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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老鷹捉小雞12
翌日。
蘭絮半眯眼洗漱, 傅洵在崇學館有課,他們會一起去崇學館。
等她到了門口,劉婆子在院子裏洗衣裳和床單, 她朝蘭絮說:“十一郎, 大人早早就帶着聞風出去了,叫你不用等。”
蘭絮:“好哦。”
系統叽裏咕嚕的:“這還是這段時間, 他第一次先走。”
蘭絮:“他是大人物,表面是在懷名當個小筆吏, 實際事務多着呢, 有急事也尋常。”
系統:“對了,昨晚他抱你回房睡覺。”
蘭絮竊笑:“活該, 誰讓他非要我去他那邊學習。”
系統沉默了一會兒, 繼續:“其實他還看了你五分鐘, 不多不少。”
蘭絮終于品出不對:“你想說什麽, 我洗耳恭聽。”
系統:“他可能喜歡你。”
蘭絮:“呸。”
系統:“……”
蘭絮替傅洵伸張正義:“他最是正經,先不說為人師表,他若要對我動感情,就過不了那一關。”
“再說我是‘男’的诶,他發現我和江之珩的時候, 那反應,純純鐵直男, 彎不了一點。”
系統仔細回想:“你說的有道理。”
不能因為傅洵多看蘭絮幾分鐘, 就這麽判定。
蘭絮:“沒事,我的統,你是ai, 有待鍛煉。”
不過,系統不用睡覺, 可能看到的東西更多。
蘭絮又思考傅洵喜歡自己的可能,把自己逗樂了,那還不如幻想皇帝老眼昏花,把她點為狀元。
傅洵真是個好老師。
即使她依然會偷摸摸煩他、怕他,可是他為她做了這麽多,蘭絮又不是白眼狼,自然感覺得到。
天底下,再找不出這麽負責的老師。
只是,想到八月的鄉試,蘭絮心裏沉了沉,鄉試搜身肯定比考童生厲害,可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
她摁摁胸口,一馬平川的,還有機會,要不,去定制個假雞雞呢?
這個念頭,持續到崇學館課上。
傅洵今日穿着一件藏青寶相團花襕衣,天氣漸熱,他往那一站,視覺上,就是一塊冰冰涼涼的精致寶石。
他神色冷淡:“這個月開始,學館每個月都會押一次題。”
甲等學子議論紛紛,能得當朝探花郎押題,他們此回定能旗開得勝!
衆人凝神細聽。
傅洵道:“黃河汛期,沿江開拓上游……”
蘭絮一開始也仔細聽着。
直到眼角餘光,發現一只小小的麻雀,它羽毛蓬松,落在窗棂上,小腳丫跳來跳去。
下一瞬,來到她桌前。
蘭絮保持着握筆的姿勢沒動,屏着氣息,那麻雀一無所查,腳丫沾了墨跡,在她的紙上踩出一個個“丫”。
好可愛。
窗外天光筆直傾落之下,少年一樂,彎起眉眼,她只敢用眼兒笑,唇角輕抿着,好似銜着蜜糖。
傅洵:“……”
衆人還等着聽題呢,傅探花停住,堂上頓時安靜。
蘭絮忙看向傅洵,小麻雀可警惕呢,撲騰着翅膀飛走了,她趕緊撚撚筆,懷疑是不是做小動作,又被傅洵抓了。
須臾,傅洵将手按在講臺上,他沒有點她,卻點了一個人,說:“馮嘉。”
馮嘉站了起來。
傅洵:“方才我的題講到哪,複述。”
馮嘉朗聲複述。
傅洵仔細聽,面不改色,接上馮嘉的話:“嗯,開拓上游,此舉導致下游邙縣萬頃小麥被淹……”
衆人并沒發現異常。
只有蘭絮靈光一閃,等一下,傅探花該不會是忘了他自己剛剛說到哪了,所以點一個倒黴蛋提醒他?
不然以傅洵的性子,不該半道點人起來複述。
蘭絮越想越肯定,他就是忘了。
怎麽回事啊,他可是做事嚴謹,從無錯漏的探花郎,居然會在課上,忘了自己說到哪。
看傅洵出錯,蘭絮就是高興,這種心态也很正常,誰讓她被傅洵抓怕了。
這回,終于輪到他了,她忍着笑。
突的,傅洵:“謝蘭序。”
蘭絮:“……”
哦豁,得意過頭,出事的是自己。
……
學生在答題,傅洵坐在講臺上,手中書本,又翻過一頁。
書中內容,雖看進去了,可腦海裏在乎的,依然沒能淡卻。
經過昨夜,他再不明白自己的感情,枉來人間二十年。
雖然這是第一次。
駭然的餘韻,回蕩着他渾身上下。
他就是再聰穎,再料事如神,也從未料到,自己有一日,會做那樣的夢,會對謝十一的感情變質。
歧途,歧途。
他還沒讓她回到正道,自己一腳囫囵踏入這片泥濘的沼澤。
謝十一曾擲地有聲,道,感情難辨,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今日他方明白,竟是如此。
那麽謝十一與江之珩之間,也是這般感情?糾結萬分,越理越亂,如抽刀斷水,水卻更流……
他嘴中,漫出些微苦澀。
傅洵對自己,很狠得下心。
既然發現這種不.倫之情,就不該讓它肆無忌憚蔓延,他首先想到,自己對蘭絮和江之珩做的。
只要不看不聽,不接近不了解,或許能好一些。
于是下學時,傅洵又先走了,不過,他把聞風留了下來。
不用被傅洵抓去靜思堂做課業,蘭絮可高興了。
就這般過了三五日,傅洵把聞風叫去:“謝十一這幾日,有沒有和江之珩、謝骢談話?”
聞風回憶,道:“那是沒有。”
傅洵:“今日她回來時很開心,發生了什麽?”
聞風:“哦,今日十一郎從崇學館出來後,就去買吃的。”以前傅洵押着,她可沒這個機會。
“十一郎邊買邊吃,和一群小孩吵架,然後邊買邊吃,又和一群小孩吵架……”
傅洵不解:“為什麽她要和小孩吵架?”
聞風:“小孩饞她手裏的吃的。”
傅洵嗤笑了下,這般幼稚。
聞風:“我也問了,她說手裏的東西是要買給傅先生吃的,那些小孩直接跟她要,她不開心。”
傅洵又覺得,倒也不算幼稚。只是奇怪,問:“東西呢?”
聞風:“回來的路上,她沒忍住,全吃了。”
傅洵又好氣又好笑,難怪今日晚飯比平日少吃了一碗。
傅洵笑意一止,他為何還要這般關注她?這不是他的初衷。
他對聞風:“以後不用和我彙報了。”
聞風:“可是這是大人問的啊。”
傅洵:“……”
就這般,他們雖然還是住在同一屋檐下,可傅洵有意的避開,叫他們一日最多也就說上兩三句話。
而對蘭絮來說,傅洵一“忙”,少了一樽大佛鎮壓她,她半點沒有不适應,又不用住舍館,每日回宅邸前,都去買零嘴,好不快活。
這夜,傅洵睜着眼,看着帳頂。
今日他問她課業有什麽不懂的,她搖搖頭,逮着機會,還要拍他馬屁:“全賴先生教導得好,沒有半點疑問。”
這是他們近來,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傅洵忽的很不是滋味,每一日,每一日,這麽久了,他那份不可與人說明的心情,竟是半分消退不得。
他緩緩吸了一口氣,閉眼。
隔日,他到了崇學館,沒多久,學館中學子們都坐了下來,他擡眼,下意識看向第二十一個位置。
空的。
傅洵皺眉,正好,謝館長敲門進了屋子,對傅洵道:“謝十一家中急事,今日告假。”
他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衆人都是訝異,能讓學子驟然告假的,都是大事,就怕是長輩登仙,這樣她若丁憂,絕無緣八月鄉試。
江之珩和謝玉君對視,難免擔憂。
傅洵冷靜地授課,甫一下學,他直接回宅邸。
聞風在宅中。
傅洵問:“十一呢?你沒跟着她?”
聞風老實巴交道:“早上卯時過後沒多久,有人來給十一郎送信,十一郎請我幫她告假,說是家中長輩大事,就走了。”
傅洵垂眼,說:“她走的時候,沒讓你套馬車?”
聞風:“沒有。”
她家在東縣,從懷名縣到東縣,陸路少說十個時辰,但如果走水路,沿着廣河,途經赤壁、榕縣、碧水等,只用一半的時間可到。
雖然她先走了一個半時辰,他駕馬到榕縣,再搭船,大抵能追上她的船,差不了多久。
傅洵當即說:“走,去車行。”
他很清醒,這是謝十一的家事,若真是長輩登仙,他也幫不上任何忙。
可是此時此刻,他就是想去。
去她身邊。
……
時間回到卯時。
自打傅洵每日早早出門,蘭絮就養成踩點的好習慣,絕不浪費一分一秒,今日卯時二刻,她出門時,迎面是她留在懷名的丫鬟。
丫鬟帶着另一個丫鬟小荷,來找她。
小荷是何媽媽的女兒,何媽媽是蘭絮母親王夫人的心腹。
蘭絮許久沒見小荷,尚未歡喜,就看小荷沖向自己:“十一郎,出大事了啊!”
原來年後,蘭絮剛回崇學館進學,她那色鬼繁殖癌謝老爹又納了一門姨娘,行八。
八姨娘手段高明,和王夫人鬥法,安寧許久的宅院,又雞飛狗跳,王夫人顧慮她在崇學館進學疲累,從未在信中報憂。
小荷聲音顫抖:“前、前幾日,夫人猜想,十一郎該……來了,女子那個。”
後面四個字,聲音很小。
蘭絮一愣:“你知道了?”
小荷:“我也是昨夜,我娘叮囑我,我才知道的。”
壞就壞在這個月事帶,今日是六月二十五,如果沒錯的話,蘭絮後日會來月事。
王夫人知道她沒法去買月事帶,年頭帶的月事帶也該用完了,便着人給蘭絮準備月事帶,寄來懷名。
誰承想,那八姨娘是個厲害的,攔下王夫人的包裹。
蘭絮心內猛地一縮:“現在呢?”
小荷痛哭流涕:“我娘和夫人,都被扣下了,我娘把事情說給我,是叫我來找十一郎,千萬不能回去。”
“我是半夜偷偷出來的,只知曉,八姨娘已引得老爺懷疑十一郎是……女郎,夫人咬死不認。”
“可那八姨娘竟撺掇老爺用刑,老爺也是個沒心肝的,我走的時候,我娘已經被上了拶刑,只怕王夫人,王夫人……”
蘭絮深吸一口氣:“走吧,坐船回去。”
小荷:“這……”
蘭絮:“若我不回去,你娘也好,我娘也罷,估計都得出事。”
小荷沉默。
雖然何媽媽是讓蘭絮別回去,可是想到何媽媽的雙手,小荷終究沒再攔。
蘭絮眉頭微鎖。
女扮男裝,紙包不住火,終有一日被發現,可是,她沒想到是這個關頭。
如果不是謝老爺,何至于此。
她和王夫人當了四年半的母女,慈烏反哺,寸草春晖,她又如何忍心棄之不顧。
她們乘上商船,船上有挑夫在賣綠豆湯,蘭絮看小荷嘴唇幹燥,想她一日未進半滴水,她買了綠豆湯給小荷吃。
小荷哽咽。
蘭絮用手帕給她擦淚,寬慰她:“放心,我定能把何媽媽和母親救出來。”
小荷:“嗯!”
安慰好小荷,蘭絮憑欄遠望,望向水面,唇角緩緩回落。
說是救,其實很難。
蘭絮:“系統,我看看商城。”
她心情不好,系統也沒哔哔,直接把商城調出給她查。
船順流而下,六個時辰後,天色暗了,隐約能看到東縣,甫一靠岸,蘭絮還沒下船,便看何媽媽逆着人流,用力擠上船。
小荷:“娘!”
何媽媽上船後,給了小荷一巴掌,可手上實在沒勁,只能咬牙:“我料你是個不能成事的,還好我來碼頭等着了……”
小荷捂臉哭泣。
蘭絮:“何媽媽,不怪小荷,是我非要來的!”
她看看四周的目光,拉着何媽媽和小荷,到了僻靜的角落。
何媽媽對蘭絮說:“十一郎,夫人現下被關在柴房,十一郎不必擔心,這事我們定能解決的。”
蘭絮見她形容狼狽,十指都是血瘀,她心痛:“那何媽媽是怎麽出來的。”
何媽媽眼圈一紅。
家中門全關死了,她始終擔心蘭絮會回來,趁機爬狗洞出來的。
何媽媽直直朝跪下:“十一郎,你不能下船啊!”
“只要你不回來,那個事,永遠沒人知道真相,但你要回來,水落石出,氣頭上的老爺和八姨娘,一定會弄死你!”
蘭絮:“那我娘怎麽辦?他們會把氣撒在我娘身上的!”
何媽媽老淚縱橫:“傻孩子啊,你才是你娘的倚仗啊,只要你不下船,你娘就不會出事。”
蘭絮閉了閉眼。
她能感覺,自己處在這個世界的節點上,下船,和不下船,勢必将任務導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可是,她又如何能在家門口,知道王夫人正在受難時,揮袖離去。
那她算什麽呢?
她仰起臉,忍住眼角的濕意,攥緊欄杆:“我要下船。”
何媽媽:“孩子啊!你會沒命的!”
小荷算想明白了其中關節,也去抱住蘭絮的腿:“十一郎,我錯了,我不該讓你來,你別下去……”
這時,船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這船是商船,客人都下船了,這陣腳步聲很突兀。
蘭絮三人心內一驚,若是謝老爺聽到風聲,派人來拿她,那何媽媽和小荷都得出事。
蘭絮忙拉起小荷和何媽媽,想塞到一旁艙內,可是腳步聲太快了,蘭絮還沒來得及做完,身影已經出現在廊角。
竟是傅洵帶着聞風。
他定定地看着蘭絮,因跑得快,心口微微起伏。
蘭絮驚詫地看着他,何媽媽和小荷也從艙中出來。
早在上船時,傅洵隐約聽到“沒命”等詞彙,便猜到不是長輩去世之事,此時,他看着蘭絮微紅的眼眶,心內一刺。
他低聲問:“發生什麽事?”
蘭絮目光閃躲:“一些家裏事。”
傅洵便直接問何媽媽:“你們方才說謝十一會沒命,是什麽事?”
小荷緊張得不敢說,何媽媽到底世面見得多,立時編了一個:“家中夫人,遇到一些後宅陰私手段,老爺要動私刑。”
蘭絮:“何媽媽!”
何媽媽:“若十一郎下船,老爺也會殺了十一郎的啊!”
蘭絮長長吸一口氣。
萬幸,傅洵沒有細問到底是什麽事。
他從腰上摘下一塊玉佩,丢給聞風,道:“你去東縣衙門,報出我名頭。”
東縣縣令,是太康三年二甲進士,這個面子,他會給他的。
“就說謝家十一是我的學生,謝家枉顧大盛律法,動用私刑,要害我學生母親,我定不能坐視不管,你帶一隊人馬,把夫人接出來,再好生安置。”
聞風:“是。”
交代完後,聞風就下了船,蘭絮用袖子擦擦眼淚,眼角餘光裏,傅洵遞給她一塊青色的手帕。
蘭絮:“……謝謝。”
何媽媽和小荷也起身,對着江岸望眼欲穿,
傅洵用只兩人聽得到的聲音,對蘭絮說:“不擤鼻涕?”
蘭絮突然記起,上回她被聞風踹門吓到,拿傅洵的手帕當紙巾,狠狠擤鼻涕的事。
她突然有點臉紅,是有點不講衛生了。
不過傅洵這麽一打岔,她心情回升了一些,又問:“小傅先生,怎麽會在這裏?”
傅洵看着岸邊:“順路辦事。”
蘭絮:“那事情?”
傅洵:“辦完了。”
蘭絮:“哦好,沒有耽擱就好。”
聞風沒有讓他們等很久,不多時,他駕馬來到岸邊,匆匆跑到船上。
玉佩送出去了。
聞風拱手行禮:“大人,我帶着衙役上門,謝家不得已放了王夫人,只是嚷嚷着要休妻……”
何媽媽終于大喘氣:“阿彌陀佛,老天保佑,那我家夫人呢?怎麽沒過來?”
聞風看了一眼蘭絮,道:“王夫人先回了她自己置辦的宅邸。”
蘭絮覺出畫外音,忙問:“我娘還好麽?”
聞風低頭:“我去的時候,晚了一點,王夫人挨了二十板子,她是被擡去私宅的。”
二十板子,這是把人往死裏打。
傅洵閉了閉眼。
何媽媽捶地痛聲大哭,小荷心疼她的手,讓她捶她自己。
蘭絮咬了下舌尖,她一邊往船下走,一邊問:“她去的是哪個私宅?”
聞風叫住蘭絮:“十一郎稍等,王夫人托我帶句話給你。”
蘭絮步伐頓住。
聞風:“王夫人說,若十一郎下船找她,壞了大事,她就當沒生過你,此生不會再認你,就算死了,也死不瞑目。”
王夫人不讓蘭絮去看她,既是為了蘭絮好,也是讓蘭絮在外面闖出名頭,讓謝老爺和八姨娘,付出代價。
她一生,都在鬥,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蘭絮身體搖了搖。
傅洵上前一步,輕扶住她的肩膀。
稍傾,蘭絮重重回望一眼東縣,她聲音艱澀:“回去吧。”
“回懷名。”
……
今晚沒有回懷名的商船,傅洵讓聞風賃下一條木舟,再去買一些吃食。
蘭絮站在船上,和何媽媽小荷道別。
她們不回謝家,要回去照顧王夫人,東縣縣令有了傅洵的玉佩,定不會讓謝老爺八姨娘作踐她們。
這是目前最好的局面了。
來的時候心急如焚,嫌路途太遠,回去的時候,便又覺得太快。
這條船不大,只有一個艙室,蘭絮在船艙裏睡了會兒,腦中想了很多王夫人和自己相處的細節,濕了眼角。
她始終無法收拾好心情,船就到了榕縣,還有兩個時辰,就回到懷名。
艙外,天空如一只黑漆漆的碗倒扣在地上,船經過蘆葦蕩,蟲鳴啾啾,月色淺淡,江水接天,水波不興,四處遼闊。
見不到江與天的盡頭。
聞風去船尾休息了,船頭一個船夫在撐杆。
傅洵坐在船上,他當是有要緊事,在晃晃蕩蕩的環境裏,還能點一盞朦胧夜燈,仔細寫着什麽。
蘭絮深吸一口氣,從船艙走了出去。
傅洵擡眼,疊起紙張。
蘭絮在那張案幾對面坐下,她心情繁雜,傅洵為這件事,欠了東縣縣令一個人情,這個人情,也是她欠他的。
千萬恩情,她目前只能給一句:“小傅先生,謝謝……”
傅洵:“若你真想道謝,不若多讀點書。”
蘭絮扯扯唇角,無聲笑了一下。
往日傅洵這麽說,她一定會想盡辦法推脫,可是,此時她眼中暗淡無光,好似對什麽都提不起勁。
傅洵心中一頓。
他手指輕點桌上寫完兩封信,一封是寫給東縣縣令的,還有一封,寫給在慶湖省的傅家。
他放不下東縣,不知道現在怎麽做才對,至少,要讓蘭絮沒有後顧之憂。
蘭絮突的問:“小傅先生,聞風有沒有買酒?”
傅洵:“有。”
是東縣特産的黃酒,聞風雖然有時呆頭呆腦,這酒杯酒壺,倒是都沒落下。
蘭絮啜了一口酒水,被辣得有些難受,傅洵陪她喝了一杯。
蘭絮喝第二杯,他也是第二杯。
端起第三杯,蘭絮笑了,她帶着兩分醉意,道:“這杯過後,小傅先生不能再喝了。”
傅洵擡眉。
蘭絮:“上回元宵節,你就只喝了三杯,我才聽說你喝酒,一天絕不會過三杯。”
傅洵“嗯”了一聲:“确有此事。”
蘭絮:“你是我認識的最克制的人。”
傅洵:“你想說的,應該是古板。”
蘭絮被酒嗆到了,咳嗽起來,心虛地眨眨眼:“我、我哪有!”
傅洵拍拍她後背,見她露出往日的狡黠,他又覺出幾分好笑。
今夜船上,心情不佳的人,不止有她。
但只要她情緒向好,那麽,也再沒人心情不佳。
突然,寬闊的江面,慢慢出現一片連綿的山脈,蘭絮站了起來,指着它:“那是什麽?”
傅洵站在她身邊:“赤壁的山巒。”
蘭絮:“就是那個,赤壁之戰的赤壁?”
傅洵:“是。山體上有赤壁二字,相傳是周公瑾寫的,可惜太遠,看不清。”
蘭絮對儒将很有好感,喃喃:“真是他寫的啊?”
傅洵突的笑了下:“自然不是。我第一次來赤壁時,看到別人在補漆,從赤壁二字的字體,也可以看出是後人所作。”
他懂的果然多,蘭絮跟着小聲笑了:“果然世上萬物,不可能長久,周公瑾即使真寫過赤壁二字,如今字跡也消磨。”
“而我身邊,也一樣。”
父母,家鄉,尚且如此。
小傅先生也是,他或許也只是看中她的價值,作為後生,進入官場,成為關系網……
如果傅洵知道她是女的,還會像現在這樣,慷慨出手幫助嗎?
喪氣是難免的,她想轉換情緒,就是故意這麽說,以被傅洵訓一頓,這樣注意力就會偏移了。
好一會兒,傅洵目光閃爍。
他指尖摩挲着酒杯,道:“你身邊有江上清風,山間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注
他沒有訓斥她妄自菲薄,而是化用了蘇子的《赤壁賦》。
蘭絮心中一軟。
今夜無月,可她好像在遠處的赤壁,看到了蘇子與客泛舟飲酒的剪影。
想起赤壁賦中提到的歌,她迎江面低吟:“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注
傅洵看着她。
蘭絮:“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注
她音質幹淨,帶着一絲沙啞,回蕩在江上,赤壁中。
狂風鼓袖,少年身姿輕盈,她獨立舟頭,好像随時都會化成江上清風,山間明月,羽化登仙。
傅洵指頭倏地蜷縮,他與她交織的人生,是短短幾年,亦或者是未來的全部時間,端看此時——
他想要抓住眼前的少年。
在這一刻,所有掙紮,化為烏有。
他有一個瘋狂的、大膽的念頭:他是怕她被帶入歧途,那如果是他帶她走這條路,就不是歧途了。
他不會讓她聲名狼藉,也不會為情傷懷。
他是師長,理應如此。
豁然開朗不過眨眼間,他彎彎唇角,拿起酒壺,倒下一杯酒。
不再猶豫,擡頭,喉結一動一口飲盡。
察覺傅洵喝酒的動作,蘭絮回眸,沒數錯的話,傅洵已經吃過三杯酒了,這是第四杯……
她訝然,便看他放下酒杯,見她呆滞的模樣,他似有些好笑,便擡手,輕輕将她鬓角一縷頭發,替她挽到耳後。
帶着細繭的手指,無意間摩過她柔嫩的臉頰,一陣發麻。
他目光明明盯着她:“謝蘭序,你身邊還有我。”
而吾與子之所共适。
江上黎明,是天空先露出一片魚肚白,一剎,被黑夜壓抑着的光,幻化成霞,鋪滿到了萬頃天空。
……
蘭絮懷疑自己醉傻了,不然怎麽會聽到傅洵說那些話。
不過,畢竟都在聊赤壁賦,他用的,也是赤壁賦的說法,應該,沒問題吧。
應該。
下船的時候,蘭絮趔趄了一下,傅洵扶住她手臂。
雖然是盛夏,早晨廣河霧氣未散,是有點冷的。
傅洵把他的外衣脫下來,披在蘭絮身上。
蘭絮撚着他外衣上的花紋,心髒突的發緊,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們剛下船,就看岸上,有江之珩、謝玉君、謝骢、馮嘉……竟有十餘人在等她。
江之珩:“十一,你還好吧?”
蘭絮眼眶倏地發熱:“我沒事,家中的事處理好了。”
謝玉君撫撫心口:“沒事就好。”
謝骢幾人紛紛:“是啊!”
蘭絮還有點醉意,江之珩下意識要扶她,輕輕“啪”的一下,他的手被傅洵拍開。
江之珩:“?”
大家都關心着蘭絮,除了謝玉君,沒人留意這個小動作。
傅洵是很想親自送蘭絮回去的,只不過,大家都很關心她,大部分時候,他也不會做那個掃興的人。
他示意聞風跟上,代替他送她回去。
衆人走之前,傅洵獨獨叫了一人:“江之珩,你留下。”
大家以為是為了課業的事,沒多想,謝骢和謝玉君招呼蘭絮去馬車上。
四周陷入安靜。
傅洵負手而立,他望着河面,水澤并未能印入他眼簾。
江之珩正疑慮會是什麽事,就聽傅洵道:“你與十一的事,我已經知道。”
江之珩:“?”
傅洵:“你們還年少,所以我做了那個惡人。”
江之珩:“??”
傅洵又說:“只是從今往後,你必須徹底斷了念想。”
糾不正了,不糾正了,他替她護航就是。
終于,江之珩開口了,他滿臉疑惑:“先生說的,是什麽事?”
傅洵:“……”
江之珩:“我和十一怎麽了?”
傅洵:“……”
看着江之珩那不似作僞的茫然,只一瞬,傅洵明白了什麽,莫不是謝蘭序诓他?
不可能,如果是這樣,那這三個月算什麽?
他穩了穩面色:“你可知上巳節那日,你醉了酒,說你喜歡一個男子。”
江之珩立刻辯駁:“男子?先生說笑嗎,男子怎麽能喜歡男子?我不喜歡男子,我,我心中有心儀的女子的。”
傅洵:“……”
江之珩喜歡女的。
他咬住後槽牙,聲音很低:“謝蘭序呢,可有喜歡的女子?”
江之珩:“先生說笑了,十一的性子先生也懂,除了吃吃喝喝,也沒喜歡過誰啊。”
傅洵:“……”
他眼瞳細細顫了顫。
所以,蘭絮和江之珩之間,清清白白。
謝、蘭、序。
……
馬車上,昏昏欲睡的蘭絮突然打了個噴嚏。
誰在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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