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衛
啊, 中文服務,找到了。
“我不太懂,沒怎麽喝過雞尾酒, 您推薦一款吧。”倪航說,“別太烈就行, 我晚上還有事兒。”
調酒師說中文的腔調正常多了:“那推薦您來一杯莫吉托, 酒精度數十度左右, 清涼解暑, 非常适合大海和夏天。”
“好,那就這個吧。”
調酒師便回身拿了個青檸檬, 沖樂隊比劃比劃,那邊心領神會,立刻就換了調調。
居然是Jay的《Mojito》, 古典樂隊版。
薩克斯嘟嘟的聲音在樂隊中顯得格外突出, 好像在逗人開心一樣, 轉音時又帶着些潇灑的挑逗。
雖然事情沒有得到解決,倪航也還是突然有種清爽的複活感。
他神情輕松了些:“謝謝。”
“不客氣。”調酒師說着把青檸切了一半下來,改小塊放進海波杯用搗棒捶出汁, “小夥子, 都來馬代了就別愁眉苦臉的, 有什麽事兒是看大海不能解決的呢?”
“不是……本來就是為了辦事過來的。”
“陪爸媽來的啊?”
是很正常的一句問話, 但讓倪航莫名不爽:“不是,是和……算是領導吧,或者說雇主。”
他死也不想說是陪阿姨來的。
“喲,年少有為啊, 年紀輕輕就來馬代出差?”調酒師一邊加薄荷葉一邊看了倪航一眼。
倪航現在對這種眼神敏感得很,尤其是身在異國他鄉, 說話也不多講究了:“是正經雇主,我不是做邊緣職業的人。”
調酒師差點笑噴,但多年來的職業素養讓他忍住了:“我知道,想什麽呢。真要是陪不正經雇主來的,那臉都得往僵了笑,哪有跟你似的敢跑這兒挂個臉子的。”
倪航撇過臉去:“我也沒挂臉子。”
“得得得。”調酒師笑着應他,“你這酒打算拿着喝還是在這兒喝?”
“在這喝吧,不是都已經在玻璃杯裏做了嗎?”
“我意思你要拿去海邊喝的話我給你放大冰塊子,不然碎冰化了難喝。”
倪航明白過來,但看看時間還早:“就在這兒喝吧,我大概五點的時候才會出去呢。”
*
于是得到一杯碎冰莫吉托。
喝了一口,夏日的冰爽直沖腦門:“好喝。”
“那肯定的,這樣你也是喝過Thomas程調的酒的人了。”
“叔叔你姓程?”
“對,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得過世界級調酒師大賽冠軍的。”
“啊……其實你看起來也挺不一般的。”可能主要是因為長得挺帥的。
這就是倪航一直很羨慕的那種長相,是成熟男人應有的樣子——不是說他現在年紀大了所以看起來成熟,而是能看出即便是年輕時也很英氣,這大概就是他的女同學們所說的“可以依賴”“可以保護我”的感覺。
而倪航,他聽過人說他“帥”“可愛”“清爽”甚至“漂亮”,卻從沒有任何一個人用“英俊”這個詞來形容他。
是不是應該換個發型什麽的呢……
正這麽想着,幾個女人說着不知道哪裏的語言嬉笑着走進了用餐區,倪航被聲音吸引,擡頭看了一眼,但很快又“刷”地低下頭去——各種膚色都有,有老人、年輕人和小女孩,但是清一色的都穿着比基尼,只遮住重點部位。
程先生又笑他:“你不是從海邊過來的啊?”
倪航迅速喝了口冰水壓壓臉紅:“就是下了飛機直接坐車來了。”
“那你趕緊習慣習慣吧,都到這兒了誰還裹得嚴嚴實實的啊,都正常裝束。之前我女兒出來玩的時候,那比基尼還是我給挑的呢。”
“你給你女兒……挑比基尼嗎?”
“昂,這有什麽。別說我女兒是身材好,她就是身材不好,那別人都穿她憑什麽就不能穿了?”程先生說着頓了頓,“不過确實也讓人擔心,因為她這個人吧,腦子有點一根筋——她從小就覺得這麽穿是正常的,導致現在穿衣風格整體就比較前衛;她看我當調酒師當得挺好,就自己也想幹調酒。其實說實在話現在國內對調酒師的認可度還是比較低的,尤其女調就更不容易幹了——前陣子就因為擇業的事兒跟她媽媽吵架了,到這會兒離家出走都三個月了,也不跟我們聯系……”
倪航聽得入神:“那你們不報警找她嗎?萬一遇上什麽危險怎麽辦?”
“嗐,我女兒自理能力強着呢,放假了自己出去旅游天南海北地跑都不是事兒。算算她今年都25了,給她點時間想想這輩子到底要怎麽過也挺好的。”程先生倚在吧臺上歇歇腳,“其實父母跟孩子之間的想法吧,本來就很難吻合上。有些人他就是混蛋,巧了又是我爸媽,那我能怎麽着呢?實不相瞞我就是跟你這麽大的時候離開家的,因為家裏實在是待不下去了。”
程先生說:“那時候覺得當調酒師cool,然後就幹這個了,也沒想到一幹就是一輩子,還幹到國外來了。這行的甜頭我嘗到了,但也吃了不少苦頭,那我肯定就希望我女兒別再跟我吃一樣的苦,去找個穩定工作過這一輩子。所以你說她現在失聯我倒不擔心,我就擔t心她最後非得幹調酒。你說她這麽年輕漂亮,做這行要被酒鬼欺負了怎麽辦呢,要是所有人都說她不好怎麽辦呢……”
這種時候倪航就展現出了超出年紀的清醒:“叔,那我覺得你還是別管的好,因為我聽你這麽說,那你首先就是那種把孩子往非常獨立自信的方向培養的家長,這樣的孩子在成年後根本不可能任由家長幹涉自己的決定。甚至一些看似‘乖巧’‘聽話’的孩子,他們內心深處如果有個還算堅定的目标,那麽至少在兩件事上是不會受他人擺布的——一是擇偶,二是擇業。”
“喲,看你年紀不大,在這些事情的看法上倒挺老成。”程先生好笑道,“這是你自己想的嗎?還是聽誰說的?”
“我自己想的,可能因為我是學家政學的吧。”
*
“不過該找還是得試着找,這眼瞅着都快三個月了,我心裏也有點嘀咕。”程先生感慨,“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我這兩天就成天琢磨着,她要真非要走調酒這條路,說不定是跑去打比賽去了——話說最近國內有什麽調酒師大賽嗎?”
倪航坦誠道:“我都不知道調酒師還有比賽。”
“也是,看你也不像經常喝酒的。”程先生苦笑,“一會兒下班了我得自己查查去,要能找到她打比賽的視頻,确定她還安全,那我這心裏頭也踏實點。”
說話間,倪航的酒已經下去大半了。
雖然度數低,但也架不住他酒量淺,這會兒已經稍稍有點昏頭:“話說叔,我領導也說過跟你剛剛說的類似的話。”
“什麽話?”
“就是你知道穿比基尼是正常的,但又不希望你女兒穿衣前衛;你知道當調酒師不是見不得光的事,但又不想自己女兒做調酒師被人瞧不起……這個算是人言可畏嗎?”倪航又嗦了口酒,“我領導也說,她認為擇偶不該只看利益交換,但是實際上就是沒辦法,她就是得去選擇那種對事業有幫助的……”
“哦,那你這領導也不是一般人哦。”程先生明顯已經知道少年為何苦惱了,但職業素養讓他不動聲色,只問了句,“是女領導嗎?”
倪航重重向下點了下頭。
“其實我覺得她說得對。”程先生也沒含糊,“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思想上覺醒了,但行為并不能跟上。這不是他們懦弱或者虛僞,只是因為他們是普通人而已。卡夫卡不是說了嗎——無論規則多麽離奇、荒謬或不合邏輯,大多數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遵守。因為遵守它,事後才會付出代價,不遵守它,立刻就會付出代價。你領導所處的環境,肯定就是不允許她做出太任性的選擇呗。”
“可是……”
倪航還試圖利用所學進行分辯,但另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小航!”
略顯愠怒的聲音吓了他一跳,他幾乎立刻站了起來:“卓……”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此時的卓夢也穿着香槟金的比基尼,修長的身段展露無遺,唯獨上身多了一件防曬的薄衫,還只是打了個結綁在胸部下沿的位置上。
倪航覺得自己酒勁兒上來了,扶了下吧臺才站穩:“卓姨。”
卓夢絲毫不覺得哪兒不對,還厲聲呵斥:“你下來也不知道跟我說一聲?打你手機也不接,我在上面敲門敲了半天,就差找前臺來開門了!”
“對不起卓姨,我沒注意……”
卓夢氣還沒消:“上去換泳褲去,不是跟你說了五點出發嗎?這都什麽時候了?”
倪航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四點四十五啊。
但是卓夢這個樣子他完全無心辯解,他甚至都不敢擡頭:“好的卓姨,我這就去……”
卓夢還是疼他的,不忘提醒道:“墨鏡記得戴,鞋也換成拖鞋,自己塗點防曬的東西,防曬衣也穿一件……哎,這位先生我看您有些眼熟。”
她的視線徹底被吧臺裏的人吸引過去:“Thomas程,JLM金朗姆全球總決賽的冠軍?”
程先生優雅地行了個禮:“It's my pleasure.”
卓夢立刻伸手道:“久仰久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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