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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5章 稿子被撕了
    “好文章是要靠改的,第一遍是耻辱,第七遍就是光荣了.”

    王卫国喃喃着重复了一遍,看向江弦的双眸中更多了几分钦佩。

    金句啊!

    如何写出一篇好稿子?江弦同志脱口而出的这一句,是他听过最好的回答之一。

    正如果戈里那句:当火焰焚毁我的书的最后几页时,它的内容突然象从烈火中飞出来的凤凰一样,清晰而明朗地复活了。

    果戈里给人朗诵作品,结果对方睡着了,于是果戈里说:“本来希望能听到您的真诚的意见,如今阁下的瞌睡就是最好的回应。”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将手稿投入炉火之中。

    江弦这句话里也有果戈里的影子,短短一句话,蕴含着他对写作的思考和沉淀,以及作家洞察世事的睿智和深刻。

    “第一遍是耻辱,第七遍就是光荣了。”

    王卫国奉若圭臬的默默记下江弦这一句话,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稿子,“我回去研究研究这份稿子。”

    “卫国同志,其实你这篇稿子已经够好了,但佳作和巨作之间仍有一线之隔,我相信,等你彻底抹除这篇稿子以后,你能写出一部真正的巨作!”

    王卫国一听这话,登时激动的捧起《人生》的第二版手稿,没有丝毫犹豫,呲啦一下从当中撕开。

    “哎哎哎?!”

    江弦赶忙拦住,“卫国同志、卫国同志!你干嘛?你冷静!”

    就算是为了中国文学,江弦也不能看着路遥撕掉这份稿子。

    这可是《人生》的原稿啊!

    虽然并不是最终版的稿件,只是第二稿,但这样的稿件反而有着独特的珍贵性。

    因为它是世上的唯一。

    “江弦同志,你不要拦着我。”路遥性格有点冲动。

    他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人生》的第一版手稿就是因为他不够满意,撕了个粉碎。

    “卫国同志,慎重、慎重。”

    江弦一边阻止,一边觉得今天的事情说不定会传为佳话。

    国外很流行这样的故事,从作者手里抢救下来珍贵的稿件,像是《洛丽塔》的手稿,就是作者纳博科夫的妻子从火炉子里抢救下来的。

    日后,他江弦救《人生》的事,搞不好也能沦为一桩美谈。

    争抢几下,王卫国停下撕稿子的动作,无奈道:“你就别拦我了,我要是留着这份稿子,心底总是存着一分侥幸,肯定写不出更好的稿子来。”

    江弦抢过这一沓《人生》,见其已经被撕成两半,心疼不已,说话语气也就重了几分。

    “你要是真下定了决心重新写一篇稿子,这份稿子撕或者没撕又有什么差别?”

    王卫国听了他的训斥,终于冷静下来,叹一口气。

    他确实是冲动了,正如江弦所说,要是下定决心重新写稿,撕不撕这篇稿子又有什么分别?把原来的稿子从记忆中抹除才是重中之重。

    江弦说:“这篇稿子我就先帮你保管,你就当被撕毁了,回去别再想这些事,静下心好好研究研究如何重新编织中的人物关系。”

    他是真不忍心这样一份珍贵的稿子白白被撕毁。

    日后收藏进现代文学馆里也是一件好事啊,《人生》这部传世名著的创作过程,也能更加立体的为读者展现。

    “那就先放在江弦同志你那里吧”

    王卫国答应下江弦的提议。

    他不再关心这册被他放弃的第二稿《人生》,装好《天下第一楼》的手稿,和江弦告辞,回到暂时落脚的招待所

    ——朝阳166号,人文社的大楼。

    王卫国和《当代》的关系亲密,来到京城以后,总是习惯借住在这里,这习惯和冯骥才一样,不过后者是和人文社的关系密切。

    宿舍里头还住了好几位作家,王卫国和他们打个招呼,中午天热,他回来路上捂了一脖子汗,自顾自的用湿毛巾擦了擦,完事儿坐在床上抽起了烟,一边抽一边琢磨江弦刚才对他说的那些话。

    “人物关系的交织”

    王卫国抽烟很凶,一包烟在他手上很快抽完。

    招待所的宿舍很大,满屋都是床铺、桌子和人,有十来个人,有的在埋头写东西,有的聊天抽烟,有的躺着睡觉,比起作家的招待所更像是大车店。

    大伙都是天南海北来的,虽然都穷,但不吝啬,彼此的烟茶不分家。

    王卫国嘴上不能没有烟,胡乱捡着不知谁剩下的一根“战斗牌”卷烟,拿起来就抽,抽完一根儿,仍觉得不够过瘾,再找又找不着剩烟。

    干脆捡了地上几个烟头,把烟丝弄出来,再撕一条稿纸卷上,舌头一舔用唾液封口,点上便抽,一口终于把瘾过了。

    他心满意足,这才坐在桌前,先是握着笔,将江弦所说的那句金句抄录下来。

    “好文章是要靠改的,第一遍是耻辱,第七遍就是光荣了。”

    做完这些,才从包里取出江弦交给他的手稿,捧在手上,扫了眼第一行:

    天下第一楼!

    王卫国从江弦那儿拿来这稿子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并不是一篇,而是话剧剧本。

    和后世不同,这会儿有相当一部分的话剧创作者,还在追求剧本的文学效果,像《茶馆》就是很有文学价值的话剧剧本。

    王卫国本身就是会写剧本的,当然能读得懂这篇《天下第一楼》,再说话剧剧本本身也不是什么难以阅读的东西。

    他一行行认真的看起来,很快便看了进去。

    “.他这辈子该干的都干了,就差门口这副对子,临走打好了,请给挂上。”

    “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

    “只三间老屋,半宜明月半宜风。”

    “——全剧终”

    “1981年2月完稿于京城”

    正午的太阳渐渐西斜,金灿灿的光黯淡下去,最后变成夕阳的昏红,连带着稿纸上都染了一抹旧意。

    《天下第一楼》一共三幕大戏,带一个几行长短的尾声。

    王卫国是下午两点回来的,看完这篇剧本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将这份剧本合上,他心底浮现出两个字。

    “震撼!”

    他是心潮澎湃着看完这部剧本的。

    虽然题材讲的是一家烤鸭店,内容却远不止烤鸭,堪称是包罗广泛,情节亦是跌宕起伏。

    更关键的是,这篇剧本的人物设计别致而多彩:

    卢孟实的雄才大略,两位少东家的不务正业,罗大头的咋咋唬唬,李小辫的敬业和自尊,王子西的世故稳健,常贵的善良忠厚以及熟谙人情。

    还描写了破落的贵族、穷酸的文人、逊清的宫监、民国的副官

    人物精彩的同时,人物关系的层层交织又构成一幅市井烟火画。

    精彩程度让王卫国忍不住拍案击节。

    “写的真好!”

    诸色人等,各有各的来历和脾性,却在“福聚德”彼此纠葛。

    这份人物的交织,正是他写第二版《人生》时所存在的欠缺。

    王卫国登时明白为什么江弦要把这篇剧本交给他。

    这部《天下第一楼》,真真切切是一部处理“人物关系”的教科书级作品。

    “这是谁写的?”王卫国好奇不已。

    这绝对是一部尚未问世的新作,此前的话剧界他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部剧本。

    “下次见着江弦同志,可得好好问问他这究竟是哪一号人物。”王卫国暗自想着,又翻开这一沓手稿,开始了对《天下第一楼》的第二次阅读。

    江弦这会儿也没闲着,一张张的仔细修补着被王卫国撕裂的《人生》手稿。

    《人生》虽然是部中篇,不过字数可真不算少,这部第二稿路遥写了十万多字,用的是陕西作协主办杂志《延河》的稿纸,放在一块儿大概三百多页。

    他补了一会儿,还剩下许多页,显然不是一时能够完成的工作,他事情多,只好放着一点点的慢慢修补。

    翌日,《电影文学》编辑部。

    傍晚时分,江弦审着一部刚刚修改完成的电影文学剧本《两航归梦》。

    这篇剧本已经修改了很多次。

    作者,郑小龙。

    郑小龙紧张又拘束的站在一旁,等待着负责生杀予夺的江弦给他这部电影文学剧本盖棺定论。

    是发表还是再改改,全凭他一句话的事儿。

    “差点儿意思。”江弦终于开口。

    在郑小龙难过之际,他又补了一句,“不过比上次进步很多。”

    “谢谢江主编。”

    “小龙,我觉得你还能改的更好一点,你说是么?”

    先否定再肯定,郑小龙被他CPU的头晕。

    “江主编,那我再改改。”

    “去吧。”

    郑小龙拿着剧本离开。

    江弦喝了口茶水,刚放下杯子,便看到王卫国又找上门来,装了一肚子话的模样。

    “江弦同志.”

    “卫国同志,你先等等。”

    江弦看了眼手表,笑道:“真不巧,我爱人都下课了,我和她今儿约了一块吃饭,我得先过去一下,要不咱一起?”

    见此情形,王卫国只好又把话重新憋进肚子里。

    “我就不打扰了,你们俩吃,我改天再来。”

    “没关系,一起吧,等下一块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咱们慢慢说。”

    王卫国推辞不过,被江弦拉着一块儿往北电去。

    “江弦同志,你给我的那篇《天下第一楼》我已经看过了。”半道儿上王卫国和江弦聊了起来。

    “我看了很多遍。”

    “怎么样?”江弦笑呵呵的问。

    “受益匪浅。”

    俩人聊了一路,王卫国说了很多想法,很快就到北电。

    北电这会儿就在小西天附近,距离北影厂2公里的路程,非常近。

    江弦往北电门口扫了一眼,觉得每个面孔都有点熟悉。

    看着朱琳,他停下自行车给朱琳介绍道。

    “这是卫国同志。”

    “这是我爱人朱琳。”

    “你就是卫国同志啊?”

    朱琳打量一眼王卫国,寒暄道:“我常听江弦提起你,说你文章写得特别好。”

    “是么?!”

    王卫国不大好意思的挠挠头,“和江弦同志还有差距。”

    “卫国同志,你太客气了。”江弦笑说。

    仨人找了家国营馆子坐进去,跟营业员点了几盘炒菜。

    趁着盘子还没上来,王卫国将《天下第一楼》的手稿从挎包里取出来,放在桌上。

    “江弦,这部剧本的作者的年纪应该不小吧?生活根底可真深厚!”

    “年纪?”江弦也不知该怎么和王卫国解释。

    朱琳就在他身旁坐着,看着《天下第一楼》,很快明白什么状况,轻笑几声:

    “卫国同志,《天下第一楼》的作者的年纪可不大,比你还要年轻一些呢。”

    “比我还要年轻?”王卫国一惊。

    在王卫国看来,《天下第一楼》描写的生活根底相当真切。

    这一点做的虽然没有《茶馆》那么好,但已经算相当不错了。

    所以他认定,创作者一定是有充足的时代阅历。

    但是这会儿,朱琳居然会说这作者比他更年轻,这简直不可思议。

    “这作者究竟是?”王卫国皱着眉头请教。

    “作者.他不就在这儿么。”朱琳笑着提醒。

    王卫国错愕一瞬,顺着朱琳的目光看向江弦,一拍脑门。

    怎么就没想到呢?!

    合该如此!

    合该是他!

    对于江弦来说,写个话剧剧本又有何难?

    “原来是江弦同志你的作品!”

    “见笑了,卫国同志。”江弦不好意思的说,“是我大言不惭,还让你学我写的东西。”

    “跟你学习有什么丢人的,我应该多跟你学习学习才对。”王卫国挠了挠脑袋。

    、诗歌、电影剧本、电视剧剧本在他看来,江弦无疑是个全才。

    如今他又写起话剧剧本,还写的这么好。

    王卫国深知写这篇话剧剧本有多不容易,尤其是以江弦这样的年纪来写。

    太难了!

    《天下第一楼》和《茶馆》风格将近。

    出生于上世纪20年代的“语言大师”老舍,对于旧中国的社会生活,尤其是京城的市井风俗可谓是烂熟于心。

    他来写开茶馆、卖苦力、卖艺这类题材的戏那是得心应手。

    但对于解放后才出生的年轻人来说,绝对是巨大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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