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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無賴
    無賴

    這麽一來倪航就通透了——他還一直好奇卓家的女兒為什麽會淪落到和他爸相親呢。

    他一直知道卓氏唯一的兒子是私生子, 其他不太清楚,事後自己查了一下才知道,因為卓氏私生子女多的緣故, 所以大女兒被戲稱為嫡長女。

    那麽卓夢既然有姐姐,就一定不是這個嫡長女了。

    但是他又想起, 一開始和那個客人寒暄時他說過一句:“哦哦, 卓姨提起過你, 說你對她很好的, 還幫她找保姆什麽的……”

    而客人說:“那個不是我,那個是大姐啦。我們家三個姐姐一個弟弟。”

    也就是說她也不是這個嫡長女, 她也是私生女。

    可是聽她話裏話外又很看不上私生女的樣子。

    好奇心驅使着倪航越查越多,什麽鄭氏千金、卓太、四太之間的花邊新聞,洋洋灑灑好多頁。

    于是他就搞明白了, 現在的卓太屬于小三轉正, 所以那個客人是私生女轉嫡女。

    *

    該說不說這些豪門恩怨對倪航還是有點沖擊的。

    同時也更能理解卓夢為什麽父女不合了——所以這個男人是在出軌過程中被算計出一個孩子, 然後還對這個孩子很不好。

    而且套套破掉這種事,他應該結束後就發現了吧?然後還允許對方把孩子生下來了?很難不懷疑他是想賭一把這一胎是兒子,但很可惜又不是。

    看花邊新聞時倪航以為像這樣嚴重的重男輕女, 網上肯定會罵聲一片, 但拉到最下面評論區時卻看見最高贊是——【這個沒辦法, 情況不一樣, 畢竟人家是真有皇位要繼承(笑哭)。】

    于是倪航便知道這并非孤例。即便已經這個時代了,像卓東這樣的人,也一點都不少見。

    *

    倪航沒有跟卓夢聊這些事。一方面是這些事卓夢沒有主動提起過,她未必希望他知道——倪航隐約能感覺到她對自己的私生女身份還挺在意的。另一方面是, 她最近真的太忙了。

    自從那個客人來過之後,卓夢一直是連軸轉的狀态。就像她之前說的, 桌邊被放了一杯咖啡她都不知道是啥時候來的,反正端起來就喝了。

    這幾天他們唯一的交流就是卓夢讓他問問他爸哪天有空,得把酒廠電路問題解決一下,算是第二批釀造開始前的最後準備。

    于是倪航就成了卓夢和他爸之間溝通的橋梁。

    一回到家,倪航便要彙報:“卓姨,我爸他說……”

    卓夢卻擺擺手要他噤聲,原來是在跟人打電話:“沒事沒事,劉總您說……對對,我父親現在将美人關全權交給我了,之後的産出也會有半數放在我的酒行出售……嗐,您這話說得,做生意無非為一個利字,您就算不信我,也可以試着相信我父親的判斷能力……哎,好好,那劉總您忙,我先不打擾您,您再考慮考慮,就這個號碼,我叫卓夢,夢想的……”

    一個“夢”字還沒說出來,電話就被挂斷了。

    卓夢是想摔手機的,但留意到倪航還在,到底還是只把手機拍在了桌上。

    饒是如此,倪航還是被吓了一跳:“……很不順利嗎?”

    “不是。”卓夢嘴硬,“是這人實在太沒禮貌——你爸怎麽樣?”

    “哦……他挺好的。我問了他哪天有空,他說主要看你時間。”

    “行。”卓夢說着調表格看了一下自己的檔期,“那就後天吧,後天下午得麻煩他跟我一起把電路走一趟看看,再發生跟之前類似的事那我也不用活了。”

    “好,那我一會兒發個消息跟他說一聲。”倪航應着,“今晚想吃什麽,要不炒幾個菜吧?”

    “不用,今晚跟品牌方約了飯。”

    “哦,那我給你t準備夜宵……”

    那邊卓夢下一個電話已經打了出去:“喂,李總啊,您好您好,我是卓夢。哦,您真是貴人多忘事,我之前跟我姐姐卓億一起出席過您的調酒師大賽。對對對,我父親是卓東……”

    *

    卓夢從來不覺得借用父親的名號辦事是什麽令人羞愧的事,她從來就沒有過那種“你要真有本事那就純靠自己”的想法。

    在她眼裏“靠自己”就是個謊言,活在這世上想辦大事就沒有不要別人幫忙的。

    就連“無所不能”的卓東,他在經濟上遇到危機時也不得不離開女友,和豪門千金聯姻以求支援;他在技術上遇到問題時也不得不跟哈桑打感情牌,痛哭流演那出兄弟情深;他想壯大産業時也會将大女兒嫁給賀家,借賀家的勢拓展洋酒板塊。

    沒理由他靠這個靠那個就是能屈能伸、運籌帷幄、命中有貴人,卓夢靠自己親爹就成了無能無用、依靠男人、不獨立自強。

    卓夢拒絕PUA的立足點就在于,這套已經不會有人比她爸玩得再狠了。

    就像一開始爸說女孩子不要上酒桌,那是讓男人占便宜,但又總會在一些生意場合把老大老四帶着磨練。

    因為卓太對此感到不滿,于是後來老二也有了接觸酒局的機會,至于卓夢,她甚至是在去大姐那上班之後才開始接觸這套東西。

    而她的感受是——妙啊,這才是屬于她的地方。

    *

    “王總,我真的特別感謝您,我必須再敬您一杯,以示我的誠意。”卓夢說着拿起小酒盅,又是一杯下肚。

    “哎喲喲喲小卓總客氣。”王總臉上笑眯眯的,“真是年輕有為、女中豪傑啊,這麽重要的酒廠卓老能交到你手裏,看來小卓總定有一番過人之處啊。”

    “嗐,王總您過獎了。”卓夢已經有點暈了,但不耽誤談笑風生,“您也知道,我父親最近身體抱恙,所以更傾向于早日将家業交給下一代打理,自己就退居二線了。酒廠之前是卓氏旗下的分公司,但一直也是我在管理的,既然我對廠子了解比較多,那爸肯定也覺得放在我手上合适些。”

    “哦——是這麽回事。可我怎麽聽說,卓老病得還挺重的呢?”

    “沒有的事,內部員工都知道,總裁只是累得病倒了,現在正在療養休息呢。”

    胖子接到暗號,立刻表現:“是啊,卓老身板硬朗着呢!也就外面那些小道消息遍地走,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那緋聞是越多,王總肯定也深受其害吧——來王總,我今兒一見您我就覺得親切,鬥膽敬您一杯。我幹了,您随意就行!”

    算是把話題岔了過去,只不過胖子敬的這杯酒,對方确實沒喝。

    這是還有訴求。

    卓夢拿起分酒器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王總,其實這幾杯酒一喝,咱也不算外人了,我們希望的是您有什麽要求盡管提。您是我們約見的第一家品牌,有些好處我們可能不能家家都給,但對王總您我們肯定是敢許諾、能做到的。”

    “有小卓總這句話,那我也放心啦。”王總說着往卓夢身邊又挪了幾寸,“實際上我今天來這個飯局,主要還是好奇啊,你說你們卓氏內部怎麽突然就來了個這麽大的變動呢?要把分公司整個兒分離出去,那其實還挺費事兒的。剛巧現在卓老住院、卓氏的白酒板塊也剛剛出事,這就很難不讓人覺得,啧……”

    卓夢和他碰一下杯子:“王總有什麽話直說就是。”

    王總也将這杯飲盡:“這就給人一種感覺吧,就好像卓氏形勢是有點緊張的啊。你看你現在又是經營酒廠,又要再開一家酒行,能聯系上我們這小廠子那說明你也是夠着急的……”

    卓夢往一邊閃了閃:“王總,您靠我也太近了。”

    “哎呀小卓總,是您太矜持啦。”王總非但不讓,還又往這邊湊了湊,“小卓總能但此重任,那肯定也是叱咤風雲過的啊,上過酒桌的名媛哪裏會是這樣的呢?要是我們男人之間談生意,勾肩搭背地喝兩口、抱一抱,這生意就談成了呀。您看您這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哪裏是談生意的嘛……”

    “是王總您不是談生意的态度啊。”卓夢說着就拿包起身了,“這桌菜我買過單了,王總你們慢用,我們這邊就先撤了。”

    “哎你什麽意思?”王總顯然也沒想到她會這麽快變臉,乍一被下面子便繃不住了,“合着你們卓氏就這麽談生意的是吧?”

    卓夢跟胖子交換一個無語的眼神,又抱臂去看王總:“你是擱這談生意還是拿我尋開心的你當我看不出來嗎?你是覺得我聽不懂還是以為我不敢發火呢?”

    “我說什麽了?這不都正常說話嗎?”王總倒無辜上了,“小卓總你得知道,生意場上無性別,女的怎麽了?女的就得端着,就不能正常談生意了?難不成這些話我跟男老板能說,跟女老板我就不能說了?”

    “我服了,瞅你這有色心沒色膽的樣吧。”卓夢上下打量他一眼,“別覺得卓氏就一個卓東頂用,你不拿我當回事,将來有得是我不拿你當回事的時候。”

    “不是你跟我擺什麽譜呢?還你爸是卓東,你要是什麽正兒八經卓氏千金你喘兩聲我聽着,一個私生女還擱這跟真事兒似的,你都還不如我們公司底下那些女員工懂門道呢!還學人做生意?我告訴你你下輩子你也做不出什麽名堂來!”

    卓夢脾氣上來了,包一甩腰一叉:“你又是個什麽東西?喊你兩聲王總你分不清大小王了,真當我上趕着求你呢?你的女員工懂門道?就你這路貨色教出來的那是什麽門道?告訴你論做生意我能當你祖師爺!”

    “嘿,你信不信我……”

    話音未落,打門外蹿進個人影,一聲不吭抄起酒瓶就向王總砸去,在試圖再次出擊時被胖子攔腰抱住:“黃毛!你給我消停點!”

    *

    幸好是沒有砸中,不然還得給人道歉。

    “你在幹什麽!你告訴我你在幹什麽!”卓夢在車後排揉着太陽穴大喊,“你是野人嗎?你懂什麽叫!法制!社會嗎!”

    卓夢和胖子都喝了酒,黃毛一聲不吭地開着車。

    “你說你想幹點啥,你告訴我你能幹點啥。”卓夢是真心在問,“事兒不會辦,話也不會說,就指望你開個車你也能鬧出這事兒來?”

    胖子習慣性地往後遞煙:“卓總消消氣兒,這事兒賴我,主要是我沒教育好。”

    黃毛一點兒聽不得這話:“怎麽又是我的錯了?他那種話都說出來了,你爸是卓東,你怕什麽?”

    卓夢揮手把胖子的煙打開:“我爸是卓東怎麽了?你以為卓東是個什麽東西?卓東能讓你打人不犯法?”

    沒人敢應聲,卓夢又吼:“他罵就罵呗,我沒罵回去嗎?我挨罵的時候多了去了,你能次次往上沖嗎?就我第一回見你們那次,你們難道沒罵我嗎?”

    黃毛悶聲:“我沒罵你,我罵的是那小子。”

    胖子也回憶:“我應該是沒罵吧,沒什麽印象了。”

    車裏又靜了半晌。

    黃毛忽然開口:“你真是私生女啊?”

    胖子扭頭看窗外:“你可太會聊天了。”

    *

    确實,一般人很難想象一個有錢人家的千金,會跟一幫地痞無賴攪和到一塊兒去。

    慧眼獨具挑中胖子是一方面,但卓夢不嫌棄窮人也是真的,畢竟她從小到大曾很多次設想過被趕出家門、斷絕關系,然後“淪落”為一個普通人。

    她像一個竊賊,生活在偌大的卓家。她爸極力告訴她她和家裏的其他孩子是不一樣的,希望她找準自己的位置。但他又苦于這個女兒有那麽幾分天分,不用也是浪費。

    畢竟是跟其他孩子一起喊着爸,又有個卓想也是私生子,那卓夢就覺得即便自己和姐姐們不是一個待遇,至少也該和這個弟弟一個待遇才對。直到後來她明白這個弟弟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他的待遇甚至比嫡長女還要好。

    捋清楚的那一刻卓夢的腦回路整個倒轉了過來——她明白這個家就是上下颠倒的,她是生男道路上的失敗之作,她身在富貴之家,卻是整個圈層內的最底端,真正的小姐少爺們個個兒瞧不上她,她卻還要繼續在t這裏摸爬滾打。

    所以她有時候是吊兒郎當的。

    她會跟胖子之流稱姐道弟,也不介意給黃毛一個栖身之所,她能坐在裝滿葡萄的皮卡裏晃悠回來,也願意邀請那些進門不換鞋的人在家裏開party。

    她知道就連倪航都會疑惑她為什麽要和這些人厮混,但卓夢很明白,她就算拼盡全力擺出一副“高雅”模樣,在那些真正出身金貴的人眼中也只是東施效颦。

    那就索性怎麽舒服怎麽來了。

    黃毛的痛苦她是能理解的,不就是不管怎麽努力,天生就被人瞧不起嘛。單就這方面來說,其實她也一樣。

    所以她容黃毛在酒廠渾水摸魚,他要是哪天能開竅那好辦,開不了竅就養到酒廠倒閉為止,反正多他一個也不是養不起。

    “是啊,你胖哥沒跟你講啊?”卓夢是真喝了不少,只是沒想到遇上王總這路貨色,一肚子酒也是白喝。

    黃毛還不長眼:“那你這個身份,在卓家能過得舒服嗎?”

    胖子腦仁疼:“你能聊點別的不?”

    卓夢倒不介意:“就這麽說吧,打個雷把樹劈死了都得賴我壞了風水。”

    黃毛有些意外,但還是接道:“那差不多,我家是錢找不到了會先把我打一頓。”

    卓夢“撲哧”一聲笑出來,語氣到底也溫和了:“別老橫沖直撞的,想讓人瞧得起不是靠拳頭。這樣吧——你要能把性子磨平了,酒行那邊可以交給你幹。”

    黃毛眼神一亮,車差點開歪:“真的假的?”

    卓夢本來就醉得難受,被這麽一晃直接撐不住了:“停停停,暈車!暈車!”

    *

    本來都快到了。

    卓夢下了車,對着路邊垃圾桶吐了半晌,黃毛把外套脫下來披她身上,還擔心地給她拍着背。

    卓夢吐完又往垃圾桶啐了一口:“光拍我幹嘛,去路邊買瓶礦泉水去啊,我得漱口。”

    “哦哦,好。”黃毛說着就要跑。

    卓夢忙叫他:“哎哎,紙巾,先給我張紙巾!”

    黃毛手忙腳亂地翻遍了所有口袋:“我、我沒帶紙。”

    卓夢無語到有些帶火了:“沒帶紙你瞎翻什麽!去我包裏拿,我包裏有。”

    “包在哪……”

    “在我腦瓜頂上。”

    “啊?”

    “肯定在車裏啊!我真是服……”

    話音未落,背後的外套被一把扯掉了,卓夢驚呼一聲,很快就換了一件披上來。

    “小航?你怎麽在這兒?”

    “下來買水果。”倪航說着擰開礦泉水送到她嘴邊,然後在她漱口時已經抽出一張手帕紙,展開後重新折疊成好用的形狀。

    一番操作直接把黃毛看懵了。

    倪航臉上一點笑意沒有,伸手把黃毛的外套遞過去:“辛苦你送她回來,車停在333號停車位就好,我先帶她上去了。”

    說罷便扶着醉醺醺的卓夢離開了。

    留黃毛在原地叉腰:“胖哥,你說這我要揍他了能怪我嗎?”

    胖子揉着腦袋催他:“別說這沒用的了,趕緊過來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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