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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字

    季凡靈扒着門框, 木讷道:“哦,奶奶再見……”

    她木然地目送傅老夫人離開,剛合上門, 門鈴又響了。

    門外的中年女人拿着書,微笑着說:“你就是季小姐吧,我是陳雅瀾, 剛剛堵車遲了一點。”

    季凡靈接過書, 由內而外的麻木:“……沒事, 謝謝你。”

    回到房間, 季凡靈掀開書,看了半天, 硬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傅老夫人那個臉色, 那個語氣,那個冷笑。

    絕對不是支持他們的意思。

    季凡靈想起小時候在電視上看過的古早狗血豪門偶像劇。

    貧窮的女主愛上了富有的男主,結果跟着男主回家的時候遭到了百般羞辱, 連家裏的保姆都看不起她,男主抓着女主的手大喊“我寧願放棄繼承家業, 也要和婉兒在一起!”

    男主母親恨鐵不成鋼,單獨找到女主,丢來一張卡:“給你五百萬, 離開我兒子。”

    女主毅然決然地拒絕。

    當時季凡靈只覺得痛心疾首。

    那可是五百萬啊。

    ……

    九點半。

    傅應呈進家的時候, 女孩正像條擱淺的死魚, 躺在沙發上, 攤開的書壓着肚皮。

    傅應呈以為她又背書背吐了,走過來, 拍了拍她的肚子:“書拿到了?”

    “五百萬可不夠。”季凡靈下意識脫口而出。

    傅應呈:“?”

    “……你奶奶來找你了。”季凡靈語氣猶如一潭死水,“讓你周六回家吃飯。”

    “她來了?她說想看一下新家的環境, 我跟她說了今天不在。”

    傅應呈看了眼手機,淡淡道:“可能沒看到我的消息,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

    ……

    全完了。

    他們的主桌沒有人,沒有女方父母,沒有男方父母,現在連奶奶都沒有了。

    這他媽是多麽孤獨的一場婚禮。傅應呈不知在想什麽,垂眼看了她一會,突然伸手把她拉了起來:“周六跟我一起去吃飯。”

    “啊?”

    “我奶奶又不吃人。”傅應呈撥開她的頭發,笑了聲,“怕她幹什麽?”

    “我還能怕她?”季凡靈強撐着反駁,“況且,老人家都很喜歡我。”

    “是麽。”

    “嗯,我家對門原來住着一個奶奶,跟我關系很好。”

    聽她提起對門的奶奶,傅應呈想起從前的事情,沉默了一瞬,再開口時語氣緩了一點:“那不就行了,反正遲早都是要見的,況且……”

    況且。

    該怕的另有其人。

    周六。

    季凡靈特地在衣櫃裏翻了很久,挑了件看起來又成熟又有錢的白色毛呢大衣,搭配挺拔精神的羊皮短靴。

    傅老夫人家在一條種滿了梧桐樹的林蔭道邊,老式的房子沒有配車庫,傅應呈把車停在了路邊的停車位上,牽着她往奶奶家走。

    走了一會,他隐約覺得身旁的人有點不對勁,偏頭看去,忽地笑了。

    她同手同腳了。

    像只僵硬的企鵝。

    聽見他笑,季凡靈低頭掃了眼自己的着裝,又扭頭看後背,似乎非常鎮定:“怎麽,我衣服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問題,”傅應呈面不改色地說。

    季凡靈跟着他走進路邊一棟不太起眼的三層小樓,很老的舊式別墅,門口釘着銅制的門牌,牆壁上附着幹枯的爬山虎,面積不大的院子裏種了些瓜果,修了座涼亭,到處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開門的是家裏負責照顧飲食起居的鐘姨,傅老夫人就坐在廳堂處,面如冰霜,不怒自威,聽見開門聲,冷笑着掃來一眼:“你還知道回……”

    她看見傅應呈身邊的女孩,話語頓了下,臉色更差了。

    季凡靈幹巴巴道:“……奶奶好,是傅應呈非要我來吃飯的。”

    傅應呈瞥了她一眼,唇角勾起。

    行。

    上來就把他給賣了。

    傅老夫人站起身,走了過來,冷冰冰地給了傅應呈一個眼神,然後對鐘姨說:“她第一次來,可以帶她去院子裏看看。”

    “不用,我帶她去。”傅應呈換鞋。

    “去什麽去,我有話和你說。”傅老夫人冷斥。

    季凡靈看了眼他倆,只好老實地跟着鐘姨走了,忍不住小聲問:“他們不會吵架吧?”

    “不用擔心,”鐘姨微笑,“他們經常吵架呢。”

    季凡靈:“……”

    *

    樓下隔音的茶室。

    傅老夫人毫不客氣地開門見山:“你以為把人帶來,我就不能說你了?”

    “人是正經帶來給您見的,”

    傅應呈坐下來,一邊斟茶,一邊淡淡道,“您想說什麽就說。”

    “你真能耐,藏了兩年,如果不是我誤打誤撞去了你家,我還不知道你竟然做了這種大好事!”

    “沒藏。”傅應呈說,“只是您不知道。”

    “兩年前她才多大?十六?十七?”傅老夫人聲色俱厲,“她一個未成年的高中生,你把她養在家裏面?!你什麽居心?!”

    傅應呈語氣很平:“她無處可去,我給她提供住處。”

    “她無處可去,你送她一棟房子我也不說什麽。”傅老夫人冷怒道,“你敢說你接她回家,不是因為喜歡她?”

    傅應呈忽然笑了聲,掀起眼簾:“那當然是因為喜歡她,早就喜歡她了。”

    傅老夫人血壓驟增:“她多大你就喜歡她?你有什麽臉喜歡她?!”

    “具體原因不便解釋,說了您也不會信。”

    傅應呈不緊不慢道,“從認識她到現在,我做的每件事都問心無愧,犯不着給任何人交代。”

    傅老夫人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當年她和傅老爺子相互扶持,白手起家,共同建立了九州集團,卻因為業務繁忙,忽視了對兒子的管教。

    等他們回過神,傅致遠已經長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纨绔,最終敗壞家業,害人害己,锒铛入獄,死不足惜。

    傅老夫人看着當時還只有七歲的孫子遭遇巨變,一夜間沒了家,在外人人喊打,遭受欺淩,整日沉默寡言。

    她沒有一句安慰,也沒給他什麽好臉色。

    有時傅應呈渾身髒污地回來,臉上帶着傷,明知他在外受了委屈,傅老夫人也只冷冷斥責一句:“去洗幹淨。”

    她就是要讓他牢牢記住教訓。

    她就是要他嚴于律己,處處守矩,做這世上最幹淨的人。

    她太怕養出第二個傅致遠。

    或許是有點矯枉過正,把傅應呈養得太刻板,太冷傲,太孤獨,以至于不善言辭,身邊連親近的人都沒有。

    但至少是個好人,至少事業有成。

    結果她眼看着傅應呈和九州都走上正軌,好不容易放了心,正準備頤養天年,現在竟然……

    傅老夫人急火交加,順手抄起手邊的茶杯潑了上去:“你問心無愧!你在家養着一個高中生!你跟我說問心無愧!你不是畜生是什麽?!”

    傅應呈沒有躲閃,只是閉了閉眼。

    熱燙的茶水混着茶葉從他漆黑的額發和臉頰滑落,浸透了胸前的衣服。

    “您要非這麽說,那我就是畜生吧,”

    男人睜開眼,睫毛上落着水,眼神沉冷:“但這個婚我是結定了。”

    “……什麽?結什麽婚?”

    傅老夫人梗了一下,沒想到都到這種程度了,嗓音更急,“她才多大,她能結婚嗎?!”

    “等她二十歲就結。”

    傅應呈平靜地擡手,手背抹去下颌上的水,“她不願意,我這輩子也不會娶第二個人,她願意,任何人反對都沒用,包括您。”

    傅老夫人胸膛起伏,審視着盯着他,看他這樣油鹽不進、寸步不讓的态度,反而氣消了一點。

    至少。

    他是認真的。

    傅老夫人冷冷道:“……去樓上換身衣服,別讓人小姑娘看了笑話。”

    *

    傅應呈不能忍受身上有別的氣味,上樓去自己的房間找了件舊衣服,然後直接進浴室洗澡。

    他在洗澡的時候,傅老夫人一個人出了門,順着石子路走進後院。

    瑟瑟的秋風吹動着架子上垂下的葡萄藤。

    女孩把大衣衣角仔細抱在懷裏,蹲在地上,用小鏟子刨紅薯,鐘姨在她旁邊拎着小籃子,還在動作指導:“對對,那個大,用力挖,挖斷了也沒事。”

    聽到腳步聲,季凡靈回頭看見她,有點局促地仰着頭,捧着紅薯:“奶奶,我挖了兩個您的紅薯。”

    女孩頭發有點亂了,揚起的小臉巴掌大一點,在冷風裏顯得格外蒼白,骨架小小的,人又纖瘦,看起來病恹恹的。

    ……感覺會被她孫子狠狠欺負。

    傅老夫人越打量她,越覺得她像被拐騙的小可憐。

    眼看着傅老夫人臉色越來越冷,季凡靈站起身,艱難地解釋:“我不吃,我就挖出來看看……要不我塞回去?”

    傅老夫人看了眼鐘姨:“你去把紅薯烤了。”

    鐘姨應了聲,拎着紅薯進屋,季凡靈也想跟着一起,傅老夫人叫住了她:“你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頂着她老人家的打量,季凡靈在後院的水龍頭前,把手上的泥巴仔細洗掉。

    她一邊洗,一邊在心裏瘋狂打腹稿。

    ——她不要五百萬。

    ——五千萬也不要。

    ——五個億得考慮一下。

    ……

    等她走到亭子裏坐下,傅老夫人蹙着眉,語速緩慢地開口:“說說你怎麽想的,怎麽想跟傅應呈在一起?”

    季凡靈心裏一涼,把肚子裏的腹稿念出來:“奶奶,雖然我現在沒什麽錢,但我三年後畢業就可以去工作賺錢了,我不會要傅應呈的錢的,而且律師都是越老越值錢……”

    “錢錢錢,歲數不大怎麽腦子裏全是錢。”

    傅老夫人冷冷打斷,“這是錢的問題嗎?”

    季凡靈:“……那是什麽問題?”

    傅老夫人直言不諱:“當然是傅應呈太老了。”

    季凡靈愣住:“啊?”

    竟然不是她不好。

    是傅應呈不好。

    “你知道他今年二十八了嗎?”

    傅老夫人毫不留情道,“他上高中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學生。”

    不。

    他上高中的時候,我也在上高中。

    咱倆還是一個班的。

    季凡靈:“我不覺得他老。”

    傅老夫人:“你們差了十歲。”

    女孩抿了抿唇,小聲地,試圖解釋:“奶奶,我只是看起來小,實際上,我和傅應呈差不多……”

    “是麽。”傅老夫人冷冷道:“奶奶是老了,不是瞎了。”

    季凡靈:“……”

    傅老夫人:“等你老了值錢了,他也死了成灰了。”

    季凡靈:“……”

    傅老夫人冷笑:“到時候你抱着他的骨灰盒,收拾收拾還有時間再嫁第二個。”

    季凡靈:“……”

    她現在算是知道傅應呈的嘴是遺傳誰了!

    “……不會的,”女孩低聲道。

    哪怕只是稍微想象一下傅應呈的死亡,她心裏都很突然地緊了一瞬。

    繼而是很深的無力和難過。

    她此時經歷的情緒,傅應呈都曾成百上千倍地經歷了十年。

    季凡靈下意識地想摸自己的珠串,摸了個空,才想起珠串早已送給了傅應呈。

    假如有一天,傅應呈死了,她不得不取回自己的珠串。

    她不敢想那個時候。

    自己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沉默了很久,季凡靈開口:“等他死了,我會……”

    她說完整句話,亭子裏一時安靜下來。

    只餘寂寥的風聲,空空蕩蕩地在檐下嗚咽。

    過了會,傅老夫人沉沉嘆了口氣:“你太年輕了,都沒有遇到過幾個人,別人給你錢,你就以為是愛情,沒想到對對方來說什麽都不是,只有你被感動了,萬一你以後遇到更喜歡的呢?”

    季凡靈愣了下,臉色倏地白了。

    小學的時候,傅應呈太小了,都沒遇到過幾個人。

    季凡靈騎車栽了他一程,他就以為是愛情,沒想到對季凡靈來說什麽都不是,只有傅應呈被感動了。

    萬一傅應呈以後遇到更喜歡的呢?

    傅老夫人沒想到她完全跑偏了,還以為她聽進去了:“你自己想想吧,如果你有天想走,傅應呈會不會放你走。”

    “……”

    說完,她又冷冷補上:“……他要是敢不放,你就來找我。”

    這場談話就此結束,傅老夫人領她進屋,正好傅應呈洗完澡,換了衣服,從樓上下來。

    他上次住在這裏,還是高中的時候,所以留在這的都是高中時期的舊衣服。

    布料硬挺的黑色沖鋒衣,拉鏈一直拉到頂,顯得肩寬而直,插着兜時,帶着點冷酷的少年氣。

    看得季凡靈愣了一下。

    好像一晃而過的瞬間看見了那個夏夜,在路上拉住她,對她說“你在流血”的少年。

    她自己都覺得驚訝。

    她竟然還記得那晚傅應呈穿的衣服。

    “怎麽還換起裝了?”坐在餐桌上,季凡靈忍不住湊近低聲問。

    “回家換身舒服的衣服,不行?”傅應呈沒提自己被潑水的事情。

    季凡靈突然想起來:“你之前有一天,也是突然穿得像個大學生。”

    傅應呈:“……”

    季凡靈好奇:“那天是為什麽?”

    傅應呈冷冰冰道:“怎麽,我還需要換裝才能像大學生?”

    季凡靈剛想揶揄他,就聽到對座的傅老夫人發出毫不遮掩的冷冷嘲笑。

    傅老夫人掀起眼皮,看向傅應呈:“你什麽年紀,自己心裏沒數嗎?”

    季凡靈:“……”

    傅老夫人譏諷:“你就是鼻子上插兩蔥裝豬,都比腆着臉裝大學生更像一點。”

    傅應呈嗤笑一聲,擡眼和奶奶對視。

    飯桌上火藥味彌漫,但他出人意料地什麽都沒說,又垂了眼。

    季凡靈忽然有點不樂意了:“他為什麽不能當大學生?”

    傅老夫人:“……”

    季凡靈伸手,捏着傅應呈的下巴,真誠道:“奶奶,他這個臉在A大,不說本科生,裝研究生,還是綽綽有餘。”

    傅老夫人:“……”

    “他看起來只有二十四,而我呢,”

    季凡靈頓了頓,出于早出生的尊嚴,矜持道,“我看起來得有二十五了。”

    傅老夫人頭一回被人噎得說不出話,又因為對小丫頭心有愧疚,不太好直接駁她的話。

    直到傅應呈在旁邊悶笑,被她聽見了。

    傅老夫人立馬側目,轉移了火力:“你在那鬼鬼祟祟地笑什麽?什麽這麽好笑?”

    ……

    *

    整頓飯,飯桌上誰都沒有再說話,氣氛維持着詭異的平和。

    除了傅應呈在飯前問了句菜裏有沒有花生,聽到鐘姨肯定的答案後,把那個菜從季凡靈面前挪到了自己面前。

    傅老夫人眼神微動,但也沒說什麽。

    臨走,鐘姨給季凡靈送來一籃子新鮮的紅薯和西紅柿,都是趁他們吃飯的功夫,剛剛在後院裏摘的。

    季凡靈隐約看見籃子裏凸起一個紅色的小角,撥開西紅柿,底下藏着一個厚厚的紅包。

    季凡靈抽出紅包,遞給鐘姨:“這個落在裏面了。”

    “應該是老夫人給你的。”鐘姨笑眯眯道。

    季凡靈看向傅應呈,傅應呈無所謂道:“給你就拿着。”

    季凡靈還在猶豫,傅老夫人雙手抱胸,面色冷冰冰的,不太想看他倆的樣子:“別給傅應呈搶去就行。”

    傅應呈氣笑了:“是,我天天在家搶她的錢。”

    季凡靈:“……謝謝奶奶。”

    兩人正要出門,傅老夫人又忽然開口:“把你的髒衣服拿走。”

    傅應呈看了她一眼,把車鑰匙給了季凡靈:“你先去車上等我。”

    女孩走了之後,鐘姨從樓上下來,把裝着衣服的袋子遞給他。

    傅應呈接過袋子,也沒立刻走,淡淡立在那,看了奶奶一眼:“說吧,還有什麽話?”

    “如果你非要做這麽不像話的事情,”傅老夫人說,“至少,別辜負別人的真心。”

    傅應呈覺得好笑:“就為了說這個?我難道就不是真心的?”

    “我看人家的心比你真多了。”傅老夫人冷道。

    傅應呈蹙了下眉,眼神問她為什麽這麽說。

    傅老夫人沉吟片刻,一字一頓道:“我說你們年齡不合适,你知道她是怎麽回答我的嗎?”

    傅應呈好像預感到了什麽,眼神靜了下去。

    傅老夫人忍不住嘆氣。

    “她說,”

    “……等他死了,我會抱着他的骨灰盒,再愛他十年。”

    *

    推開門,傅應呈走進撲面的冷風裏。

    梧桐葉在秋風裏打着卷刮過街道,吹到他的腳下,又被男人的鞋底碾平。

    他走了幾步,停下來,意識到不對,按了按額頭,轉身往反方向走去。

    ……

    季凡靈說那句話時,是什麽語氣,是什麽神态,是什麽心情。

    他竟然想象不出來。

    明明從前是只活一瞬間的人。

    竟然也會為他去想,那麽久遠的以後。

    拉開車門,傅應呈坐上車,女孩正在副駕駛上拆紅包數錢,噼裏啪啦點得飛快。

    “三萬,”季凡靈擡頭,分出一半遞過來,“這是你的。”

    男人定定看了她一會,忽然傾身過來,抱了一下她。

    季凡靈愣了下:“怎麽了?”

    傅應呈揉了下她的頭頂,眸光很暗,說不出什麽情緒:“……也別什麽都想着扯平。”

    季凡靈以為他在說錢的事:“不是因為你想借我一萬五,我才分你一萬五的。”

    傅應呈這才注意她手裏的錢:“那是因為什麽?”

    “……”

    別的夫妻。

    不是,情侶,不都會平分收到的紅包嗎?

    傅應呈:“坐實我會搶你錢的罪名?”

    季凡靈:“……不要拉倒。”

    車輛起步,黑色的庫裏南駛過落葉翻飛的街道,掀起一片深棕色的尾浪。

    季凡靈看着窗外的景色,手裏攥着厚厚的紅包,腦子裏還在無意識地複盤和傅奶奶的對話。

    她是不是,在老人面前,大放厥詞了。

    人家以為只是兩個人談戀愛。

    結果她開口就是要抱別人的骨灰盒。

    傅奶奶該不會覺得她很神經吧。

    可傅應呈明明。

    對她做了差不多的事情……

    他圖什麽呢。

    季凡靈知道他喜歡自己,可偶爾還是覺得,他有點太喜歡自己了。

    她配不上的。

    其實,當年她根本也沒做什麽,甚至是別人的女朋友。

    她希望自己像救了江柏星一樣,救過傅應呈的命,那樣或許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忽然像是心髒一腳踩空了似的意識到。

    過去,傅應呈确實一直喜歡她。

    可未來。

    他也可能像喜歡她一樣,去喜歡別人。

    季凡靈胸腔裏好像有一鍋黏稠滾燙的粥,燒得她黏膩得悶,忽然喃喃開口:“你是因為感謝我,所以才喜歡我的麽?”

    傅應呈還在想別的事情,聞言愣了下:“什麽?”

    季凡靈慢慢道:“……那你好像,還挺容易喜歡別人的。”

    “想什麽呢?”

    飛快瞥了她一眼,傅應呈唇角慢慢落下來,好像現在才回過神來,意識到不對:“她跟你說什麽了?”

    季凡靈不是作妖的性格,又有點後悔問了:“……沒什麽。”

    *

    之後的一整周,季凡靈都在忙着準備她的pre。

    她幾門課的pre不巧撞在了同一周,導致她忙得腳不沾地。

    中午午休的時候,其他室友都準備睡覺了,季凡靈還坐在桌前做她的PPT。

    “學霸你不睡嗎”何潔路過的時候問。

    “不困,”季凡靈說,“我打字輕一點,不會吵到你們。”

    “啊我沒有那個意思,”何潔覺得她太體貼了,又突然想起來另一件事,“對了,你是不是還沒進輔導員新建的q//q群啊?”

    季凡靈停下鼠标,回頭道:“一定要進嗎,那我新建一個q//q吧。”

    “你居然沒有q號嗎”何潔驚訝。

    “之前的很久不登,找不回來了,綁定的也不是我自己的手機,”季凡靈一邊申號一邊說。

    “能找回來的,”何潔說,“我之前的q號就是這麽丢的,我表哥幫我找回來了,你還記得你的號嗎,我讓我表哥幫你找。”

    季凡靈猶豫了下:“麻煩嗎”

    “不麻煩,況且你的號多重要啊,那麽多聯系人在裏面,”何潔說。

    季凡靈抽了一張便簽紙,把自己十年前的賬號和密碼寫在了上面:“那謝謝你了,我不急,他什麽時候有空什麽時候弄都行。”

    季凡靈把號碼給了何潔,就很快忘了這事兒。

    她白天太忙,晚上睡得很快,幾乎一沾枕頭就睡着了,早上被鬧鈴叫醒的時候也迷迷糊糊。

    過了好幾天,她才突然發現。

    每天她都是在自己的枕頭上醒來的。

    不知道為什麽,傅應呈沒有抱着她睡。

    季凡靈隐隐覺得奇怪,卻也不想直接去問“你晚上為什麽不抱我了”。

    直到周五晚上,她終于忙完學校的事,閑下來,在沙發上玩消消樂。

    傅應呈似乎剛結束他的線上會議,穿着訂制的深色西裝,打着領帶,從書房裏推門出來,看到她坐在沙發上玩游戲,走了過來:“有空”

    季凡靈眼皮不擡:“沒看我正玩着呢嗎。”

    男人就站在那,等她打完一盤,才說:“行了?我有個東西想給你看。”

    季凡靈放下手機,靠在沙發上,跟女王接受觐見一樣擡了擡下巴:“行了,拿出來吧。”

    傅應呈低着頭,站在她面前,開始解皮帶。

    季凡靈眼皮狠狠跳了一下:“……啊?”

    傅應呈解皮帶的速度很快,季凡靈撲上去,一把按住他的手,耳尖通紅:“一定要看嗎?”

    傅應呈掀眼:“不是都同意了?”

    “現在嗎?”季凡靈幹巴巴道,“天還沒全黑呢。”

    “?”

    “至少要去卧室吧。”季凡靈手指緊緊按着他,沖着一樓通透的大落地窗使眼色。

    傅應呈:“……”

    男人氣笑了,舔了舔後牙:“不是,你在想什麽?”

    女孩試探:“……不是我想的那個?”

    傅應呈冷道:“我從書房裏走出來,坐這等半天,就是為了讓你看……”他喉結滾了下,又氣笑了,“不是!”

    “哦……”季凡靈松開手,讪讪地摸了下鼻子,“那你脫吧。”

    說是脫,其實也就往下褪了一點點。

    傅應呈本身是倒三角的身材,這一褪,就露出肌肉線條緊致的小腹。

    季凡靈愣住,過了幾秒,像是難以置信似的,忍不住湊近了:“你怎麽,你什麽時候……”

    紋了個身。

    乍一看,像是側腹最底端,懸着的一個小風鈴。

    像是找人精心設計過,動态輕盈,曲線漂亮。

    仔細看,才看出那是一上一下的兩個字。

    “凡靈”

    像是有清脆的鈴聲在腦子裏響起,又像是一座雄渾古樸的廟鐘轟然撞響,震得人頭皮發麻。

    季凡靈呆呆地仰頭看他:“疼嗎?”

    “不至于,”傅應呈淡淡道,“就一個小紋身,上周去紋的,現在都沒感覺了。”

    紋身一般是脂肪越薄的地方越疼。

    傅應呈小腹幾乎沒有什麽脂肪,只有一層流暢的薄肌,繃緊的皮下甚至能看見青筋的脈絡,而且這樣隐私的位置,他竟然也願意露在紋身師面前。

    季凡靈忍不住說:“你就算要紋,也可以紋胳膊或者腿……”

    “那不是被別人看見了?”傅應呈冷笑一聲,“我又不是紋給別人看的。”

    他不是那種以紋身為榮的人,反而一直覺得,在身上刻上無法更改的痕跡,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草率行為。

    “……這是紋給你一個人看的。”他說。

    季凡靈的心髒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然後失控般地,瘋狂跳動起來。

    她咽了咽口水,艱澀道:“……可我沒有說要看。”

    “是麽,那為什麽要說那種話氣我,”

    傅應呈勾了下她的後腦,俯身看着她的眼睛,眼眸晦暗地盯着她,帶着壓了很多天的火氣,一字一頓道,“說我會喜歡上別人。”

    季凡靈眼眸顫了下,有點想不起來了:“我原話不是這個吧?”

    “差不多。”傅應呈冷冷道。

    季凡靈頭暈目眩地喃喃:“就因為這個,你就去紋身了?”

    “省得你成天胡思亂想。”

    傅應呈皺了皺眉,眉心忽然又松了,眼底隐着深重的情緒,把她拉近了自己紋身的位置,指尖點了點。

    “看清楚了嗎?”

    “……寫了名字的。”他強調似的,緩慢咬字。

    就像家裏的兔子,就像寝室的護膚品,就像所有你想占有的東西一樣。

    男人低低地垂着眼,帶着薄繭的指腹,眷戀地摩挲了一下她的後頸,低頭吻了上來。

    “——我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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