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犧牲還是有意義的, 當晚的卓夢保障了八小時的精致睡眠。
就是第二天上午在工廠辦公室裏,一摸到鼠标就渾身不得勁。
胖子和李染一起過來做彙報,李染表示赤霞珠已經完全成熟, 正在采摘,胖子也說酒廠這邊一切準備就緒, 随時可以開始釀造。
“行, 知道了。”卓夢無意識地轉着鼠标滾t輪, “你們倆那邊正常跑流程, 下午我帶人去确定電路。”
原本到這兒他倆就該應聲出去了,但這次二人交換了一個互相催促的眼神, 到底是李染憋不住先開口了:“卓總,雖然問了也沒什麽用,但我還是想心裏有個底——您和卓老簽的對賭到底是多少?”
“簽的就是補上白酒板塊的虧空, 所以白酒那邊少虧一點, 我們就好補一點。我們如果沒做到, 酒廠返還卓氏之後大概率也還是賣廠來補白酒板塊,這就等于是露了家底了,所以卓氏集團內部其實也不想走到賣廠那步。現在我大姐二姐也沒閑着, 放心吧, 我們不是一頭熱。”
話說得挺漂亮, 但李染、胖子都不傻。
胖子“嘶”了一聲:“卓總我說話直你別冒火啊, 按照現在要補的金額,這批美人關售出之後,滿打滿算能占一半就不錯了……”
“我知道啊。”卓夢說,“所以這不是開酒行呢嗎?”
李染就更急了, 因為酒行的事兒還沒影:“卓總您別怪我着急,卓老能允許您把酒廠分出來, 那肯定就是注意到您私底下拓展部門的事兒了,而我始終沒有向他老人家彙報過……也就是說酒廠回歸總公司後,很難說還會不會給我個栖身之所,我家裏還有老婆孩子……”
卓夢看他:“那你想怎麽着?你找好下家了?”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李染擦了把汗,“只是我們都是透了底的人了——我,家裏老婆孩子牽絆着;胖子,學歷低,靠您保着的,沒了您總公司也未必要他……”
胖子眼珠睜得溜圓:“嘿,你說你自己的事,你帶我幹嘛?我對卓總可是忠心耿耿的!”
李染也忙道:“是是是,都是忠心耿耿的,只是希望卓總您也能透個底,有什麽計劃也跟我們說一下,就當給我們個踏實……”
卓夢吐出口氣,鼠标一丢,靠到了靠背上:“美人關我在聯系網紅帶貨,效果好的話提價10%賣。”
胖子掐指一算:“那能覆蓋一大半。”
“然後酒行那邊我打算去一趟DDL伏特加的比賽現場。這款酒成本低産量大,如果能搞到代理,那就能和美人關一起做酒行的梁柱子。其他酒再七七八八搞一些裝點門面,最後也差不多了。”卓夢說,“別光看現在的虧空,我二姐也不是死的,這個空缺肯定還能再縮小,不用太緊張。”
這是真交底了。
正因如此才更讓人憂心——帶貨效果和DDL的代理都是不定因素,如果必須二者拉滿才能夠得上“差不多”,那其實算是希望渺茫。
李染面露難色。他這個年紀一旦中年失業,工作是真不好找,萬一失業幾個月房貸車貸都不知道怎麽續。
相較而言胖子看起來更從容點,伸手把李染一攬:“哎呀你看嘛染哥,我就說卓總肯定是有考慮的,你還非要問一嘴。走走走,咱們呢有咱們的任務,把酒釀好才是正經事……”
話音未落,辦公室裏傳來手機震動的嗡嗡聲,是胖子手機響了。
胖子看也沒看一眼,掏出來飛快地按了靜音:“這騷擾電話一天不帶停的——那我們就忙去了啊卓總。”
卓夢也沒說什麽,看着他倆勾肩搭背地從辦公室出去。
但她視力不錯,清楚地看見了胖子手機屏幕上的“老板”備注。再看胖子今天的正裝配色內斂又板正,很可能他是要抽空去參加一場面試。
其實卓夢挺能理解的,易地而處她這時候也得開始做簡歷、看招聘了,這是身為職場人應有的危機意識。但是當她是那個不被看好的老板,這事兒就還,挺讓人辛酸的。
黃毛的聲音從一旁的黑皮沙發上響起:“是形勢非常不好嗎?”
他手上拿着個平板,是被卓夢要求在這裏學習酒行進貨的各項法規指标的。
“不,是形勢它就還沒開始呢。”卓夢掐着眉心,邊應邊尋思還沒開始就這樣了,萬一DDL的代理沒拿下來,她是有耐心另尋出路,胖子和李染呢?他倆要是想散夥,美人關這邊就也沒保障了。
看卓夢這發愁的樣子,黃毛那邊頓了半晌,然後躊躇着說了句:“……我不會走的。”
在卓夢視角看來,這幾乎是有點嬌羞。
但她反而更難受了——果然,這種時候還堅定不移地想要跟着她的,都是沒什麽腦子的了。
*
中午的時候收到倪航的消息說已經出門了,等下和他爸一塊兒吃個午飯就打車來酒廠,但是沒多久又打了通電話過來。
倪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懵:“喂,卓姨,你二姐說可以載我和我爸過去……”
卓夢一個頭三個大,不知道這是要唱哪出:“啊?她怎麽聯系上你的?你還給她留聯系方式了?就直接拒絕吧,沒事的,不然沾上了容易沒完沒了……”
“不是的卓姨。”倪航壓低聲音說,“是我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在我爸這兒了。”
*
卓夢挂了電話就給卓萬打過去:“你犯什麽病呢?”
卓萬那頭用非常得體的聲音客套了一句:“稍等啊倪先生,我妹妹電話。”
然後似乎走到了稍遠的地方:“幹嘛,你差輩都能玩,我平輩不能玩了?”
“玩什麽玩?我那叫談!戀!愛!卓萬你能不能要點臉,你妹妹跟人兒子談着,你去勾搭爹?”卓夢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用氣音,這會兒她身邊又沒人,“而且我孑然一身,你不有夫之婦嗎?”
“我已經提離婚了啊。”
“啊?什麽時候?”卓夢條件反射地問了一嘴,但很快又反應過來這不重要,“不是,那你不還沒離呢嗎?”
“我也還沒把倪斌怎麽着啊。”
聽得卓夢心驚肉跳:“你……你先告訴我,我和倪航的事你跟他說了嗎?”
“沒啊,我又不傻。”卓萬繞着自己的一縷頭發,“他這人還挺正經的,要是讓他知道他兒子跟我妹妹好上了,那我肯定沒得玩了。”
“你要不玩點別的呢?”卓夢在勸了,“萬一再把倪斌折騰出個三長兩短,你讓我怎麽跟倪航交代?”
“你是不是弄反了,你讓人家兒子一夜成人,不該先考慮怎麽跟當爹的交代嗎?”
卓夢還真被她說啞火了。
但很快又轉過彎來:“不對,我們現在在說你的事,你為什麽在倪斌那?”
“之前你家小航不是說他爸住這兒嗎,我就沒事兒過來轉轉,剛好遇上他找工作碰壁,我說能幫他介紹工作,然後就聊了會兒——話說你知道嗎,現在連搖奶茶都得35以下了,真吓人啊,你說我要不幫幫他他餓死了怎麽辦?”
“我真是服了,你有這空你能不能幹點正事?我在這前方吃緊,你在那後方緊吃是吧?
“正想跟你說呢,昨兒我拉到個大單子,你知道你那邊能輕松多少嗎?”
這時候卓夢突然覺得倪斌的死活也不是那麽重要了:“……你趕緊過來,當面聊。”
*
關于卓萬被三家會所拉黑的事,卓夢其實也不是特別清楚,只知道她是把人整進醫院了。
但也難說是不是那些男的年紀大了身體不行。
看到倪斌時卓夢其實放心了不少——雖然眼角細紋略顯疲态,但氣色看起來還不錯,不知道是本來就健身還是在看守所有鍛煉,白襯衫下的肌肉依稀可見。
應該還挺耐造的。
但是面對倪航的父親想這些事情,又讓她陷入了詭異的背德感:“倪先生,好久不見。”
她伸出手去,笑得春風和煦。
這時候她發現倪斌和上次見面有些不一樣了。
她還記得倪斌想忽悠她結婚時裝出的那個意氣風發,一旦被戳穿又急得臉色煞白我見猶憐,要不是倪航突然出現,他估計就已經給她跪下了。
當時卓夢就知道他根本不适合做生意,這心态實在太不行了——說實在的卓夢現在的處境比他當時好不了多少,卻也沒跟天要塌了似的,至少逗逗他兒子還是綽綽有餘。
而這次見面時,倪斌的周身輻射着一種……恬淡?
他也笑着同卓夢握手:“倪航跟我說了,這些日子裏多虧卓三小姐照顧,真的……感激不盡。”
那笑裏沒有t了從前那種虛假的熱情,完全是發自內心的感謝,卓夢能分明地感覺到這個男人已經徹底從生意場上退下了。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敗兵,可能是在某一刻想明白了,自己從一開始就不該上場。不過他也并不為此羞愧——四十不惑,他已經到了可以承受失敗的年紀,如今不過是重新成為之前的那個普通人。
甚至在褪去那層本就駕馭不了的身份後,他看起來更自洽了。
有那麽一瞬間卓夢也想用更真誠些的方式和他說話,但面具戴久了,在特定的場合下實在很難摘:“嗐,哪兒的話啊,倪航我都拿當自家孩子看待的,您要這麽說可就生分了……”
話是程式化地說出來的,頓住是因為倪斌身後的卓萬和倪航,一個眼神鄙夷地向上,一個眼神羞怯地向下。
反正沒一個黑眼珠擺在正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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