清妃瞳孔一缩,脸色刷的白了。
景帝蓦地沉下脸,“云浅,你到底什么意思,别再打哑谜了!”
云浅却没有答话,还是看着清妃,神色复杂的道:“娘娘,臣媳并非想要干涉您的人生,可您是睿王的母亲,往后便也是我的母亲。父皇那么爱您,睿王也一直牵挂着您,若是您再一次离开他们,他们一定会受不了的——比起这个,其他的任何事对他们来说,可能都没有您以为的那么重要呢?”
母亲?
清妃听到这两个字,眼眶一红,紧紧抿住了唇。
可是景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脸色顿时更沉,“云浅!”
“母妃……”
萧墨栩打断了他,目光深深的看着清妃,“儿臣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您了。您不要再因为任何原因离开儿臣了,好吗?”
清妃鼻子一酸,终于不受控制的掉下泪来,满脸愧疚的看着他,“对不起栩儿,母妃不是故意离开你的,只是……只是……”
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怎么也开不了口,欲言又止,不停呜咽。
云浅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清妃眼睫一颤。
下一秒,似乎受到了什么鼓舞一般,她终于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是,当年那把火,不是我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