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12月20日, 第三波網紅直播開始,開場白變成了“粉絲送給我一瓶葡萄酒”類。
剛到辦公室卓夢就接到三個酒商電話,報價一個比一個高, 美人關的價格終于開始反超上批。
卓夢松了口氣,但還是全部回絕了, 給出的理由是這一批內部有預定, 如果有意向的話可以簽下一批的單。
但人家也不傻, 現在願意高價進貨是因為美人關正在風口上, 等下一批貨出來都不知道猴年馬月了,到時什麽價格誰也說不準。
于是酒商們都表示再考慮考慮, 很快就挂了電話。
卓夢今天穿了身低調的正裝,頭發也特別打理了一下,因為下午就是DDL伏特加新人杯大賽, 她得去現場找主辦方掰扯。
想起上次去賽場拉代理其實還是參加工作的前兩年, 積累經驗之後帶了幾個下屬, 然後這活兒就交給下面的人幹了。
只能說人生走的每一步都不是無意義吧,她也沒想到有朝一日又得親自上陣。
卓夢一直都想從爸手中撕一塊兒産業下來單幹,她一度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優秀, 證明了自己的實力, 那麽爸為了公司的發展總會給她一點事做。
但爸是誰呢, 他總有辦法。只要被他放在了丫鬟的位置上, 似乎永無出頭之日。
收購倪氏酒廠,一開始是見色起意,想忽悠爸掏錢把事情解決了。結果爸很明白這酒廠管着費勁,姐幾個你一言我一語也沒說動他, 到底是還沒老糊塗。
卓夢當時就是一看氣氛都烘到這兒了,索性拼個一線生機。後來這酒廠在她手上漸漸盤活, 她當然不再滿足于做個分公司負責人。
于是趁着大姐二姐撕得慘烈,以自斷生路為代價,和爸簽了這個毫無人性的對賭,就為了能把酒廠過到自己手上。
但實際上這麽做了之後不管是酒廠還是卓夢都降了不止一個等級——沒人會把很看重的酒廠分給一個私生女管理,私生女也沒資格在酒桌上挺起腰杆。一個手握資源、苦苦掙紮的棄女形象就此建立起來,配上姣好的面容,看上去格外香豔。
卓夢對這些是有感知的,所以那天在酒桌上被王總調戲的事,她事先就有心理準備。
每當這種時候卓夢便更加真實地感受到,自己沒有被當作一個人看待——人們總是堅定地相信她需要庇護,被父親,或者被丈夫,一旦她身上反映出“被抛棄”的跡象,人們便會想要試探,想要放肆。
他們想要成為她新的港灣,承接她那尚無歸屬的財富。或者成為那個破壞者,告訴她男人的天下沒有她一席之地。
但有什麽關系呢?卓東也落魄過,穿着不合身的西裝,操着不标準的英文,跑葡萄酒會的會場拉代理,還被賀溪的胳膊肘捶得鼻青臉腫。曾經生意場也并非他的天下。
所以卓夢也沒覺得有多難。
她一路開車來到酒店樓下,接上程先生,一道去向了虹都體育場。
*
真是好久沒有體會過這種被高跟鞋上刑的感覺了。
卓夢除了開車一般都是穿細高跟,但她平時其實不需要長時間站立或走路,大多時候還是坐着。
她都忘了今天得跟其他酒商在大賽主辦方的必經之路上堵截。
因為是全國賽,所以賽事租用了體育場內一個較大的場地,主辦方要進場一定是從後臺方向上,但卓夢他們到時後臺走廊裏已經或站或坐地堆滿人了。
這是一大早就過來等了吧。
卓夢站得腳痛,一度想要回車裏換鞋,但又生怕錯過和主辦方交談的機會。相比之下程先生今天裝束随意,而且也是吧臺裏站慣了的人,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适。
甚至狗狗祟祟地通過門縫向場內張望。
卓夢湊過去:“閨女來了嗎?”
程先生合不攏嘴:“那個就是。啧,這孩子把自己照顧得真好,離家那麽久還是這麽漂亮。”
卓夢便也通過門縫看了一眼——确實有個站人群中一眼能看見的,茂密的頭發燙着大波浪,個兒不矮,身材凹凸有致。
卓夢看的這會兒她正和調酒師朋友們合照,給她們拍照的人用的是拍立得。
照片一出來,姑娘立刻接過來甩甩甩:“稍等哦,我待會P好了發給你們,我P圖很快的放心放心!”
等會兒,拍立得能P嗎?
然後照片圖像似乎已經浮現出來,卓夢眼睜睜看着姑娘用手機把這張拍立得拍下來,然後手指頭都快在屏幕上搓出火星子了。沒幾分鐘又聽她叫道:“好了好了!我發群裏了,你們看看行不行,行的話我就發朋友圈喽!”
卓夢:???
*
好家夥!拍立得是可以P的!
卓夢的世界受到些許沖擊——這辦法絕啊,這就是依靠思維慣性讓人覺得朋友圈裏的拍立得照是原圖,然後旁人就覺得漂亮得跟P過似的?
原本卓夢臺詞都準備好了,一句“咱閨女真是美麗動人、儀态萬方”就在嘴邊,末了卻說出一句:“……你女兒可真聰明啊。”
但程先生是實在人,一邊看着門縫一邊說:“嗐,也不是她發明的辦法啊,不過她确實愛琢磨這些就是了——啧,這小夥誰啊,怎麽背我閨女書包呢?”
于是卓夢又湊過去,看到姑娘走遠了一些,說的什麽也聽不清了,只是跟一個白白淨淨的小夥子站到一起,一邊笑嘻嘻說着話一邊還親昵地搖着對方的手臂。
而小夥子看着比程小姐還臉嫩,也不知道是生氣了還是怎麽回事,這麽漂亮的姑娘就在眼前他看都不看一眼,只雙眼無神地看着前方。
程先生氣不打一處來:“這渾小子跟誰擺臉色呢!”
而卓夢想的是——長這麽帥的話擺點臉色也很正常吧。
*
特別離譜的是,現如今在以欣賞的眼光看小男孩時,卓夢竟能感覺到一絲絲潛在的威脅。
可能是因為最近倪航老跟她唧唧歪歪的——提及以前去會所的事,被車轱辘軋了;流連網紅直播間的事暴露,被當鼠标搓了;跟黃毛稍微挨近一點,被擺架子、甩臉子、使小性子。
以至于現在偷看小帥哥她都條件反射地想回頭看看倪航在不在。
當然是不在,走廊裏只有和她一樣想拿代理的酒商們。
于是她又看向程先生:“要不您先進會場吧,跟閨女聊聊天也行啊。”
程先生卻擺擺手:“不行不行,她是來比賽的,要讓人知道我是她爸,萬一她拿到名次了會被人認為比賽有黑幕。”
卓夢了然:“還是程先生想得周到。”
“卓小姐不是調酒師,肯定不知道這裏面的道道,其實內定、黑幕這些事在調酒師大賽還是挺敏感的。”程先生攤手,“要是以後她入行了,我能給她介紹工作,介紹人脈,但是比賽的事我肯定不能插手。我參加這麽多比賽,也沒少被黑過,這個事兒還是要講公平的——嘶,這男的是不是欠抽啊,怎麽趾高氣昂的,還得我閨女哄着還是怎麽着?”
卓夢剛想勸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卻見一走廊的酒商烏泱泱全起來了,紛紛叫着“詹姆斯先生”向一個長得很像肯德基爺爺的老頭跑去
卓夢也t立刻跟着上前。
她英語流利,但是在這裏絲毫不占優勢,畢竟這年頭幹洋酒進口生意的誰還說不好英語啊。她只能在七嘴八舌間掙紮着伸出手去:“詹姆斯先生您好,這是我的名片,我叫卓夢……”
*
真像是打仗一樣。
果然這種時候耍陰招的不在少數,卓東當初是挨了一個肘擊,卓夢是被人狠狠踩了一下腳。
她沒看清是誰,但她知道是哪只腳踩的,當場用細高跟紮了回去,聽到頭頂傳來痛苦的呼聲。
居然是賀玖。
……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估計是實在太痛了,賀玖抱着腳滞留在了場地外,卓夢窮追不舍,忍着腳痛一路跟在肯德基爺爺身邊:“詹姆斯先生,我是卓氏集團旗下的……”
場地內的新人調酒師們不明狀況,有人被這陣仗驚到,小聲自言自語:“這什麽情況?”
另一個聲音尖尖的,頗不禮貌地說了聲:“那些蒼蠅一樣的人嗎?那是酒商啦!”
這就是技術流的傲慢吧,做調酒師瞧不上酒商,真以為自己已經成名成功了呢。
卓夢抽空瞄了一眼,是個紅發女生。
不知道待會比賽能得個第幾。
似乎因為這句話冒出來,酒商們這邊稍微靜了一點,卓夢趁機放大音量:“詹姆斯先生,我是卓氏集團旗下的,我父親是卓東,他将DDL的這筆單子交給了我。我們卓氏旗下不僅有專賣店、電商還有酒店、酒吧,我們有信心将使用了‘DDL伏特加’的雞尾酒作為爆款推出去!”
果然卓東的名字還是好用的,一直堅持賽後再聊的詹姆斯聞言竟也回了一句:“你是卓先生的女兒?”
“是的,詹姆斯先生。”
“比賽都還沒結束,你就已經确信能将冠軍酒推廣出去?”
“我們沒有打算推廣冠軍酒。”既然調酒師看不上酒商,那酒商說話也就不客氣了,“營銷是要看噱頭、看名氣的。本場比賽既然是新人杯,那即便拿到了冠軍也只能讓調酒師本人在圈子裏有點名氣而已,如果想做到讓客人知道這杯酒、讓酒吧願意做這杯酒,那絕不能是新酒配新人。”
理是這麽個理,但這場大賽的意義被這樣否定,明顯讓詹姆斯先生有些不悅。
但是既然敢在這個場合講出這麽硬挺的話,又讓人不得不覺得她可能真有點東西:“那請問卓小姐打算推的是什麽酒呢?”
“我只能告訴您,我找到了願意為DDL伏特加打造爆款雞尾酒的一位世界級大賽冠軍。”
“哦?是哪一位?”
“Thomas程。”
顯然,這個名字在調酒師圈內比在酒商圈內有着更高的知名度,不止詹姆斯先生神色有變化,在場的新人調酒師們也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開始竊竊私語。
于是詹姆斯先生的神色客氣了許多:“可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真能請到他呢?這個單子我們近期就要簽出去了,如果我們奔着Thomas程選擇了你,而你最後又沒能請到他,那這個損失是卓氏承擔還是你個人承擔呢?”
“您放心,我能請到他。”卓夢擲地有聲,“因為他現在就在門外。”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是爽了,會場內一個離家出走的少女卻輕輕地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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