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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0章 吾父钱松
    问话的是小纸。

    它已经从衣襟里爬出来,坐在细雨的肩头。

    极为专注地听钱有生讲故事。

    还学会了茶馆里,茶客们给说书先生的捧场词——“后来呢?”

    大白睁着一对小黑豆眼,正四处张望。

    不容易呀,它“瞎”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在夜间看清了。

    细雨总算干了件好事。

    看在这好事的份上……它原谅她的……不敬大鹅!

    细雨盘膝而坐。

    大白脑袋一歪,斜眼看过去。

    嘎?这姿势……不就是弄给它的窝嘛。

    自觉心胸比细雨宽广的大白,主动凑过来,趴在了细雨怀里。

    “滚开!”

    细雨把它赶了下去。

    这只鹅现在个头太大,挡她视线。

    大白被赶,委委屈屈卧在了细雨身前。

    钱有生开始讲故事,细雨和小纸都听得很认真。

    大白虽然听不太懂,但……它可以装嘛。

    人物出场太多,你的爹、他的爹、还有爹的爹……大白听得稀里糊涂,但这不影响它的好心情。

    细雨和小纸,听故事终于没有丢下它。

    直到听到小纸开口,鹅脑袋蹭地一下,扭了过来。

    一对黑豆眼,盯着小纸看看,又盯着细雨——小纸也开口了,为什么不说它吵?为什么不封它?

    欺负鹅?

    细雨偏心!

    不公平!

    无声的抗议,从黑豆眼里都能看出来。

    细雨瞟它一眼,又若无其事把眼神移走了。

    没理它。

    小纸双手捂嘴,笑得一抖一抖。

    大白因能夜间视物,太过兴奋,一直“嘎”个不停。

    细雨要听故事嘛。

    就让它停。

    它不停。

    哈哈哈……就被细雨赏了个噤声符。

    哈哈哈哈哈……小纸要笑死了。

    大白不“瞎”了,但它又“哑”了……哈哈哈哈哈。

    “哑”了的大白,没法用叫声吵死细雨,就试图用“眼神杀死她!”

    它直勾勾地盯着细雨,倒是没敢妄动。

    因为细雨噤它声的时候,威胁过——要是它敢乱“疯”,她就再赏它个定身术!

    见识过方家五口被定身,大白瞬间老实。

    细雨这家伙,旁的不说,威胁人一向说到做到。

    细雨又瞟过来一眼,和大白对视。

    片刻后,大白败北。

    看着大白若无其事地又把脑袋转回去,重新卧成一团,细雨才托着下巴,继续听钱有生的故事……

    钱有生之父,名唤钱松。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便在于命运的不可测。

    而不可测的命运,从来都是由人,一步一步,自己走出来的。

    一个是曾经的主家,一个是曾经的奴仆。

    奴仆在主家遇到危险时,以命相救,得到了赎身的机会。

    赎了身的奴仆,拿出积蓄,在城西买下一间小院。

    院子不大,只有三间屋,院中一口井,一棵树。

    一棵快要枯死的石榴树。

    他重伤未愈,只能又花钱,请邻家婆子来照料他的一日三餐,日常起居。

    一开始来的是邻家的婆子。

    后来,便是邻家未出嫁的女儿过来。

    来了也不说话,闷不吭声把三间屋打扫一遍,把他换下来的脏衣洗干净,搭在院中的晾衣绳上。

    灶房里传来饭香。

    他放下手中毛笔,立在窗前。

    看着一个低着头的姑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两年后,枯死的石榴树发了新芽,他娶了不爱说话的邻家姑娘。

    三年后,他有了儿子。

    他给儿子取名有生。

    钱有生。

    他的儿子,有了新的人生——他不必当人奴仆,不必弯下脊梁。

    他没有改回原来的姓氏,那没有意义。

    被卖到钱府时,他七岁。

    旁人都说,是人牙子把他卖到钱府的,可没人知道,是他主动找到人牙子,求她把他卖到钱府的。

    卖到钱府之前,他是冕州城一个小乞丐。

    模糊的印象中,是一对拐子,拐了他。

    装作爹娘带着孩子,带着他,路越走越偏,城越走越小。

    他偷听拐子们说话,说要把他卖到西蛮去。

    他不想去西蛮,这地名一听就很可怕。

    他也不懂,为什么拐子一定要把他卖到西蛮去。

    在冕州城,他跑了。

    拐子们在城里找了好几天,没找到人,骂骂咧咧走了。

    他们可能以为,他这么小,跑了就跑了吧,反正想活下来也难。

    他们都小瞧了他。

    他白天守在饭馆食肆门口,有人吃完站起身,他便窜进去,抓起桌上的剩饭剩菜,就往嘴里倒。

    小二会来赶他。

    有的还会打他。

    可没关系,剩饭剩菜已经进了他的嘴里,他填饱肚子就行。

    晚上,他缩在官衙门口的石狮子底座下,没人敢来这里抢小孩。

    他独自一人,在冕州城过了整个夏季。

    等天开始凉下来,他就晓得,他得另想法子,能让他在冬日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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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找到了那个人牙子。

    那个人牙子,他观察过,是心最善的一个。

    她把他收拾干净,卖给了钱府。

    从此,他能吃饱能穿暖,只是没了自由。

    他想,他不着急。

    他有足够的耐心,他会等待机会,他会给自己赎身的。

    而他,做到了。

    抱着刚出生的儿子,钱松笑得极为满足。

    妻子仍羞涩寡言,但他并不在意。

    有妻有子有小院,这都是他的,他梦寐以求的。

    他的伤养了两年,才将将养好。

    两年后,钱府染坊并没有请他回去。

    昔日的少爷,后来的老爷……他太了解他了。

    志大才疏,又嫉贤妒能。

    他显露出调制染料的天赋后,在染坊当了管事,可给他的月钱,还是他当随从时领的那么多。

    只因他是奴藉。

    少爷,想用他,又看不起他。

    当他说出“没有秘方”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得罪了心胸狭窄的昔日少爷。

    就算他伤好了,钱府染坊他也回不去。

    他也知道,钱府一直没放弃,从他手里得到秘方。

    钱府也没猜错。

    他手里确实有个秘方。

    甚至,这秘方,也是他在钱家染坊的杂物间里,无意中翻到的。

    一本薄薄的手抄册子,满是灰尘,书页上还有被鼠蚁啃过的痕迹。

    染色不掉的法子,便记在上面。

    看完后,他便把册子给烧了。

    机缘就在那里,某些人眼瞎,怪不得他。

    某个夜里,他带着妻子,带着孩子,悄悄离开了冕州城。

    少爷,从来就不了解他。

    他并不是冕州城人,又怎会对这一座城,有故土之情?

    在冕州城,他无法再继续从事染坊一行,那就去另一座城,重新开始。

    他相信,他迟早会出头。

    至于冕州城的昔日少爷……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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